钱景亮就道:“好了, 别埋怨了。事情已经这样了,也没办法。”别说他狠心, 其实现在最麻木的反而就是他们自家的人。
“原本就不是谁的责任,以后你要是跟谁交不了差, 我帮你们说。”钱景亮对那押解的人道:“不过,这一家子到底原本是大户人家的女眷,这样走着实在受不了,我们家给我们弄了辆车,以后让我们坐车吧。住宿的时候分两个屋子,好歹别男女在一块儿,不然女眷们都快失心疯了。”
押解的人犹豫了一下, 互相看看。
华东楼忙道:“不会让你们为难的, 人少的地方坐车,若是到了镇、城,你们要通关的地方,自然是下来走着。放心, 这边也不会过分的, 该怎么样还是在怎么样,无非就是别人看不见的地方,稍微吃的好点,走路上舒服点。给几位差大哥也准备了车马,还有那些跟着的人一起……”
说着声音轻了些道:“王爷不也说了,叫照看着点吗?”
押解的人领头的便道:“这些原本没什么,只是过关过城的时候, 还是要想被押解的样子。”
“当然,当然。我们也晓得。”
押解的人又去处理钱安绮的事情。华东楼想了想,问钱景亮道:“景亮,大姨和表妹的后事……”
钱景亮道:“你们怎么方便怎么办吧。”说着就看见华东楼脸上有一丝为难,就道:“若是不方便,就不用管了。我一会儿看看能不能找地方埋起来……”
“不不不,”华东楼知道自己脸上的为难叫他看出来了,忙道:“当然还是我们这边办,只是我的意思,可能没办法办的多体面了……”
钱景亮摇头:“现在还顾什么体面?能有一口薄棺材就行了,我知道,我们到底还是戴罪之身,不好连累你们,所以不用埋在你家名下的地皮里,找个能埋人的地方埋起来,立个标志,等……也许吧,以后有机会在迁坟,没机会,那也没办法了。”
华东楼忙点头:“那就这样,我问问看,能不能停留一天,明天好歹的给送送……”
说着忙去问母亲去了。
钱景亮呆站了一会儿,连死了两个人,他心里却不是特别的悲伤,不知道怎么回事,也许是几乎灭门的祸事已经将他的震惊悲伤全都用完了,他现在真的一点都难过不起来。
其实华东楼特别庆幸的是,好歹钱景亮还是个扛得住的,头脑清晰说话也明白,而且最重要的能替自己家这边的情况着想一下。如果钱景亮都扛不住了,这些的所有人看一圈,没有一个还能拿事的。
二姨夫钱正阳蒙头大睡,院里闹成了这样,居然还毫无知觉,也不知道是真的没听见,还是根本不想起来。
钱景辉只顾自己的母亲,媳妇,加上他身体也不是太好,钱二夫人受了刺激晕倒了,他就和媳妇在屋里,外面的事情一概不管,也不问。
华东楼心里不停的叹气。
吴夫人那边也是两腿发软,惊得不知所措。原本是来看姐姐的,谁知道却出了这些事情,丈夫本来就在惶惶不安中,自己却在这里惹出来了这么多的事情……
隐隐的,吴夫人有些后悔来探望。
华东楼过来低声询问,吴夫人雪白着脸道:“不要拖延了吧……赶紧找地方好了,不要影响了你父亲……到底新君追究不追究咱们,还不知道。现在却在这里才出了这些事,你父亲在家……”
“知道了母亲。”华东楼道。
吴夫人觉着自己说的话可能会让孩子们觉着自己无情,不由得又解释了两句:“就算是停留一天,也不顶什么用,人已经死了,入土为安才是。”
华东楼点头:“是。”想了想又道:“不用太担心,咱们是钱家的亲戚,这一点谁都知道,若是过咱们的地界,咱们不闻不问,那才是让人觉着无情无义,太凉薄。”
吴夫人没有点头,过了一会儿才道:“就怕咱们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说不定过几天,圣旨就过来了……”竟然是越想越怕。
华东楼不得不忙轻声的安抚道:“母亲,不会的。新皇仁厚,便是直接的有罪的人,很多都没有追究,咱们更加不沾边的。如果这样算起来,那几个问罪人家的亲戚遍布满朝,到处都是,这么多人都要牵连问罪吗?”
吴夫人想了想,这话倒也是,大户人家的亲戚多多?皇上如果追究,真的就不是一家两家了。
稍微好了点,叫他赶紧去忙吧。
华东楼出来,便叫人去棺材店买棺材,现在当然也不可能多讲究,有两口就买了来,另一拨人去找地方。
天已经黑了,饭菜赶紧摆了上来,现在更不敢让别人知道,就是住驿馆的别的人,华东楼都不希望让他们看见,低声吩咐了一下小厮们。因此小厮们做事都鬼鬼祟祟的。
华东楼又去找那几个从京城跟着护送的泾阳侯府的下人,想了想这话怎么说,才道:“泾阳侯有什么话吩咐下来吗?是担心路上有事吗?”
钱家人到了发配之地,是要做苦役的,华东楼以为泾阳侯派人跟着,是为了确保这些人不会死的那么轻松。
那几个下人刚刚都在,亲眼看见转瞬就死了两个,也是惊得很。现在听华东楼问起,想了想担心这误会可能变成什么不利的事情。
他们跟着护送,是确保大部分的人,和其中某一个人无事的。
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几个人面面相觑的了一下,其中一个便道:“我们不是侯爷派的,不过侯爷知道。”
华东楼愣了愣,着实不明白,问道:“什么意思?”
说话的那个下人再次想了想,有些结巴的道:“小的们并不是侯爷派来,让护送钱家人平安到登州的,是府里其他的人……不过侯爷知道,也没说什么。”
华东楼还是不明白。
当然了,钱家现在凄凉悲惨,被抄家并且几乎灭门,如此狼狈的来到了这里,他满脑子都是以前荣国公和泾阳侯的恩怨,哪里能往儿女情长的方面想?
所以万万的想不通。
另一个机灵点的下人便道:“华公子不用担心我们,派我们来的人是一片好心,希望我们能照看钱四爷和几位小点的姑娘一路平安,到了那边我们也能给安顿安顿。”
一片好心。
而且看着似乎确实没什么恶意。
华东楼想不明白,也就没再想下去,京城里勋贵人家的纠葛少不了,他基本上算是个局外人,能看懂的真不多。
“那就真的多谢了。如今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侯爷能够不计前嫌的帮忙,实在是感激不尽。”华东楼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的什么。
泾阳侯府的下人们自然知道他糊涂着,也就跟着点头答应,并不说清楚。
这时候棺材买来了,于是华东楼又去忙活,将尸首放进棺材,什么都没有,就抬出城去掩埋了。
这些事情全都是他在忙活,钱景亮反而就闲得很,去几个小孩子的地方,跟她们一起吃饭。桌上摆着烧鸡鹅脯,还有热热的汤,钱景亮也没客气,吃的饱饱的。
吃饭的时候,就感觉到门口有人看着这边,一边看一边哭,钱景亮也听见了,是华锦妮,大约是看着自己这样吃东西太可怜了吧。
钱景亮依然大口的吃着,吃完了,叫丫鬟领着孩子们去睡觉,他这才起身,转头看了过去。
华锦妮哭的都没劲了,站在那里呆呆的,过了一会儿才道:“表哥,你……没事吧?”
钱景亮一笑:“你怕什么?怕我也失心疯了?或者我也自尽了?”
“不……”华锦妮眼泪又掉了下来。
今晚的月亮倒是又圆又大,皎洁的月光撒在大地上,院子里面铺上了一层银霜,像是年前的那一场大雪。
钱景亮不说话就抬头看月亮,月光依旧,物是人非。
不知道什么时候,华锦妮不哭了,走了过来,站在他身边也在看天上的月亮,声音有些窒塞:“京城的人……都好吗?”
钱景亮过了一会儿才慢慢的一笑:“你想问晋王?他很好,亲手杀了昏君,在他妻子的眼里,是英明神武的真男人……”吸了口凉气,将自己胸中的那团火压了下去,声调才稍微的恢复了些平静:“处境自然也好多了。”
钱景亮的话,却让华锦妮无言以对,她被提醒了,晋王的妻子,是自己在京城的好友。
她抿了抿嘴,道:“表哥,我们要回去了。你们……一路小心,你也不要在想太多了。”
“知道了,回去吧。”钱景亮不太想动,想一直看着月亮,声音冷淡的道。
华锦妮看了他一眼,低头走了。
月光迷人,夜凉如水,站在这样的夜里,一会儿就浑身冰凉,钱景亮不但是身上冰凉,心里也冰凉。
钱景亮呆呆的看了一会儿,喃喃道:“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笑几家愁。人家夫妻共罗帐,唯我飘零在外头……”
……
京城晋王府。
内院,正室卧房。
灯已经熄灭了,藕荷色的罗帐垂下,帐子里传来低低的喘息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