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桂花出马, 终于让分管柳满红的主任开出了申请,跑遍了纺织厂大大小小的部门, 盖了七八个红章,送到学校才把这事定下来。
柳满红哈了一口气, “乖乖,就这么点小事,费老鼻子劲了。”
王桂花只是笑,“费劲算什么,就当磨性子了。”
这一来一去,大半个月过去了,叶悠悠再来的时候, 还带来一个消息。
“石雨花生了, 我爹喜得贵子。”
“哟,这敢情好,可算让他如愿以偿了。以后有儿子养老送终,可别来找我闺女的麻烦。”柳满红很坦然的接受了这个消息。
倒让叶悠悠一时没反应过来, 还是王桂花过来解释, “十月怀胎,这么长时间,有啥想不通的。就算这胎不生儿子,以后也得生。”
既然是迟早的事,王桂花自然会让柳满红明白,他们生了儿子最大的好处就是有人养老,以后不会来麻烦叶悠悠。
叶悠悠笑了起来, “我也宁愿他们生儿子。”
两个人又没毛病,迟早能生儿子。与其生几个闺女出来糟蹋,还不如直接生儿子呢,也少造些孽。
最重要的是,照叶家养孙子的养法,根都是歪的,怎么扶也扶不正。她倒真想看看叶家儿孙满堂之后,是怎么个富贵荣华的好日子。
叶贵生儿子的消息,就如微风拂过湖面,连点涟漪都没荡起来,已经归于平静。
“明天跟我去学校报道,纺织厂的学校,可比镇中强多了。”王桂花整理着叶悠悠背过来的东西,“肖家那边打了招呼没有。”
“东西都搬了,屋子也给打扫干净了。又送了些东西过去,多谢她这么长时间的照顾。”叶悠悠又道:“还有校长和吕老师,也都打过招呼,道过谢了。”
“那就好,你做事啊,我还是放心的。”王桂花把里屋给了外孙女,里头有这些日子从寄售行淘来的木板床,还有一张坏了一只腿的书桌,用砖头垫住,倒也正好稳当。
外间王桂花和柳满红两个人住,屋里还堆着两排蜂窝煤。门口用砖头搭了一个简易的灶台,还有一只小煤炉。
“你买的那口锅可派上大用场了,放在这里刚刚好。”王桂花喜滋滋的给外孙女展示这些天来,家里新添的东西。
有了这些东西,终于有了家的样子。
叶悠悠一边笑着,一边空落落的想,可还是不一样了。
城里的屋子,见不到他了。
有点想哭,又觉得自己没出息,人家都没说舍不得,她为什么要舍不得。
“悠悠,好了没有。”一大早,王桂花便在催了。
“来了来了。”叶悠悠换了身新衣裳出来,衬衣外头套了一件薄外套,下头是一条卡其色的裤子,比一般的裤子做的更修身一点,脚上穿了双黑色的搭扣布鞋,露出里头白色的棉袜。
王桂花看了直点头,“利利索索的,真好。”
叶悠悠算是摸清了这个年代的审美,干净,整洁,合身你就是走在时尚顶端的女人。要是再戴一块手表,你就是时尚女神。
纺织厂的职工学校从幼儿园一路到小学,再到初中和高中,王桂花在路上念叨道:“直接在这里从小念到大,多省事。”
叶悠悠不由咋舌,一个厂子里居然连学校都建齐全了,她以前也只在网上听年纪稍大的人提起过。在她念书的时候,已经没有哪个企业或单位,自己办学校了。
“他们有那么多的子弟啊。”
“不光是纺织厂,隔壁电厂的子弟也在,说是电厂本来准备自己办的,但他们的子弟和纺织厂的子弟重合的多,干脆出一部分钱,和纺织厂合办。”
王桂花倒是把事情都打听的清清楚楚。电厂的男职工娶纺织厂的女职工,也是两个大厂的特色。
这里的校长可比镇中的校长忙多了,根本不管这些小事,直接找到教导主任,王桂花把叶悠悠推到这个中年男人面前,“程主任,这就是我外孙女叶悠悠,上回跟您说好了的,今天过来报道。”
“嗯,你们去二楼找白老师,她是四班的班主任。”程主任只交代了一句话,就低头去忙他的事。
王桂花赶紧又带着叶悠悠去找白老师,白老师坐在一间大办公室里,里头至少坐了十来个老师。
她挑眉看了一眼叶悠悠,大着嗓门道:“真是的,又加塞。领导干部的子女都往一班塞,轮到我这里,就是乡下来的土包子。”
王桂花紧紧捏住叶悠悠的手,怕她顶撞老师。
叶悠悠用另一只手覆在姥姥的手上,表明她情绪稳定的很,不用担心。
“白老师,我带她去班上吧,下一节正好是我的课。”一个熟悉的声音飘过来。
“那就麻烦你了,辛老师。”白老师很高兴,省得自己多跑一趟,这个新来的老师很识趣嘛。
叶悠悠惊呆了,几乎以为这是自己的错觉。
直到被王桂花牵出去,跟在了辛墨浓的身后,仍处于震惊之中。
“姥姥,你知道?”
王桂花神色镇定,显然早就知道了。
“我也是上回来才看到的,没想到正好教你。”王桂花笑眯眯的,一脸高兴。
“辛老师。”叶悠悠忍不住喊道。
“叶同学有什么想问的吗?”辛墨浓回头看着她,脸上挂着微笑。
“没,没有。”叶悠悠抿住嘴,不问了。
王桂花只送叶悠悠到了教学楼下,就不好再上去了,挥手作别,辛墨浓和叶悠悠一前一后上了楼梯。
“初一班在三楼,明年搬到二楼,后年搬到一楼。”大概就是年纪越小,越要爬楼梯多运动的意思吧。
叶悠悠没吭声,低着头往上走。额头一抵,才发现辛墨浓转身站到了她的面前。
“我那天想说的,可你不肯听,我想,等你见到我的时候,就明白了,也是一样的。”辛墨浓的声音好听的象舒缓轻扬的钢琴曲,一个个音符倾泄而出让人不自觉的沉醉其中。
“还生气呢?”辛墨浓揉了揉她的头顶。
“我为什么要生气,你才没那么重要呢。”叶悠悠错开一步,走上台阶,走到比他高的地方,伸手去揉他的头顶,“现在,可以走了吗?”
真是个报复心超强的小姑娘啊,辛墨浓用手指拔弄了一下被弄乱的头发,无奈的笑了,“可以了。”
楼道非常安静并且一个人都没有,因为已经到了上课的时间,没有人在外头闲逛。
三楼的四班因为老师还没来上课的关系,一个个以座位为原点,聚成一团说着话。
辛墨浓一进去,说话声顿时小了下来。
“这是刚刚转来的新同学,叶悠悠。”辛墨浓一指,叶悠悠就站上了讲台。
“大家好,我是叶悠悠。”没有过多的自我解释,只重复了自己的名字。
辛墨浓给她安排了座位,就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同桌是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男孩子,目光和她一碰,赶紧低下头。惹得叶悠悠轻笑起来,还会害羞啊。
叶悠悠扫了一眼班上的同学,城里的孩子上学早,她应该比班上的同学大上二到三岁。也不怪同桌还会害羞,根本就是个孩子啊。
同学都好奇的朝叶悠悠看去,知道能来这里读书的,多数是厂里的子弟。再看她穿着,好几个人都在想,没听说厂子里新调来了什么人啊,难道是另外那个厂子的?
下了课,就有人迫不及待扑过来,叶悠悠只好耐着性子,就当是哄孩子了。
“我妈在纺织厂上班,嗯,不是调来的,以前是农民,进厂子做临时工的。”
“嗯,真是临时工,归后勤管。”
开始还有人不信,可是听到归后勤管,就知道是那一批年后进厂的临时工了。
“行了,领导的子女能进四班吗?正式工临时工又怎么样,不都是为人民服务。”同桌的眼镜男不客气的把人赶走。
哟,挺威武霸气的嘛,和刚才害羞的样子,分明是两个人。
“周末,你叫周末?”叶悠悠一眼看到作业本上他的名字,居然有人叫周末?
“我爸说,能天天过周末就好了,所以给我取了这个名字。”周末解释道。
“你的名字和我很像,我叫叶悠悠,希望能过上悠闲自在的生活。没想到,你爸比我更厉害。”
周末原以为会听到别人的嘲笑,什么胸无大志,享乐主义,他从小到大听得多了。还是头一回从别人脸上看到赞叹,还有惊喜。
周末笑了起来,“那咱们是不是该握个手。”
“好呀。”叶悠悠伸出手,周末反倒是犹豫了,看着叶悠悠葱管似的手指,犹如看到洪水猛兽,一咬牙用视死如归的心情把手伸了过去。
刚握上,就触电般的松了手,一张脸,红的象灶膛里的炭块。
周末的父亲是电厂的,母亲是纺织厂的,都是普普通通的职工。也和班上的大部分同学一样,父母几乎都是两个厂子里的双职工。
时间一长,叶悠悠发现,同学都是极好相处的。一来年纪小,二来大概是工人家庭的待遇不错,他们大多都过着相对优渥的生活。对于来自乡下临时工的女儿叶悠悠,更多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而并非恶意。
如果换个人,说不定会觉得这种优越感比恶意还要讨厌,但对叶悠悠来说,没人来莫名其妙的嫉妒和挑衅,简直不要更满意。
当然,对于时不时出现在家里的饭桌上,进行蹭饭活动的辛墨浓,她就不是那么满意了。
“你又来?”
“我已经跟王奶奶说好了,以后晚上跟你们搭伙吃饭。”辛墨浓理直气壮。
“纺织厂有食堂。”老师都以吃食堂为荣呢。
“昨天从食堂的青菜里吃出一条这么肥的虫子。”辛墨浓伸出小手指给她比划。
吓得叶悠悠把他的手指给推了出去,“快别说了,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她最怕肉虫子,看到恨不得立刻死过去,光形容一下,她都得抱着胳膊抖半天。
“快别闹了,洗个手吃饭,小辛带了排骨,给你们烧了糖醋排骨,好多年没烧过了,快尝尝味道。”王桂花端了菜过来,一碗甜香和肉香交织在一起的排骨,闪着亮晶晶的霜糖色,勾得人口水都要掉下来了。
迫不及待的用手掂了一块塞到嘴里,叶悠悠激动的直跺脚,“好吃好吃,就是这个味儿。”
辛墨浓没动,等着王桂花上桌,才动了筷子。叶悠悠不好意思的嘬着手指头,“嘿嘿,太香了,没忍住。”
王桂花好笑道:“自己家里,忍什么忍,在外头别忘了礼貌就成。”
“要是方便,中午也可以来吃饭的,我在这里什么活都没有,就是一天二顿饭,有人来吃我巴不得呢。”王桂花跟辛墨浓说道。
“中午在外头吃,怕同事看到惹麻烦,在食堂将就一下就好。您能同意晚上来搭伙,已经很感谢了。”辛墨浓说的格外真诚,听得王桂花眉开眼笑。
“谢什么谢,都是自己人。”王桂花说完,柳满红也跟着点头,“对嘛,都是自己人。”
只有叶悠悠不吭声,自己人?哼,他根本不想当自己人吧。
辛墨浓端着碗一直在笑,“是呢,都是自己人,我也没跟王奶奶客气过。”
吃完饭,叶悠悠听姥姥的话,送辛墨浓一程。
杨家门口的街道人来人往,一派欣欣向荣之气。
“你这样过来当老师,会不会让人怀疑。”未免也太巧了吧,她转学他就来当老师。如果肖云知道了,会怎么想。
“教了一段时间扫盲班后,镇中的校长就找过我,希望我去镇中当老师。当时时机不成熟,我拒绝了。然后纺织厂的子弟学校,正好也缺老师,镇中的校长和这里的一位老师是同学,就向他们推荐了我。”
顺理成章的很,无懈可击。
叶悠悠眨巴眨巴眼睛,可是他一个字都没提过,口风紧到这个份上,也难怪他从来不会说错话。
“不是故意瞒着你,只是没有落实的事,说出来象笑话。”辛墨浓很难得的解释了一句。
叶悠悠歪头去看他,这样的人,恨不得一口唾沫一个钉,事情办成了都懒得说,更不用谈没有办成的时候。跟她,真是两个世界的人啊。
“肖云已经来了,在电厂的食堂里当临时工。她以前在清水镇的派出所食堂工作过,这一点很加分。”辛墨浓和她慢慢走到人少空旷的地方,轻轻说道。
“一个在食堂,一个在一线,他们的头脑倒是很清醒。老杜头那边怎么样,没动静吗?”叶悠悠问道。
“已经严密监控,正在破解他们的频道。”辛墨浓简单交待道。
“看他们会不会来找我咯。”
“肯定会的,他们得到的任务是潜伏,然后等待上头的物资再发动计划。”
叶悠悠点头,难怪肖云要认她,是因为把她当成了带来物资的人。没有物资,他们就得一直呆下去,当然希望是越早完成任务越好。
再想想自己在黑市和她遇到的经过,叶悠悠摸了摸下巴。看来蒙对一回暗语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自己时不时提供的面粉和大米,让他们认为自己就是那个人。
“再来找我,我该怎么办?”叶悠悠不会主动去找肖云,但肖云肯定会主动来找她。
“等。”辛墨浓看着她,眉目里竟然也显出了一丝紧张之色。
叶悠悠咯咯笑了起来,这可真难得,还以为无论遇到什么事,他都会不动如山呢。
“一旦我们破解了电台,就会回复她木匠已在身边,她自会找你提要求。你只需要和平时一样,把东西交给他们,自有人盯着他们的动向。”辛墨浓去点她的额头,“别笑。”
即害怕她太当一回事,陷入危险,又害怕她太不当一回事,陷入危险。
“我知道了。”叶悠悠做了一个手指压住唇角的动作,象花瓣一样柔嫩的嘴唇,被扯成了一个一字型。
辛墨浓再一次叹息,他真的不知道,把她卷进来,是对还是错。
肖云比叶悠悠想像中的还要积极,放学的路上,两人偶遇。
叶悠悠适时表达了自己的惊讶,“唉呀,肖姨也到沐东市来了呀,和孙叔团圆,真是太好了。”
“我也没想到,还有这种机会。我现在住电厂的宿舍,喏,留个地址给你,有空来玩呀。”交换了住址,肖云和叶悠悠亲热半天才离开。
回去便推孙明,“电报发了没有,还没有回音?”
到底是不是木匠,有个说法,他们也好行动。
“发了,不过最近清水镇信号干扰的厉害,他们还没收到回信。”孙明比肖云更想早些结束这一些,双手枕在头下,惆怅道。
“不会是他们发现了什么吧。”肖云紧张道。
“老杜说长年都是这样的。”老杜头和肖云都是分别潜伏,只到他来了,两边才对上号是自己人。但他们多数还是只和孙明联系,私下联络的少。
“她什么时候进城。”肖云显然笃定,这个她,孙明一定会明白是谁。
果然,孙明想都没想的说道:“快了,嫁鸡随鸡,他男人进了城,还怕她来不了。”
“不会被怀疑吧。”肖云还是担心。
“怀疑谁,也不会怀疑到自己人身上,这就叫灯下黑。”孙明很是得意的笑道。
肖云不懂什么叫灯下黑,但她懂得孙明和她都非常的自信,所以,她也就不再说话了。
柳满红回家的时候,用手帕包了一包喜糖回来。王桂花把糖拔到盘子里,随口问道:“谁家有喜事,居然发这么好的糖。”
“是张霞的小叔子结婚,她参加完婚礼回来,特意给我送来的,让我带回来给闺女吃。”
听到是张霞家里,王桂花就不奇怪了,“也不知道是谁家的丫头,这运气可真不错。”
老人都认为,女人嫁人,一半看男人一半看家人。就冲莫青山和张霞这样的大哥大嫂,也嫁得。
“都是清水镇的,小叔子是公安,弟媳妇是派出所的临时工,听说长的好看又能干,可不就是嫁了个好人家。”柳满红笑道。
“也是她运气好,没有投胎到乡下。”王桂花想到这里看了一眼柳满红,“你现在上了班,认识的人也多了,要是有合适的,不妨相一相。”
以前在乡下,王桂花也不是没留意过,实在没有像样的。如果又是第二个叶贵,或是连叶贵都不如,又何必再吃一回苦头呢。这才放了话,说他们相依为命,不会嫁人。
但现在不同了,柳满红有了工作,模样慢慢养回来,收拾收拾也颇能看。要是在城里有合适的,她倒真不介意女儿再嫁。
“我都想好了,到时候我带着悠悠,不给你碍事。你好生过自己的日子去,赶得早,再生一个二个的,也来得及。”
“说啥呢,谁想再嫁了,我现在好的很,谁耐烦再去给人当老妈子。”柳满红使劲摇头,她这半生,嫁进叶家之前是柳家的宝贝女儿,离婚之后是坚强自立的妈妈,只有在叶家的日子全是噩梦。
更何况,她现在在纺织厂当临时工,一个月是十八块钱的工资。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自己赚过这么多钱,兴奋的不得了。第一次拿工资的时候,还嚷着以后可以天天吃肉。王桂花白了她一眼,给她算了算城里的开销,她才不敢吭声了。
可就是这样,那也和以前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自己赚钱就连说话都大声了。
她一点也不想再嫁,不管是噩梦还是美梦,她宁愿守着娘和女儿,过现在快活的小日子。
“我也不逼你,反正你记着,我和你闺女,都不会反对你再嫁,更不会拖累你。”王桂花表明了态度也就足够了,并不急在一时。
等叶悠悠回来,知道张霞家有喜事,剥了一颗糖塞到嘴里,“早知道咱们该送点礼才对。”
“可不是,估计就是怕我们花钱,故意不说的。等办完了,再告诉我们。”王桂花分析完又道:“不过这样的人家,迟早会调到市里来,到时候,咱们给他们恭贺乔迁之喜,也是一样的。”
“娘咋知道他们一定会调回来。”柳满红不解,说着话的功夫,手里也没闲着,跟着同事学会了打毛衣,正在试手呢。
“年轻人需要历练,结了婚就是大人了。”王桂花说的话,柳满红并不明白,她也没有旁的心思去问,因为分针的时候错了一步,她只好拆了重织,实在分不出心去关心别的事。
莫今朝和黄盈在新婚两个月后,双双调入沐东市。一个到了沐东市公安局报道,一个去了电厂,做了办公室的文员。虽然只是临时工,但这种有后台的临时工,大家心里都明白,有了机会肯定会第一批转正。
电厂还给他们安排了一个小二间,听到消息,叶悠悠送了一个暖水瓶给张霞,“知道您家有喜事,上回是我们不知道,这一回怎么也得让我们表表心意。新房子新家,想着送些实用的东西比较实惠。”
“哟,你这也太实惠了吧。”暖水瓶也是要工业票才能买的好东西,张霞虽然不缺这些,也很稀罕摸了摸,“新出的花色呢,真漂亮,暖房子那天你和你妈还有你姥也都来玩。”
“好勒,咱们也过去热闹热闹,蹭点新房子的喜气。”叶悠悠挺高兴的应了。
如果不是张霞帮忙,她们还不知道哪一天能逃离小湾村。两家的关系,就从最初的交易变成了今天这样的交情。但这种交情不是凭空来的,得靠自己一步步付出情感去经营。最简单的做法就是把别人家的事,挂在心上,这交情才能持久。
最后王桂花没去,柳满红上班也没去成,叶悠悠一个人去了。
按着张霞说的地址找过去,没想到,还在莫今朝和黄盈家里遇到了老熟人。
肖云看到叶悠悠也是一脸惊讶,黄盈得知他们是老相识后,也是一叠连声说是缘份。
小夫妻俩各自都有同事过来,叶悠悠便和肖云结伴告了辞。肖云拉着叶悠悠去她家里坐客,“还以为你把肖姨给忘了呢。”
“怎么会呢?你看,我兜里还揣着肖姨家的地址,准备一会儿去看你的。”叶悠悠把地址摸出来扬给她看。
肖云哈哈大笑,拉着她上楼,叶悠悠惊“咦”一声,低头看地址,才发现他们两家离得真近。
两栋平行的宿舍楼,都在同一个单位,同一个楼层。站在肖云家的阳台上,正好可以看到他们卧室的窗户。
“巧吧,我当时知道她的房子分在对面,也觉得简直是太巧了。”肖云指了自己的房子道:“不过我们是和另一家合住,不象他们独占了一个小二间呢。”
又指了黄盈的房子道:“刚来的人,本来分不到房子的,人家公安的领导给电厂打了招呼,说先给他们解决,等公安局有了房子,再搬过去。真是命好啊,嫁了个靠得住的男人。”
一脸羡慕的样子,若不是叶悠悠提早知道她的身份,真是半分也不会联想到特务身上,只会觉得她是个??锇袜碌募彝ジ九??br>
“看我,说这些干什么,都不爱听了吧。有件事,我得找你帮帮忙。”
“什么事,只要我能帮的,尽管说。”叶悠悠微笑着道。
“那敢情好。”肖云手一拍,笑盈盈道:“有些东西吧,是不是该早做准备了。”
说完,就看着叶悠悠,唇角还带着笑意。
叶悠悠目光微动,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嘴角也挂着笑,“应该的。”
两边没有再多说什么,肖云张罗着午饭,留叶悠悠吃了饭才走。
回到家,辛墨浓已经等着她了,“怎么样?”
“开口了。”
叶悠悠当时只记得要演好自己的角色,全然忘了害怕。这会儿,手心黏黏的,心跳的飞快,才发现自己也是怕的。
好像从这个时候起,她才真正有了,自己介入一件很厉害的事件的感觉。
辛墨浓以拳击掌,“成了。”
夏老那边破解了敌方电台的频道,发出了假消息,告诉他们木匠已到身边。于是老杜头打电话给孙明,他们便开始了行动。
他们需要的是当然是炸/药,叶悠悠不用操心,只交给辛墨浓就好。台面上只有她和对方在周旋,但在看不到的地方,有许多许多的人,正在默默做着背后的工作。
孙明躺在床上,翘着脚和肖云说话,“听说木匠这些天,学校到家两条线,哪儿都没去。”
“其实我一直都在怀疑,木匠可能不是一个人。”肖云私下也会和孙明猜测木匠的身份。
“哦,怎么说?”孙明有些兴趣的问道。
“木匠只是一个代号,他的背后也许是一个人,更更有可能的是好几个人,甚至更多的人。不然你想想,咱们都是干这一行的,什么时男时女,时老时少,骗一时可以,是能长久的事吗?就说这个叶悠悠,我就敢打赌,她百分百是个十几岁的少女,可要她真是木匠,以前的木匠又是怎么回事?”
“咱们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孙明竖起了大拇指。
“你说我们要不要去试试他们的底。”肖云马上就要干一件大事了,却还要面对这么多的未知,她也会觉得恐惧,想要知道的更多一点。
“千万不要,你又不是不知道木匠的级别,惹怒了他,咱们都没好果子吃。”孙明赶紧摇头。
“你就不想想退路。”肖云白了他一眼。
“放心好了,退路自有人安排。”孙明吱唔道。
“她?”
“问那么多干什么,你要是害怕到时候尽管跟着我,我能走就绝不会丢下你。”孙明恼怒道。
“有你这句话就行了。”肖云没有再追问下去。
辛墨浓通知叶悠悠,事情已经安排好了,并且告诉了她一个地址。
叶悠悠把地址背下来,然后点头,“我去告诉肖云,里头是个什么情况。”
“只提供了一部分,剩下的下回再提供。”上头当然不可能提供给他们真的□□,也不可能给他们一次性提供完整。所以分拆成几部分,而且在这种情况下也合情合理,毕竟完整版所承担运输风险实在太大,一般人根本完成不了。
叶悠悠挑了个周未的日子出门,背了书包,里头是两兜桔子,辛墨浓的朋友小冷是个神奇的人,总能搞到一些外地的新鲜东西。陕西的苹果,江西的蜜桔,安徽的酥梨,不时还有上海的饼干,北京的蜜饯。
辛墨浓总会一副,哪个男人吃这种娘娘腔的东西,放着也是放着,你就正好帮我吃了吧的态度,把东西一股恼给她送过来。
叶悠悠问过他,既然你不爱吃,为什么小冷还要送。
辛墨浓答,小冷是个吃货。
哦,懂了,叶悠悠当时还欢呼了一下,说找到了同类。然后辛墨浓看了她一眼,形容了一下球形身材是个什么样子,叶悠悠也就不嚷着要见同类了。
书包里的蜜桔,叶悠悠准备先去纺织厂,给张霞送一兜,再给肖云送一兜,顺便就把消息送出去了。
从张霞家里出来,叶悠悠便往电厂的宿舍区走。纺织厂到电厂的宿舍区,有好几个相连通的侧门,供两个厂子里的人来往方便,毕竟嫁到电厂里的女职工多。
叶悠悠现在走的这条路,平时走的人却不多,毕竟从厂区到电厂的人更多,已经住在纺织厂的宿舍区了,也没几个人还需要再去电厂的宿舍区。
林荫小道的尽头,就是一座月亮门,上头还有爬藤的喇叭花,一朵朵开的灿烂无比。
没走几步,就听到压低了的人声,一句比一句激烈,貌似有人吵架。
“你还知道回来?昨天晚上去什么地方了?”问话的是个男人。
“你明知道我们是三班倒,还能干嘛,当然是去上班。”女人气愤道。
男人冷笑几声,“上班,我看是上到别人床上去了吧。”
“够了,你想回去种地就直说。老娘好不容易把你弄到城里当工人,好不容易走关系给分了宿舍,你就非盯着那点事不放?”女人压抑的声音,显得十分愤怒。
“你之前发过誓,说和他没有关系,现在让我怎么信你?”男人明显缩了一下,泄了底气。
女人趁势而上,“信不信随你,你以为那些人那么好打发的,总要给些好处。陪吃陪喝,占点口头便宜,也就是这样了。要是这点都不想付出,还怎么求人办事。反正我也跟你说开了,你要是觉得我丢了你的人,咱俩一块辞了工回去种地。”
男人萎了下来,“我也不是信不过你,可是我这心里,想到那人就膈应的慌。”
“那有什么办法,等咱们都转了正,就不怕他了。到时候,我一准跟他一刀两断。但现在还不行,现在我退了,别说转正,就是临时工也保不住。”女人的声音也缓和下来。
“走吧,建华还等着咱们回去呢。”
“你先回去,我给建华买点零嘴,省得他又闹。你以后别胡思乱想了,。”
“知道了。”男人的声音渐行渐远。
女人从门背后转出来,和叶悠悠撞了个面对面。
“三婶。”叶悠悠先扬了笑脸,然后和继续往前走。他们是相反的方向,很快便要错身而过。
“等等。”吴萍和她错身之时,一把抓住叶悠悠的手腕,“你刚才听到了什么?”
“听到什么?什么意思?”叶悠悠直视着她,目光并无半点回避。
“不管你听到了什么,最好不要在外头乱说。”吴萍厉声道。
“三婶真好笑,没人说就代表没人知道了?”说着手腕一扭,就从她的手掌中挣扎出来,大步往前走。
吴萍没有追上来,叶悠悠顺利迈过这道门。
过了门走不了多远,就是电厂的宿舍区。
楼下结伴的小孩子正在疯玩,这其中就有她的堂弟叶建华。
看到堂姐,叶建华有些不敢认,可是她背着的书包,却是最新的款式。他们班上就有一个同学背着,说是从亲戚从上海寄过来的,炫耀了好久。
“二妞姐。”叶建华跑到叶悠悠身边,仰头去看她背的书包。
“乖。”叶悠悠低头去看叶建华,虽然知道这也是个熊孩子,但在对方没有熊起来之前,她总不好对一个孩子先下手为强,只得笑着应了他。
“你的书包是谁买的。”毕竟一个孩子,想到什么都直接说了,完全没有顾忌。
“我妈的朋友送的。”叶悠悠一看就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轻松笑道。
叶建华有点失望的“哦”了一声,他还是很有概念的,如果书包是叶贵买的,他就能要,因为叶家人买的东西,怎么能不给男孩,而给女孩用呢。
但如果是叶悠悠的妈妈买的,那就和他没什么关系了。因为二叔和二婶已经离婚了,他们不是一家人了。
“吃个桔子吧。”既然熊孩子没有犯熊,叶悠悠也没必要使脸色,从书包里摸了一只蜜桔出来递给他。
叶建华拿着蜜桔走了,心里有些羡慕的想,二妞姐看着好像城里人,和以前一点也不一样了。
小伙伴围上来,七嘴八舌的打听叶悠悠是谁,没听说叶建华还有城里的亲戚啊。
“是我堂姐。”叶建华见所有的小伙伴都当堂姐是城里人,心里也有一点虚荣,并不想说破。
“她去什么地方呀,她在电厂认识人吗?前头可是干部住的宿舍。”有小伙伴问道。
他们住的宿舍,是一排排的红砖房子,有着大长走廊,公共卫生间和公共厨房的老式房子。但是前头的房子,楼梯上去,只有几户人家,家里有单独的卫生间和厨房的房子。
当然并不是如同孩子所说,是干部住的宿舍,但也可以很直观的看出职工在厂子里的重要性,或者说地位如何。
“应该是去见朋友吧。”叶建华一听,捏着蜜桔鬼使神差一般的跟了过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看什么,可能是担心招架不住小伙伴的问题露了馅,也可能是想让小伙伴看看,自己也能去干部的宿舍坐客。
直到叶建华看到堂姐进了人家的家门,发现开门的是电厂食堂里做饭的阿姨,才揣着蜜桔回去。
心里惶惶然的想,堂姐果然不一样了,都认识大人物了。嗯,在一个物质不那么丰富的年代,能够在食堂里烧饭的大厨,在小孩子眼里绝对是比干部还要牛逼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