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房门打开的那一瞬间, 房内情形映入眼中。
此时, 陆愉站在书架前。
她手上拿着一本书,视线始终落在书上。
即使听到了门口的动静,也不曾分神。
直至佘佩安走进,叶楚才抬头看向她。
佘佩安将自己的真实情绪尽数掩下, 不再显露一分。
她微微眯起眼:“你在这里做什么?”
叶楚举起手上的书:“是你迟到了, 我只是打发时间。”
顿了顿, 叶楚又道:“既然你不愿意……”
叶楚将书放回原先的地方。
佘佩安一直注意着叶楚的一举一动,似乎想从她的行为中看出些什么。
叶楚神色自若,仿佛真的只是随意拿本书来消磨时间。
然而就在前几秒, 叶楚才刚刚打开了房门的锁扣。
那时,叶楚动作小心地翻看抽屉, 在最下面看见了一张报纸。
抽屉中的报纸泛了黄, 能看得出已经有一些年头。
但是这张报纸却被保存得极好, 平整极了,没有一丝褶皱。
报纸上的报道是哥老会惨遭灭门一事。
如今, 哥老会仍旧存在,却只是个小帮派。
但是当时哥老会最为重要的那批人,死的死, 散的散。
哥老会受到重创,失去了当年的繁盛。
现在留下的那些人都对当年的事情所知甚少。
叶楚心神一滞,佘佩安的身份一定不简单。
这时,走廊那头传来了脚步声。
来人的脚步凌乱,走得很急, 由远及近。
叶楚立即将手上的报纸放了回去,她最后一次查看了抽屉。
她确认东西皆恢复了原样,才合上了抽屉。
此时,脚步声已越来越近。
叶楚紧了紧心神,她走到门口,将锁扣打开。
下一秒,她随即来到书架前,抽出了一本书。
又过几秒,房门被人打开。
佘佩安走了进来。
佘佩安无法从陆愉的脸上看出什么。
现在,她的心绪纷杂。
若是继续让陆愉留下,难免会露出马脚。
佘佩安故意抚了抚了额间,随后开口:“我的头突然有些疼。”
“今日的事情我们以后再找时间谈罢。”
叶楚心中了然,点了点头。
她看了一眼佘佩安,随即走出了书房。
等到叶楚离开,佘佩安还一直站在原地。
过了许久,佘佩安才动了动身子。
她行至门口,将房门落了锁。
窗外的秋雨依旧落个不停,敲打在微微泛黄的树叶上。
雨水从屋檐滑落,滴答声时常响起。
佘佩安来到桌旁,她蹲下身,打开了最后一个抽屉。
她小心翼翼地将报纸从抽屉中拿出。
此时,佘佩安卸下了所有伪装,眼底的黑暗忽然而至。
她万分珍重地抚上报纸,眼眶却一下子热了。
黑暗还未来得及散去,就泛上悲凉。
窗外秋雨连绵,不愿停歇。
……
报刊亭前面站着一个人。
他的背影沉默。
视线扫过那张报纸。
那上面又是陆三少和叶二小姐大婚的消息。
他的神色未变,依旧阴冷。
莫清寒早就收到了这个消息。
陆淮和叶楚,即将在和平饭店举行婚礼。
他们的订婚宴,没有给他请帖。这次大婚,定也不会邀请他前去。
莫清寒冷笑了一声,缓步往前走着。
他分明早就知晓了叶楚结婚的消息,此时再次听来,心里却依旧有着难以言状的感觉。
莫清寒眸光微闪,目光落在前方。
之前他接近叶楚,是想让叶楚帮他拿回母亲的做妾文书。
谁料到,叶楚早就知道他别有目的,与他相处时,却不露分毫。
叶楚隐藏得极好,他竟多次被她骗到。
后来,他以自己的真容重新来到上海时,两人更是争锋相对,谁也不肯退让半分。
两人立场不同,叶楚又与陆淮交好,叶陆两家都是他的仇人。
他和叶楚注定是对立的。
莫清寒的神情看不分明。
兜兜转转,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
她竟然要与陆淮结婚了。
莫清寒心里的情绪极为复杂。
他不知道这个感觉从何而来。
仿佛很早之前就已经存在了,一直隐在那里。
不知何时,就会悄然涌了上来。
莫清寒眼眸极黑,那里暗色翻涌。
他的心一直被仇恨覆盖,他最想要做的,就是让那些仇人受到惩罚。
其余事情对他来说,皆是负累。
即便心里曾经掠过光亮,那簇光线也极为微弱,早就坠入了幽深的谷底,被黑暗吞噬。
夏日离开,上海进入了早秋。
秋日的阳光不再灼热,天空清澈干净。
莫清寒闭了闭眼,黑暗覆下。
再睁眼时,他眼底波澜不动。
那些复杂的情绪都敛了下去,不留一丝痕迹。
他独自往前走着,身形孤独萧瑟,一如往常。
莫清寒回到宅子,陷入了沉思。
他如果想拿到做妾文书,叶楚这条路俨然并不可行。
那就只能换一个人了。
他先前似乎忘了,叶家还有另一个女儿。
莫清寒想起,叶嘉柔被叶家以求学的名义送往北平。
他唤了手下进来,开了口:“你去北平调查一下叶家的宅子,看看叶嘉柔是否在那里。”
如果叶嘉柔真的是去北平念书的,那么叶嘉柔极有可能就在叶家宅子里。
但如果念书只是一个借口……
莫清寒眸色深了几分。
那么,她极有可能被转移到了别的地方。
他回去后,立即通知了北平的手下。
那些人受到命令后,很快就去追查叶嘉柔的下落。
此事做的隐秘,无人知晓。
过几日就是叶楚和陆淮的大婚之日。
少帅大婚的消息,人人皆知。
临近婚期时间,议论愈发热烈。
别的异样心思,都隐在了繁华之下。
……
大婚之日。
陆淮去叶公馆接叶楚。
陆淮的身份不同,他们办的又是西式婚礼,倒是省了许多繁文缛节。
汽车从叶公馆出发,开往了和平饭店。
与别人的婚礼不一样,他们去酒店的路上绕了远路。
路上经过了一些别的地方。
旁人的议论中,据说三少对叶二小姐极为珍重。
此次婚礼的路线是经由三少设计,他选了那些对两人而言重要的地方。
在新婚的时候路过,便好像是一场纪念。
毕竟,成为夫妻就是新的身份,从这日开始,很多事情都会不一样。
那些人不晓得的是,这条通往婚礼的道路,同求婚的路线一样。
陆淮的意思很明显。
无论前世今生,这些路,他都会一直陪她走下去。
汽车离着和平饭店越来越近了。
叶楚来过好多次和平饭店,但此时的心情又是不同的。
她望着那里,心中不免感慨万千。
前世结婚,为了躲避追杀,陆淮给了她新的身份,一个江南地区的孤女。
那时大婚的消息公布,漫天的流言蜚语,闹得纷纷扬扬。
但传闻和猜测,全被他压了下来。
以前他们相互隐瞒,相互躲藏。
不像现在,所有的心事都摊开,正大光明……
车子到了和平饭店,叶楚的心绪渐渐歇了。
她和陆淮一同下了车。
婚礼的流程,督军府的人检查过千百次,绝不会出现纰漏。
叶楚穿着精致合身的婚纱,身后有小小的花童牵着头纱。
她站在这头,陆淮站在那头。
她穿着洁白婚纱,他穿着黑色西装。
他们之间隔着一个大厅。
分明坐满了宾客,却仿佛空空荡荡,眼中只有对方。
陆淮在等待着。
叶楚的视线落在参加婚礼的那群人身上。
隔着一层朦朦胧胧的头纱,她一眼便寻到了罂粟。
罂粟也知道叶楚在看自己。
她们对视。
眼中隐有泪意,彼此却信念坚定。
她们试图抓住这渺小的永恒。
在这样喜庆的日子,别的事情似乎不应该去想。
罂粟移开了眼睛,叶楚收回了视线。
音乐声响起,隆重又盛大。
身处最繁华不过的夜上海,大厅环绕衣香鬓影。
但在这对新人的耳中,四下的声音无法影响到他们分毫。
叶楚看见了她和陆淮中间的道路。
那是短的,又是漫长的。
她的背脊挺直,认真仔细地看着他。
她的身影安静,面目美好。
像他当年所说的那样。
自信、勇敢、坚强。
陆淮凝视着她。
叶楚从地毯的那头走过来。
她心头浮起一丝极浅的酸涩,很快就散去了。
努力走到他的面前,对她而言,曾经是一条那样艰难漫长的路。
记忆闪回。
她仿佛还是前世那个失去了一切的孤女。
在下着滂沱大雨的那个夜晚,她拦住了陆淮的车。
婚礼现场,头顶的光落下来,映亮了叶楚的脸。
她的面容隐在头纱底下,影影绰绰。
前世种种回忆,不断地在她眼前闪回。
如同一场朦胧的梦境,却又无比真实确切。
今生,叶楚一点一点靠近陆淮。
她穿着婚纱,披着头纱,从另一头抵达了这一头。
仿佛是从前世走到了今生。
从前那个不够勇敢的她,也变成了一个坚强无畏的人。
陆淮的视线落在叶楚身上。
始终不移。
即便拥有生生世世,也看不够。
陆淮望着叶楚,千般心绪浮起。
因为家庭的缘故,他的性子淡漠。
就好像母亲去世那年,冰冷彻骨的寒冬。
大雪纷纷扬扬,没有温度,也没有阳光。
陆淮从未想过,有人会走进他的世界。
化解他冷漠沉默的心。
用她的柔软,用她的坚强。
他们一同走过了那样漫长的路。
沿途的所有遗憾,仿佛都在此消弭。
叶楚走到了陆淮的面前。
他们面对面,视线交缠,望进彼此的心底。
陆淮和叶楚心中一同守着一个秘密。
无人知道,他们是两世的夫妻。
婚礼流程照常进行。
尽管他们的感情,早已不需要结婚誓词的证明。
“从今天开始相互拥有、相互扶持,无论是好是坏、富裕或贫穷、疾病还是健康……”
“都彼此相爱、珍惜……”
“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念完誓词后,交换戒指。
温和的光线落下,两人身上笼着一层轻轻浅浅的光。
陆淮和叶楚,曾经因为意外走到一起。
前世,他们交换戒指时,彼此没有任何感情。
是演戏,是伪装。
这一世,陆淮温柔地伸出手。
婚戒戴上了她细润光滑的手指。
仿佛练习过千百次那样熟稔、珍重。
陆淮抬起头,继续看着叶楚。
她望着他,目光柔和安静。
他读懂了她的唇语。
叶楚在念他的名字。
陆淮。
陆淮唇角一勾,握紧了她的手,无名指上是令人安心的触感。
他们十指相扣。
他俯身吻了下去。
在寂静的初秋里,拥抱着彼此的温热。
今日开始,叶楚和陆淮成为了正式夫妻。
无论日后会遇到什么样的危险,不管未来有何艰难险阻在等待……
今夜却是不同的。
这是他们两人的第二次婚礼。
陆淮在心底许下承诺。
从今往后,他会给她一个完整的家。
在他曾经冰封的世界里,会永远为她燃着明亮又炙热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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