订婚宴结束, 罂粟回家后, 接到了一个电话。
这个电话是戴士南打来的。
他谨慎极了,只讲了一个地址,便把电话挂了。
罂粟看向墙上挂着的钟表,秒针嘀嗒地走着。
现在是晚上十一点。
在这个时间见面, 不会引起旁人注意, 也不会暴露自己。
她冷笑了一声, 假戴士南做得极为小心。
罂粟离开了公寓,开车去了戴士南口中的地址。
见面的地方是一处私宅。
罂粟停下车。
她站在宅子门前看着,眸光一暗。
若是她没有记错, 这是戴长官名下的房子。
而他已经被囚禁在汉阳。
现在……连他的生死也是未知数。
罂粟目光冰冷,走进了这间宅子中。
走廊的最后一个房间亮着灯。
她走向那个房间, 推门而入。
待到罂粟抬眼看向假戴士南时, 她的神色早就已经恢复如常。
“戴长官。”
她的语气恭敬, 听不出异样。
戴士南正好倒了一杯茶,看了过来:“罂粟。”
桌子上搁着泡好的茶, 他示意她坐下。
戴士南:“这里没有旁人,不必拘束。”
罂粟坐下来,拿起那杯茶, 喝了一口。
做戏要做全套,这个假戴士南现在喝的,是戴长官最喜欢的茶。
罂粟面不改色地放下了杯子。
戴士南开了口:“这段时间事务繁忙,所以没有联系你。”
还有另一个原因,他并非真的戴士南, 若是和罂粟接触过多,难免会露出马脚。
他去调了罂粟的档案过来,将她先前完成过的任务全都记了下来。
戴士南非但要此人能为自己所用,还要做到让她全心信任。
罂粟:“我明白。”
戴士南漫不经心地提起:“你来了订婚宴,莫清寒去哪里了?”
罂粟极为肯定:“陆三少是绝对不会邀请莫清寒来的。”
戴士南手中动作一停:“是吗?”
罂粟神态认真:“长官可否记得北平火车站的枪击案?”
戴士南点头,他看过报纸,但对北平那边发生的具体事情,并不清楚。
“莫清寒让我在北平火车站接他。”罂粟说,“但在那个时候,我等到的人是……”
“他和叶楚。”
戴士南心一紧,莫清寒竟向他和董鸿昌隐瞒了此事?
罂粟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戴士南的反应。
这样看来,戴士南似乎并不知道这件事。
罂粟将当时的事情缓缓道来,事无巨细,没有遗漏。
“法租界有人派了杀手追杀莫清寒,他在火车上遇见了叶楚。”
“叶楚身边定有陆三少的人在暗中保护,莫清寒为了动用这批人,挟持了她。”
戴士南怔了一怔:“什么?”
罂粟继续道:“在北平火车站起冲突的,正是陆三少的人和追杀莫清寒的杀手。”
“依我看,陆三少一定会因为此事而厌恶莫清寒。”
“况且,我也听到了传闻……”罂粟试探地看向戴士南,“莫清寒在公董局被架空的事情正是陆淮所为。”
短短一番话中,罂粟将莫清寒和叶楚的敌对关系讲得十分明确,又表明了她对莫清寒先前和陆淮的交手毫不知情。
这样一来,假戴士南既不会因此去找叶楚的麻烦,又不会怀疑自己。
更重要的是,莫清寒三番两次惹祸上身,假戴士南必定会心生不满。
“莫清寒这个人……”戴士南沉思,“我让你在公董局监视他,他可有异样?”
听到这里,罂粟更为警惕。
假戴士南终于问到了这个问题。
她知道,他是在试探自己的态度,而她的态度决定了他日后的做法。
“戴长官,有一件事我想不明白。”
“直说便是了。”
“我记得戴长官讲过,”罂粟皱眉,“莫清寒是你安排进公董局的。”
“陆三少已经有了动作,想要架空莫清寒的权力……”
戴士南搁下了手中的杯子。
罂粟抬眼看去:“这件事有没有经过戴长官的同意?”
她的声音微微发紧。
仿佛在为戴士南不平。
在戴士南的角度来看,罂粟最为忠心不过。
他们两人对视,其实是在各自窥探着对方的心思。
片刻后,戴士南回答道:“莫清寒太过招摇,是时候收收他的性子了。”
罂粟唇角一牵,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她很快就开了口:“一切都听戴长官的。”
罂粟低下头去,拿起茶壶,倒满了自己的杯子。
这壶茶是假戴士南泡的。
她的语气淡然随意,但这句话却意味深长。
“戴长官的立场……”
“就是我的立场。”
戴士南观察着罂粟的表情,她的神色不曾有过异常。
更何况,她似乎只是不经意地讲到这句话。
他并没有怀疑她。
罂粟喝完了一杯茶,搁下茶杯。
杯子尚且还是温热的。
她起身往门走去,推开门,离开了房间。
房间的门再次合上。
一扇门的两边站着罂粟和戴士南。
她的眼底冰冷至极。
罂粟知道一条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他们的立场,永远都不会相同。
……
太阳被乌云遮了大半,阳光并不刺眼。
仿佛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前几日举办了叶楚和陆淮的订婚宴。
人逢喜事,叶老太太的病也已经好全了。
叶老太太向来信奉神佛,她定期会去寺庙里祈福,祈求家人平安。
她身体恢复,就准备去寺庙一趟。
在叶楚和陆淮结婚前,叶老太太想为他们祈福。
汽车离开了叶家大宅,叶老太太独自一人坐在车中。
司机已经为叶家工作了很多年,极为忠心。
车子平稳地朝山上开去。
这间寺庙香火旺盛,有不少香客慕名前来。
过了一会,车子缓缓停在了寺庙前面,叶老太太下了车。
佛门清净之地,自是香火缭绕。
梵音阵阵,落进耳中,心境安静。
来往的香客,面带虔诚之色。
叶老太太上了香,然后跪在了蒲团上。
她双手合十,闭上眼睛。
愿叶楚平安顺遂,幸福美满。
愿叶家一切安好……
当叶老太太诚心拜佛时,一个女子朝着庙中的小僧走了过去。
那人将什么东西递给了小僧,指了指叶老太太的方向。
她有些事情要交待。
叶老太太站起身的时候,膝盖有些发麻。
这时,那个小僧向叶老太太走过来。
他开了口:“施主。”
叶老太太回头看去,唤她的人是这间寺庙里的小僧。
小僧只有十一二岁左右,五官青涩,面容平静。
“方才有人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小僧摊开手,一张折叠好的纸条正放在他的手心。
他拿起纸条,递给叶老太太。
叶老太太怔了怔,伸手接过。
叶老太太问道:“给你纸条的人是谁?”
小僧一脸茫然,摇了摇头:“那人已经走了。”
叶老太太微笑:“多谢。”
待到小僧离开后,叶老太太走到大殿的一旁。
她展开纸条,上面写着工工整整的一行字。
她的视线落在纸条上时,顿时乱了心神。
下一秒,叶老太太迅速合上纸条,将其捏在了手心。
原本平整的纸条被她揉成了一团。
叶老太太双腿发软,差点有些站不稳。
大殿中空气滞沉,她快步走出了大殿外。
虽已是初夏,但是叶老太太的背脊竟沁出了冷汗。
她环顾四周,想要找出方才给自己纸条的人。
寺庙中,香客来来往往,每个都是陌生的面孔。
叶老太太站在那里,神色慌乱。
那些香客经过了。
人群移动着,犹如潮水漫过她的身旁,她却静止在原地。
寺庙中分明梵音阵阵,但四下却仿佛安静了下来。
她只听到胸腔中的心脏在剧烈跳动。
盛夏时分,空气燥热。
叶老太太却觉得周身冰冷。
她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寺庙。
司机在寺庙外面等着,他看见叶老太太出来,立即走了过来。
此时,叶老太太面色沉沉,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
司机有些担忧,替叶老太太开了车门。
司机察觉到叶老太太的异样,不敢开口询问。
回去的路上,车内沉默异常,安静得有些诡异。
窗外渐寒的山风呼呼吹过,夏日的热气逐渐消散。
叶老太太望向窗外,外头的景物一闪而过。
浓郁的深绿色覆满了她的眼前,她陷入遥远的回忆中。
下一秒,寂静的空气中猛地响起了一个沉闷的声音。
车子剧烈地摇晃,车身朝另一侧倾斜。
司机意识到情况不对,立即踩下了刹车。
由于紧急刹车,车子忽的减速,车身在地面上拖行了几米,才停了下来。
司机稳住身形后,赶紧回头查看叶老太太的状况。
叶老太太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
两人下了车,司机蹲在车子的一旁查看。
他发现轮胎被地上的铁刺划破,车子失去了平衡,从而引发了事故。
也不知是谁将这么危险的东西随意扔在此处。
司机看向叶老太太:“我去庙里找人帮忙,修好汽车。”
幸好出事的地点离寺庙不远,可以回去找帮手。
叶老太太点了点头。
这时,他们身后驶来了一辆车子。
叶老太太他们退让到了一旁,给车子让道。
不曾想,那辆车子减缓了速度,停在了他们的面前。
下一秒,车门打开,有一个打扮精致的女人走下了车。
稀薄的阳光透过树枝的间隙,柔和地洒下,恰好照在那人的脸上。
来人正是纪曼青。
她做了易容,旁人不会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纪曼青靠在车旁,视线落在叶老太太身上。
“你的车子坏了,我送你一程罢。”
叶老太太刚想拒绝,纪曼青立即开口,堵了她接下来的话。
“方才我们在寺庙里见过面,也算是半个熟人了吧?”
纪曼青面容平静,声音却暗含深意。
叶老太太回想起寺庙的场景,顿时联想到了大殿中的事。
难道这个女人就是写这张纸条的人吗?
叶老太太胸口一滞,还未出口的话冻结在喉咙。
司机不清楚两人之间的事,自然站在一旁没说话。
过了几秒,叶老太太强装镇定,她对司机说:“你去寺庙找人帮忙,我坐她的车回去。”
听到叶老太太的话,纪曼青轻笑一声。
她似乎早就料到了叶老太太会答应。
叶老太太一步步走向纪曼青的车旁,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纪曼青同样坐回了车内。
下一秒,车子启动,往山下驶去。
天光渐暗,今日的天黑得似乎比以往要早。
树林间的风哗哗作响,摇动的树枝犹如活物,狰狞万分。
纪曼青一直没有开口,车子一直驶到了山脚下才停了下来。
纪曼青将车子停靠在一旁,她看一眼外头的天空。
下一刻,她的身子向后靠去,语气嘲讽:“要下雨了。”
纪曼青的话还未说完,雨水忽然而至,寒气席卷而来。
豆大的雨水砸在车上,外面的雨声响个不停。
叶老太太紧抿着嘴唇,她扭过头,看向纪曼青。
话语中她的喉咙挤出:“你是当年那人的……”
纪曼青看了一眼叶老太太,打断了她的话:“我是他的家人。”
叶老太太身体瘫软,她握紧车边的扶手,强稳住身形。
纪曼青眼底酝酿着讥讽:“多亏你还能记得这件事。”
“我还以为你早就忘了。”
叶老太太立即摇头:“我没有一日不记得。”
她的声音沉痛万分。
纪曼青冷笑一声:“你们不会良心不安吗?”
纪曼青陡然提高了音量,话语中带着明显的质问。
叶老太太想要张口,眼泪却先一步落了下来。
所有想要说出的话都凝结成一句。
“对不起。”
纪曼青听到叶老太太的道歉,却丝毫没有动容。
“当年,你生下的那个儿子已经长大了罢?”
叶老太太听到纪曼青提到自己的儿子,立即抬眼看她。
纪曼青看叶老太太有了反应,又接着说道。
“如今,他在上海政府担任重要的职位,生活得极好。”
纪曼青步步紧逼:“对了,还有叶家……”
“叶家是有名的珠宝商,家缠万贯。”
“而你,子孙满堂,缠绕膝下,他们每个人都对你极为孝顺。”
叶老太太的面色一寸寸暗了下去。
“这样,你觉得你还配说这声对不起吗?”
纪曼青冰冷的声音落进车内,和车外的雨声一起,敲打在叶老太太的心上。
叶老太太沉默着,周身的空气似乎变得寒冷极了。
她仍然记得那天晚上。
那夜,和现在一样,同样下着大雨。
雨下得又快又急,风声雨声整夜不歇,窗户被吹得啪啪作响。
冰冷的雨水敲打着窗户,令人心生绝望。
那时,她经历难产,长时间的疼痛让她神志不清。
那晚过后,她一直活在自责之中。
她这一辈子都在后悔那天发生的事情。
纪曼青同叶老太太说完后,启动了车子。
纪曼青履行了方才的诺言,会送她回叶家大宅。
因为对叶老太太来说,回去的路上,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快到叶家大宅的时候,纪曼青减慢了车速。
车子和叶家大宅隔着一条街,车子停在街道尽头。
雨水冲刷着车窗,远远近近尽是苍凉之色。
叶老太太下车的时候,脑海中还回荡着那个女子说过的话。
夜幕降临,天色昏昏沉沉。
她仿佛走在至深至黑的夜里。
“你们这些年过的安稳日子……”
“迟早有一天会被全部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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