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 暮色四合。
天光逐渐暗淡, 原本白日里的温煦阳光也弱了几分。
春天的天气多变,到了傍晚,气温瞬间低了不少。
学堂放了课,叶楚出了校门。
春夜的风有些凉, 叶楚拉紧了衣襟, 坐上了叶公馆的车子。
车子很快就停到了叶公馆的门口。
叶楚下了车, 走进家里。
叶楚还未回到自己的房间,一个丫鬟就寻了来。
她急急忙忙地跑过来:“二小姐。”
叶楚怔了怔,停下了步子:“怎么了?”
丫鬟同叶楚说:“有人打电话找你。”
叶楚立即问:“是谁?”
丫鬟摇了摇头:“那人只说让你打回去。”
丫鬟又补了一句:“对方是个女的, 声音听上去很年轻。”
听完丫鬟的话,叶楚思索了一番。
打电话的人不讲明身份, 却极为肯定, 自己能猜到她究竟是谁。
叶楚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叶楚开口:“我明白了, 你去忙罢。”
叶楚回去后,立即拨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很快就被人接起, 罂粟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罂粟问:“谁?”
叶楚笑了:“是我。”
罂粟晓得电话那头的人是叶楚后,她的语气放软了几分:“方才我打过电话给你。”
叶楚嗯了一声:“我知道。”
罂粟:“有些事情电话里不方便讲,我们见面再说。”
叶楚立即应下;“好。”
叶楚不希望自己和罂粟见面一事, 被有心人察觉。
罂粟的身份敏感,和法租界公董局相关,若是直接同罂粟碰面,叶楚担心这会对罂粟不利。
叶楚细想一下,考虑了方方面面后, 才定下了一个地方。
罂粟沉默地等待着。
叶楚继续开口:“怀特路上有一家小酒馆。”
罂粟皱了皱眉:“是否安全?”
叶楚顿了一下,接着说:“那里都是陆淮的人。”
她和陆淮的事情,罂粟早就知晓了。
那家小酒馆是陆淮的情报据点之一。
如今直接告诉罂粟,也未尝不可。
小酒馆中有几间密室,若是她和罂粟有事相商,那么,在密室中谈论是绝对安全的。
罂粟丝毫没有犹豫:“晚上七点半。”
电话搁下后,叶楚仍旧坐在椅子上,并未起身。
叶楚看了一眼墙上的钟,滴答地走着。
此时正值黄昏,光线微弱,房间里开始暗了下来。
叶楚没有在叶公馆用晚餐,她同苏兰说了一声,说自己要去见了一个朋友。
苏兰没有起疑,只是叮嘱叶楚不要太晚回家。
叶楚和苏兰打过招呼后,直接离开了叶公馆。
离开叶公馆后,叶楚寻了处隐秘的地方,才做了一番乔装打扮。
怀特路上的酒馆。
叶楚早早地来了,她挑选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点了一杯酒。
酒杯放在叶楚的面前,但是她从未拿起来。
现在酒馆鱼龙混杂,这杯酒只是掩饰。叶楚不会让自己置身于危险的境地,她会时刻保持警惕。
叶楚的视线落在酒馆中,寻找着罂粟的身影。
如今,夜幕降临,不少男女为了寻乐,来到了酒馆。
几杯酒入肚,酒气上涌,能暂时忘掉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酒馆里的人声喧闹,音乐声渐起,众人来来往往。
叶楚凝神看去,并未找到罂粟的身影。
没过多久,叶楚的目光落在了刚进来的那个女人身上。
那人的身形同罂粟极为相似,她环顾了一下四周,似乎在找人。
这时,罂粟转过了头,同叶楚的视线对上。
两人对视了几秒后,同时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罂粟朝着叶楚的方向走了过来。
她们都没有按照约定的时间前来,两人都提早了一些。
罂粟走到桌旁,坐在了叶楚的身侧。
她刚要开口说话,突然看见了叶楚面前的那杯酒。
罂粟下意识皱了皱眉,随即伸手将酒杯按住。
罂粟看了一眼叶楚,落进叶楚的耳中。
在如此嘈杂的环境中,叶楚依旧清晰地听到了罂粟的话。
罂粟:“别喝酒。”
罂粟希望叶楚能时刻保护好自己,在这样的场合中,喝酒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叶楚清楚罂粟的想法。
她的嘴角立即浮起一丝笑意:“我不喝酒。”
罂粟松了一口气,拿开了放在酒杯上的手。
但她仍旧将酒杯移了移,放在了自己的面前。
这里声音喧闹,叶楚靠近了罂粟几分:“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叶楚离罂粟这样近,她身上那种熟悉的感觉愈发强烈。
罂粟点了点头,两人随即站起了身。
叶楚走在前面,罂粟紧跟其后。
叶楚和罂粟穿过吧台。
罂粟刻意隔开了那些人同叶楚的距离,不让他们碰到叶楚。
叶楚一回头,发现了罂粟的动作。
她先是一怔,随即抿嘴笑了。
叶楚退后一步,同罂粟并肩走着。
叶楚带着罂粟穿过一条走道。
走道狭窄,光线昏暗,只容两个人通过。
虽然处在黑暗中,但是两人的心中却极为安定。
穿过走道,她们很快就到了几个房间前。
罂粟一面注意着四周的动静,一面留心着叶楚的动作。
叶楚推开了其中的一扇门,罂粟也跟了进来。
先前,陆淮带叶楚来过这里,她清楚这里的机关位置。
叶楚看向身后的罂粟,罂粟始终保持着警惕。
叶楚说:“放心,不会有人进来。”
凭着记忆,她按下了墙上的一个按钮。
随着叶楚的动作,房间中的一个衣柜移开,露出了后面的一扇门。
叶楚走上前,打开了门。
里面是一条不短的楼梯,底下没有光,看上去漆黑一片。
叶楚和罂粟走到阶梯前,同时看向对方。
两人一起开口:“小心。”
她们皆是一怔,随即笑了笑。
叶楚和罂粟摸索着墙壁,走了下去。
走到最底下的时候,叶楚摸索着墙上的开关。
啪的一声,灯光应声亮起。
光线瞬间倾泻而下,驱散了黑暗。
罂粟看清了底下的情形。
罂粟往四周扫去,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她会查看一遍,这是她的习惯。
她扫了一眼,发觉了一处地方。
墙上有着极窄的细微缝隙,若不是她受过训练,也不会察觉到。
她问叶楚:“这里是不是还有别的东西?”
叶楚牵起唇角,走到那面墙的前面。
墙面光滑,没有任何异常之处。
叶楚转动了一旁的青瓷瓶子,墙面微微移开。
墙背后的场景显露在眼前,里头的亮光亮着,照亮了整个房间。
罂粟朝里面看去,发现里面放的都是枪。
枪支摆满了房间,整齐地排列着。
罂粟怔了几秒:“他连这个也告诉你了?”
叶楚说:“陆淮他从不瞒我。”
罂粟笑了:“那就好。”
这么看来,陆淮对叶楚真的毫无保留。
罂粟相信,他定会照顾好她。
叶楚看向罂粟,虽然罂粟不曾开口讲出,但是那些关切,她都明白。
罂粟有她的顾虑,叶楚也有自己的坚持。
叶楚眼底泛起酸意,她又看了一眼罂粟,随即转移话题。
她不希望让罂粟发现她的异常。
叶楚问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罂粟点头。
她们的表情严肃起来。
这里安静异常,无人来打扰,安静极了。
罂粟的声音落下:“我昨日和戴长官见面了。”
叶楚皱眉,并未开口,沉默地听着。
罂粟回想起那日同戴士南见面的情形,忍不住皱了皱眉。
罂粟说:“戴士南和先前不一样了。”
叶楚愣了几秒:“怎么讲?”
罂粟:“前阵子刚发生的事情,他竟记不得了。”
“你的意思是……”叶楚问,“怀疑戴士南有问题?”
罂粟的语气肯定:“但我试探了一下,他对过去隐秘的消息仍是清楚。”
她无法确定戴士南是否真的出了什么事,但这件事她必须告知叶楚。
叶楚记起一件事:“陆督军的生日很快就要到了。”
她沉思:“他一定会请戴士南,到时候我会和陆淮一起去南京。”
罂粟点头:“好,我留在上海,继续等戴士南联系我。”
她们决定兵分两路,试探戴士南。
一方面,戴士南是陆宗霆的亲信,他在陆督军面前的表现是否会出现异常?
另一方面,罂粟是戴士南最信任的特工,他日后定会再次寻她办事。
罂粟一定会再和戴士南来往,接触的时间也比叶楚要多。
只要盯紧了戴士南,就能发现他到底有什么问题。
在毫无缝隙的监视之下,戴士南不可能不出错。
两人的话题结束后,密室又重新恢复了寂静。
叶楚看向罂粟,安静的空气沉沉落下。
方才的思绪重新进入到她的脑中,她鼻子一酸。
叶楚忽的上前走了一步。
罂粟站在那里,安静望着她。
下一秒,叶楚竟抱住了罂粟。
罂粟先是怔了几秒,随即感觉到叶楚的依赖和信任。
她的眼睛突然红了,但是仍旧忍住了泪意。
罂粟身子放松,她缓缓伸出的手有些颤抖。
下一秒,罂粟轻轻地环住了叶楚。
叶楚已经长大,身量也同她一般高了。
但是过了这么多年,她们之间的感情始终没有变。
叶楚极为珍惜这一刻的温情,她知道这样的机会并不多。
罂粟始终隐忍克制,不会轻易表达自己的脆弱。
叶楚思绪沉沉。
她不知道这些年,罂粟经历了些什么?
叶楚不会多问,她只要看到罂粟现在完整地站在她的面前。
现在情势危急,罂粟不可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同她相认。
现在这样,就足够了。
此行危险,叶楚只希望她永远平安。
罂粟察觉到了叶楚的情绪,她的手移了上来。
叶楚背脊单薄,身子僵直着。
犹豫片刻,罂粟轻抚着叶楚的背,试图安抚。
她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叶楚的变化极大。
她的妹妹逐渐成长为她期待的模样。
她想要看到的,也不过是这样罢了。
松开手的时候,她们的眼眶都红了。
两人都没有看对方的眼睛。
罂粟提出离开:“我先走了。”
叶楚嗯了一声。
罂粟顺着台阶向上,她步子迈得缓慢,仿佛刚才的那个拥抱耗尽了她的全部力气。
罂粟刚一转身,她的泪水就落了下来。
叶楚看着罂粟的背影,心中一紧,眼角落下泪来。
罂粟没有回头。
叶楚也没有去追。
她们的心思沉默至极。
隐藏在了悄然寂静的黑夜里。
……
陆宗霆的寿宴将在几日后举行。
前两天,陆淮和叶楚就坐上了回南京的火车。
按照惯例,陆宗霆必然会邀请戴士南,届时他们两人便会在寿宴上见到他。
这是华东地区督军的宴会,戒备森严,不能懈怠。
火车平缓地往前行驶,窗外是春日繁荣的绿意。
叶楚安静地看着。
不知怎的,她总觉得在此次寿宴上会发生一些事情。
下午,火车就抵达了南京。
他们走下火车,坐进一辆汽车里,来接两人的是周副官。
因为陆淮的吩咐,周副官一直留在南京,观察着戴士南的一举一动。
汽车并没有开往督军府,而是向颐和路公馆区驶去,那里有陆家的一处私宅。
叶楚现在暂时不适合住在督军府。
陆淮和她会先留在宅子中,等到寿宴当晚,再一同去酒店参加宴会。
进了宅子后,周副官才开始禀告起戴士南的行踪。
自从戴士南从汉阳回来后,他未曾因为公差离开南京,只在前几日去过上海一趟。
陆淮和叶楚都知道,戴士南去上海是为了找罂粟。
正是在那时,罂粟才发现了他的异样。
而他们两人的另一个猜测,周副官也去探查了一番。
戴士南回南京后,像往常那样,与他接触的有戴家人、陆督军和公务往来的人。
根据周副官的调查,戴士南只是话比平日里更少了,别的事情,没有什么异常。
陆淮和叶楚对视了一眼。
为什么戴士南的话较从前更少?
他们都知道,因为他不想暴露自己的弱点。
他小心谨慎,但终会露出马脚。
看来,此次的督军寿宴至关重要,只是不知究竟会发生什么。
……
翌日。
叶楚在房中坐着,天光渐暗,屋子里也昏沉了起来。
明晚就是陆督军寿宴了。
陆淮去了督军府一趟,现下应该已经快回来了。
房门被人敲响,很快,陆淮拧开了门把手。
叶楚抬眼看去:“有什么情况吗?”
陆淮摇头:“戴士南近日不常来督军府。”
除非必要的公务,戴士南不会来见陆宗霆。
他们的疑心更重了几分。
陆淮:“我们看看明晚的情况。”
叶楚点头。
这时,她才发觉他的手中拿了一个精致的盒子。
他还带了一份礼物过来?
叶家是珠宝商,来南京之前,叶楚已经备了一套参加寿宴的首饰。
叶楚的眼睛眯起,她曾经见过这个盒子。
陆淮微微动作,盒子被打开,里面的东西展露了出来。
她忽的怔住,面容一凝。
“这是……”
叶楚的神色,已在陆淮的预料之内。
他的语气镇定:“我曾送你的项链。”
她猛地抬起头来,恰巧和他的视线对上。
在彼此的眼中,目光纠缠。
他们前世住在南京督军府时,叶楚也有过这样的一条项链。
她记得很清楚,若是按照前世的时间,那家珠宝店的开办时间约莫是五六年后。
陆淮走过来,将项链戴在了叶楚的脖子上,他的动作轻缓,看上去极为珍重。
她察觉到,有些寒凉的触感袭了上来。
今生,他寻了好的翡翠料子,订做了一条相同的项链。
一模一样。
他们站在镜中。
看着那条前世曾戴过的项链,也是曾经错过的彼此。
叶楚的鼻子一酸,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掉下泪来。
陆淮叹气,绕到她身前,俯身靠近。
他低下头来,温热的气息将她包围,和她的呼吸交织相缠。
他的唇贴了上来,吻掉她的眼泪。
也将她那些未说出口的话语,温柔地吻住。
还有一声他的抱歉。
他说得太迟了。
他记起的时间也太迟了。
她的情绪渐渐得到了平复,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他在她的唇上碾转着,这才轻轻撬开唇瓣。
唇齿交缠间,她两颊泛红,他的气息愈发灼热。
陆淮悄然解开了方才戴在叶楚脖间的项链,放在了桌上。
冰冷的触感瞬间抽离她的脖颈。
她没有睁开眼睛,任由他动作。
下一秒,她反倒是将手移上来,勾住他的脖子。
加深了这一个吻。
身后是一面镜子,他们的身体紧抱在一起,看得清晰分明。
似是怕她碰到身后的镜子,他的动作紧了几分。
陆淮一边将她从镜子前面带离,一边没有停下拥吻,直到他们靠在了旁边的墙面上。
吻得兴起时,他伸手探进了她的衣间,抚摸着柔软细润的肌肤。
身侧墙壁上的那道门虚掩着。
他们未有察觉,微移身形,竟一同撞了进去。
叶楚的身子一倾,险些要往后仰去。
陆淮伸手一捞,勾住她的纤腰。
另一只手扶在她的脑后,阻隔她和身后坚硬的墙面。
两人进了浴室。
他们继续吻着,但下一秒,她翻身将他压在了墙上。
叶楚动作一大,竟动到了旁边的开关。
热水从头顶倾泻而下。
水的触感柔软,沿着两人身体的弧度往下淌去。
她的长发被淋湿,紧贴在身上。
陆淮的手从她脑后移开,替她将脸颊上的头发撩到耳侧。
他继续品尝着她唇间的清甜香气。
他的手渐渐往下,抚摸着每一寸白皙的身体。
她双手扣住了他的肩膀。
不由得将自己送上去。
寂静流淌的热水。
黑暗昏沉的夜晚。
空气中弥漫着缠绵悱恻的气氛,和那些无法压抑的低吟……
作者有话要说: 情人节的浴室湿身福利,求营养液~
另,民国有淋浴。
情人节快乐!下章发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