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珩这话一说, 蒋潮华在肚子里挣扎盘算着的那些措辞立刻就用不上了,不由暗暗赞美他的干脆利落剩了不少事, 心里一松,脸上也真心实意地笑起来, 连声道:“好、好、有时间!只要路大师有时间,我们随时都有时间!”
他说到这里,被管家在身后扯了一下,又意识到了什么, 干巴巴地笑了笑, 尴尬地补充道:“我有时间, 但是我妻子那边……我还是得打个电话, 路大师稍等片刻。”
路珩脸上总算有了点淡淡的薄笑:“可以。”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那位严先生既然是懂行的人, 就也叫上吧, 大家一起出力,更方便一些。”
蒋潮华脸上的表情空白了一下, 脱口道:“真的叫上他?”
路珩脸上露出了一个有点微妙的笑容,回答道:“当然, 重点还是看严先生自己愿不愿意去了。”
那还用问吗?人都差点被你给废了,必须不愿意啊。
蒋潮华想想他俩打架的样子就害怕,还想劝说一下路珩得饶人处且饶人,不等张嘴就见他一言不发地走到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放松身体闭目养神,养的那叫一个稳如泰山, 显然不想再听任何废话。
蒋潮华无奈地闭嘴,凄凉的发现自己堂堂蒋家大少在这个人面前就像个小跟班一样,偏偏还半点不满都不敢有,站在原地踌躇了一下,只好去老老实实办事了。
他没想到鼻青脸肿的严艺学居然很快答应下来了,有点懵地退出他的房间之后,拿起电话给邓珊拨号。
之前连着打了好几次都没打通,这一回邓珊总算是接电话了,蒋潮华大松了一口气,立刻给她讲了路珩的事。
邓珊同样对蒋家祖坟的事非常上心,听蒋潮华一说,立刻道:“好,我知道了,你让路大师稍等,我马上就回去。”
蒋潮华联系上她,同样松了一口气,说完正事之后顺口问道:“你这一天是去哪里了?之前我打了好多遍的电话,你都关机。”
邓珊道:“公司这边事情多,说了你也不懂,好了,你等我先回去吧。”
蒋潮华答应了一声,邓珊那边就把电话挂断了,对方这种雷厉风行的态度他习以为常,根本就不可能想到现在自己妻子所在的地方,就是那个鼻青脸肿的严先生家里。
傅眉坐在邓珊的对面,带着笑看她把手机收起来,问道:“你丈夫?”
与她的笑容满面形成强烈对比的是邓珊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她从沙发上起身,淡淡地说:“没错,傅小姐又想抢了?”
对于她不客气的话,傅眉并没有动怒,她脸上仍然带着亲近的微笑,说话的口气也像是面对着自己的好闺蜜一样诚恳:“邓姐,事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也有了新的家庭,为什么还要这样斤斤计较呢?我之前就跟你解释过好多回了,我并不是针对你,更不想当第三者破坏别人的家庭,可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不能阻止的就是爱情,我也没想到我跟艺学会相爱。你耿耿于怀,说到底也是自己难受,对我们两个人的感情不会有半点影响。”
的确是过去很久了,邓珊本来都懒得跟她多废话,但听见傅眉这样熟悉的强调和理由,她还是想曾经的每一次一样,轻易地就被挑拨起了怒火:“不要脸就是不要脸,没什么别的话可说!就因为你看上了,难道去别人家的时候发现了什么好东西,也要偷偷拿走吗?那不叫爱,那叫下、贱!”
傅眉的脸色微微一变,随即好整以暇地笑了笑:“当然,看上了别人的东西不能偷偷拿走,但是如果那样东西非要跟着我走,我可就没办法了啊。”
不能邓珊借口,她立刻又说了一句:“更何况邓姐你这么讨厌我,今天又主动上门来干什么呢?还不是为了告诉我,严艺学又跟你见面了,又帮了你的忙,那能怎么样?”
邓珊盯着她的眼睛,过了一会才慢慢道:“不怎么样,就是想教你一个道理,费尽心力抢来的东西,也很容易被人抢走的。”
傅眉的笑容微微一僵,在邓珊的凝视下,头一次回避了对方的目光,她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这才重新开口:“别说我敢肯定他和你绝对没什么,就算是有,九年前我能让他在咱们两人之间选择我,九年后就仍然可以让他继续选择我。如果你真的还想和我争,那也不过是再伤心一次而已,这又是何苦呢?”
邓珊没有说话,她的目光落在傅眉的脸上,神情专注,像是正在仔细描摹着她的五官。
刚刚还侃侃而谈的傅眉被她盯了一会,脸上逐渐露出慌乱的表情,她本来以为邓珊会说点什么,邓珊却很突兀地道:“我能借用一下卫生间吗?”
“啊?能、能啊。”
傅眉怔怔地回了一句,邓珊一点头,就走出房间下楼去了。这个房子是复式结构,还是过去严艺学和邓珊一起买的,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有意示威,她来到严家之后,直接被傅眉请到了卧室里做客,而邓珊要去的则是一楼的卫生间。
直到她走出去,傅眉还有点因为刚才的那个凝视回不过神来,她没有急着下楼,反倒拿起桌上的镜子,认真地看着自己的脸。
镜子上反射出一双美丽的眼睛,但镜中人的表情却显得非常阴沉。
过了一会,傅眉认真地整理了一下头发,这才把自己的镜子放下,下楼。
她下去的时候,邓珊正在洗手,把手擦干后走了出来,她显然也顺带着冲了把脸,情绪似乎随着那捧凉水变得冷静,重新恢复了那副理性优雅的样子,对傅眉说:“我走了。”
傅眉困惑地看着这个女人,觉得她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过去刚刚得知自己跟她的丈夫在一起了的时候,邓珊歇斯底里,又吵又闹,永远也不会温柔小意放下身段去挽留一个男人,所以她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打赢了这场仗。
而现在,曾经那个头脑简单,性格也直接的女人,似乎有点让她看不透,果然是在豪门当过了贵妇人,就是不一样了吗?
她的新丈夫就对她这么好?
傅眉看着邓珊离开的背影,忽然忍不住叫了她一声:“哎!”
这一声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邓珊止步回头,她又忽然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了。
邓珊打量了她一下,像是看透了傅眉的举动,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别人的东西,就算硬安在你的身上,也是别人的东西。”
傅眉浑身一颤,几乎是惊恐万状地瞪大了眼睛。
她知道了?都知道了什么,知道多少?那……严艺学知不知道!
这句话好像是一颗投在平静湖面上的石子,瞬间激起了一重重波澜,无数的问题在傅眉心中盘旋,邓珊却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邓珊回去之后,一行人立刻出发,再一次上山来到了蒋父的坟前。这一次由于路珩的要求,跟上来的人减少了大半,总共只有蒋潮华、邓珊、严艺学以及路珩四个人再加上几名体格健壮的司机和保镖。
即使没有经过系统的训练时,路珩从小的气感也要比别人强一些,他甫一上山就敏锐地察觉到,这个山头的气氛比他之前两次来到都要多了一些诡异莫测的阴邪之气。
之前装着赖皮蛟的袋子像是与此发生了感应,突然扭动起来,路珩兜里一个折叠起来的护身符上忽然腾出了一簇火焰。
在他人的惊呼声中,路珩淡定地将飘着火苗的符咒从衣兜里拿出来,随手一捏,莫名的火焰在他手掌中熄灭,符咒化为飞灰。
他俊俏的面容上泛起一丝冷笑,并没有解释这个现象,说道:“立香案,磕头吧。”
他之前已经把需要蒋家人做的事吩咐过了,说完之后,几个保安立刻从车上勤勤恳恳扛下来一张案子,放在坟前,案上摆好香炉,炉中焚香。
蒋潮华和邓珊作为目前唯二两个能动弹的蒋家人,一起乖乖等待路珩的指示。
路珩道:“要挖坟,势必惊扰亡灵。短剑凶位,剑鞘已失,凶煞原本就是勉强被克制,如果这个时候再招来怨气,此山必塌。你们磕头吧,表达一下对蒋先生的思念和孝心,如果香不断,就是成了。”
他既然话都这么说了,那这个头不磕不行,还必须磕的诚恳,蒋潮华和邓珊不敢怠慢,跪下之后冲着香案磕起头来。
以蒋潮华为首,抚今追昔,怀念小时候父亲的谆谆教导与无私疼爱,虽然没让他给在车站爬栏杆给买过橘子,但是自己从小到大香蕉苹果大鸭梨一点也没少吃,最难忘就是父亲慈祥的面庞,虽然常常没有笑容,但是眼底有疼爱的光芒……
严艺学:“……”
之前路珩让蒋潮华背诵初中生优秀作文他还不明白,现在可算知道那是干什么用的了。
路珩计算时间,也没忘了用余光一直注意香案上燃烧着的三支香。这一天的天气本来非常好,气温回升,连一丝风都没有,香上升起的白烟却忽左忽右,摇摆不定,显得非常诡异。
蒋潮华和邓珊心里都有点犯嘀咕,但路珩背着手站在旁边,表情漠然,好像什么都没发现一样,比之前冷淡了好几个档。自从严艺学把他的宝贝猫惹了,大师就变成了这么个样子,弄的谁也不敢过去触霉头找不自在,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蒋潮华搜肠刮肚,实在没得表白了,就轮到邓珊跟着开口,让人意外的是,她身为儿媳妇,说的话反倒比蒋潮华真情实感多了,从这番话中听来,她对蒋老爷子非常的依赖和崇敬,并且对方一直对她照顾有加。
突然,路珩神情一动,面露异色,猛地转头盯向香案!
一直暗暗注意他举止的严艺学见状,连忙也向桌子上看过去,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他心里正在纳闷,就忽见灵前插着的三炷香竟然左右两支同时熄灭,中间一支从中断绝,向桌面上落去!
不宜开坟,大凶之兆!
严艺学倒吸一口凉气,蒋氏夫妻都惊呆了,谁也来不及反应,眼睁睁看着那支折断的香一点点往桌上落。
这时只见路珩动作迅捷如风,一个箭步向香案前冲去,恰好在半支香接触到桌面之前,中途捏住了它。
他的手就势一回,已经用那点微弱的火星重新燎燃了另外两支熄灭的香,跟着把手里的半支香也并排往香炉里一插,喝道:“香火供奉,伦理常情,怎可不肯受用?起!”
他松手后退,三点火芒猛然一爆,同时把香燃尽,化成香灰落在香炉中。
路珩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回头,坦然对看呆了的三个人道:“蒋老先生深明大义,看来这是答应了,那就可以开坟了。”
蒋潮华三人:“……”
那是答应了吗?那明明是被你逼的吧!开什么玩笑,早有这样的手段不使出来,还让我们磕头干什么!
可是人家路珩就一定要睁着眼睛说瞎话,他们也实在是无可奈何,蒋潮华苦笑着从地上爬起来,眼光无意中一瞟,忽然“咦”了一声。
他看见一棵小小的嫩芽从木头香案的一个角上长了出来,转眼间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蹿了一蹿,变成一棵小树苗,然后脱落下来。
他惊讶道:“这是什么东西?”
路珩把嫩芽接住,但笑不语。
邓珊问道:“那我让人过来用铲子把坟挖开吧。”
路珩道:“不用了,那太费事,还是麻烦蒋老先生自己出来吧。请各位离远一点。”
在场的人一脸懵逼,怀疑耳朵出了差错,路珩并不想解释,拿着罗盘计算脚下的步伐,横走七步,斜行三步,脚下一跺。
被他跺下的那块地面没有丝毫问题,但不远处的墓碑突然缓缓歪倒下来,就像是在那里有一个隐形的人扶着它轻轻平放在地上一样。
蒋潮华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而更让他惊怖的事情还在后面墓碑下的地面裂开了,一具白骨从那裂缝中爬了出来,冲着路珩弓了下身子。
路珩回礼道:“受累了。”
白骨转身蹲在地上,开始对自己的墓穴挖坑。
蒋潮华:“……”那是我爸爸?
路珩余光扫过严艺学的脸,抄在衣袋里的右手攥紧了鞭子柄,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很不合时宜地惦念起了乔广澜,下意识地向山下望了一眼,目光中掠过稍纵即逝的温柔。
随着白骨的挖掘,就连局外人也纷纷看出了名堂。蒋家是老牌世家,讲究人死要求全尸,又有钱有地,因此蒋老先生下葬的时候是整个遗体装进棺材,然后埋到里土面去的,那棺材是上好的金丝楠木制成,防腐防蛀,但此时竟然烂的像破纸壳子一样,一挖就碎了。
然后路珩眼神一凛,扬声喊了一句:“好了,都快点退后!”
要是有的选,没有任何人想在这个如同疯子幻想出来的世界里呆着,听见路珩这一声,忙不迭地往后撤,紧接着就看见墓底下喷出来一股呆着腥气的粘稠黑水,飓风平地而起,裹杂着一个黑色的影子,迅速扑向了路珩站着的地方!
这影子细细长长,头上有角,身上有爪,看起来竟然像是一条龙的形状。它身边的飓风所到之处,飞沙走石,寸草不生。
这就是刚才路珩选择让白骨挖掘自己坟墓的原因如果刚才在那里站着的是任何一个活人,这个时候都会立刻戾气蚀身而死。
路珩没有硬抗,向后连退,身手敏捷地撑着一块山石跳到后面,借着这一挡的机会,迅速抽开手中袋子上的系带,扔手榴弹一样向外甩了出去。
袋子里那条被关了好几天紧闭的蛟愤然而出,还没来得及找关他禁闭的路珩算账,见到黑影后眼睛就红了,身形在半空中变大了好几倍,飞快地冲上去和它厮杀起来。
与此同时,山体动荡,墓后河水倒流,反着撞到了山壁上,一波一波冲击着在地上投下“短剑”影像的那座山峰。山峰轰鸣颤动,这种隆隆的响声和旁边旋转缠绕的风声糅合在一起,震的人一阵阵头晕。
山壁上开始出现细小如同蛛网一样的裂缝,已经一片狼藉的地面上,无数道阴晦之气向着天空蒸腾而起,刚才还是晴空万里,此时已经乌云密布。
面对这样的奇景,路珩一直沉肃的脸上,却终于露出了一个胸有成竹的浅笑。
一切尽在掌握。
半空中那只蛟的身份,之前已经被他和乔广澜料中了,正是这座山的守神。山虽然不大,但是布局奇幻,风水灵秀,原本是个不错的地方,却硬生生被蒋老先生这座选错了位置的坟地转为大凶之局。
山神的灵智被坟中经年积累的戾气侵袭,逐渐变得混沌和暴戾,但同时从过去的青山秀水中生出的本心又在此做着顽强的抵抗,所以最后活活变成了一个精分。
善的一部分失去神志,只知道是被蒋家人坑的,所以趴在杨冰身上不下来,被路珩装进了袋子里。彻底被侵蚀的一部分则成为山中凶煞的守护者,原本会是路珩这次改变风水局最大的阻力,不过现在他物尽其用,两条蛟暂时分不出胜负,正好可以腾出手来
除煞!
路珩脚下踏着八卦方位,身形辗转之间,一个巨大的太极图案在地面上隐现,并开始缓缓转动。
“太极者,无极生,阴阳之母,浩浩冥冥。神气不离,忘上之静,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从小练会的步伐口诀不疾不徐,如水流潺夯憾?觯?风竦男囊仓鸾ソ?胍黄?彰髦?玻??辉傩枰?恿Φ母ㄖ??恍枰?丈涎劬Γ?涂梢愿惺艿缴街辛槠?慕环婊憔郏??鋈艘卜路鸶?庾?芫】嗄训纳胶衔?惶濉?br>
在他以自身为轴的带动下,分散的煞气逐渐聚拢,不由自主随着路珩的节奏环绕,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中隐隐露出一张狰狞的巨脸。
蒋潮华远远地躲在一棵树下,悄声对严艺学道:“不是,我没看错吧?这路大师怎么还把眼睛给闭起来了?是不是受伤了?这这这他连看都不看,分分钟要输啊!严先生,你快想想办法!他一输咱们可就都完了!”
“放心吧,他的本事,这还只是小意思。”
严艺学握紧了手中的东西,儒雅的面孔上也不期然流露出几分阴沉:“现在还不是我动手的时候。”
邓珊淡淡瞥了他一眼,又把头扭开了,严艺学只当她对两个人之前的争执还有芥蒂,也没在意。
“好!时机已到!”
眼看煞气全都汇于一处,再无遗漏,路珩轻喝一声,一样东西脱手而出,正是之前香案上悄然生出的那支小树苗,带着春天般欲滴的翠色,掠过天际,向着煞气之眼飞射而出。
在场的所有人似乎都可以感觉到一声尖叫响起来,那叫声非常奇怪,像是没有经过耳朵,直接回荡在人的脑海中,刹那间煞气翻涌,天光大盛,原本被遮蔽的日头挣扎着探出头来,缕缕金光自云后辉映,又碎金一样洒遍人间。
一根小小的树枝面对庞大煞气,勇敢地在半空中盘旋,有了阳光滋养,它瞬间抽枝发芽,生出无数藤蔓,席卷勾连,将煞气尽拢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