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三分钟长度的视频, 放到网上才半个小时,立刻引起轰动, 又因为几个营销号大v的关注,转发量和播放量剧增, 很快登上热搜,引发网友热议。
“看完整个人都不好了。”
“太可怕了, 这还是法治社会吗?”
“只有我一个人听见, 女孩子一直哭着说她有男朋友的吗?太惨了啊。”
“视频里,很多人出去围观, 没一个人踹门把那王八蛋揪出来,呵呵。”
“听说是某个有钱有势的富二代干的,没人敢惹吧。”
“妈的, 人肉他!”
……
几个小时后, 视频被删了,全网撤下。
这个举动激怒了本就处于愤怒中的网友, 更多人加入人肉和声讨的行列。
很快, 有一个刚注册的小号, 发表了第一条微博,声称视频里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的嚣张富二代, 其实就是鼎鼎大名的段家公子, 换头女戴嫣的前男友。
这条微博发出去十几分钟就删了,账号也被封了。
可没用,已经有人眼疾手快的截图,时事新闻的评论中, 到处可见热心网友贴出这个信息,怎么删都删不完,苦了传媒平台的工作人员。
同一天深夜,有疑似某地护士的人上网爆料,段公子不久前刚送到他们医院,下/体受伤严重,恐怕是要废了。
这下子,全都对上了。
评论里清一色的‘活该’,‘老天开眼嘻嘻嘻’,和喜闻乐见的表情包。
次日早上,又有人出来带节奏,表示段公子的手术结果不乐观,段家放了狠话,要弄死那个没背景的可怜女孩——如果不是她反抗过度,段辉也不会伤的这么重。
这人说的有模有样的,连细节都列出来了。
网友的怒气值达到巅峰。
愤怒的正义使者们涌向各大官方媒体、警察大v、和地方警察局的微博,评论都被这则案件相关的留言淹没了。
“如果最后受害者被判刑,强/奸犯什么事都没有,我要对这个世界绝望了。”
“这个段辉有前科的吧,他前任跟他分手后,被人泼硫酸毁容……细思极恐。”
“呵呵,到现在官方还没任何表态,原来有钱真的能为所欲为啊。”
下午四点钟,地方公安局微博上表态,将密切跟进这个案件,绝对不会放纵任何违法行为。
至此,这个短时间内热度爆炸的社会事件,总算小小的告一段落。
“聂先生,您之前说过,希望见段辉一面,是否——”
聂胜和抬起手,阻止西装笔挺的男人未尽的言语。
他站在明亮的落地窗边,沉默一会,右手空握成拳放在唇边,忽然便笑了出来,边笑边摇头:“哈哈……不是现在,早着呢。公安局的人怎么说?有消息吗?”
那人答道:“人证确凿,如果段家不施加压力,肯定坐牢。但是现在社会讨论热度那么高,段家不一定敢顶风作案,这万一查出来……对了,聂先生,这次主要负责段辉案子的人,是您的亲戚。”
聂胜和挑眉,很快便释然,嗤了声:“上头的都是聪明人。我小舅舅这样的,耳根子硬,只认死道理,段家也给不了他压力,真要有点什么,我们聂家和秦家不是好惹的。”
另一人点头:“您说的是。”
聂胜和又站了会,两手伸进口袋里,转身:“走吧。”
西装男人怔了怔:“这是——”
聂胜和笑了笑:“去我段伯伯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那位好哥哥呆在医院里,我不方便去,段家总得去慰问一趟的。”
对方皱眉:“可是聂先生——”
聂胜和再次打断:“没什么可是。你以为这就算完了?我可不像他……”
他说了一半,不再往下说,唇边泛起一丝笑意,眼底的深沉和冷漠,和平时那个轻狂鲁莽的公子哥截然不同。
——早说了,不玩死他不算完。
对段辉这种又蠢又毒的东西,就不能心慈手软留余地。
还剩最后一步棋。
“走了。”
这两天,段辉都不怎么吃东西。
闭上眼睛睡不安稳,醒了,他就沉默地坐着,一言不发,不管谁在身边,都只当对方是空气,问他话不回答,对他说话,也仿佛听不见。
这种情况持续了很久。
直到他的母亲再一次到来,神情和上次的悲痛不一样,看着他的眼神,浸染了恨铁不成钢的愤懑,还有隐隐的……恐惧。
就像面对一个危险的陌生人,那种畏惧。
段辉觉得可笑,一直麻木的心脏,终于跳动起来。
满满的,全是疼痛。
他的亲生母亲,他的妈妈……怕他?
在他经历了这么多,在他失去了这么多,甚至失去了男人最重要的能力后,他的妈妈对他露出看怪物似的表情?!
“你……跟我说实话。”
他听见母亲的声音,充满了压抑的挣扎和纠结。
段母搓着手臂,就像感到寒冷,视线看着墙壁,并不看他:“上回,你那个开淘宝店的女朋友……是不是你找人毁容的?”
段辉盯着那个给予他生命的女人,很久都没眨眼。
终于,他笑了一下,古怪而尖锐的笑容:“……是又怎么样?”
段母浑身一颤,目光总算落在他脸上,带着极致的悲伤:“小辉,你怎么变成了这样?你怎么下的去手!……我怎么会生出你这种儿子!”
“你很意外吗?”段辉慢慢问了一句,始终维持着淬了毒般的冷笑:“你们平时在我身上花了几分心思?现在一个个的,来装什么严父慈母,恶心!——不用这么看我,妈,你们也没比我好多少,什么样的父母,教出来什么样的儿子,只是我运气差,没你们那么走运。”
段母气的胸口发疼:“你自己闯了祸,害人害己,还来怪我和你爸?我们哪里对不起你了?从小让你上最好的学校,能给你的,我们都给你了,是你不争气!”
段辉目光轻蔑,淡然道:“你们只教我怎么花钱,没教我怎么作人。”
“原来全是我们的错?!”段母怒极反笑,颤抖地指着他,眼泪掉了下来:“你干的好事,公众场所,强/暴人家有男朋友的女孩子……还有,就算我们再怎么不喜欢那个姓戴的女人,也没想过给人泼硫酸,这种损阴德的事情,只有你想的出来!上回没人查出来,你才是走运,可不会每次都那么好运的……”
她抱着手,来回踱步,走了几圈,停下来:“负责案子的人是秦郁。”
段辉皱紧眉。
段母对着他点了点头,苦笑:“你想的没错,就是那个秦郁,聂胜和的舅舅,秦家放着公司高管不当,跑去当警察的那个。”顿了顿,认命似的长叹一声:“他不会放过你的,本来上面就查得严,你这事又闹的人尽皆知,再加上秦郁——这下,想等风头过了都不行。”
段辉没有母亲那么神经质般的情绪激动,只问:“所以?”
“所以。”段母冷静下来,看着他:“我们只能想办法,请最好的律师,尽我们所能疏通关系,取得那个女孩子的原谅,争取最轻的判决。”
段辉冷冷道:“还是要坐牢?”
段母沉默了下,颔首:“是。”
她看着段辉。
他不是她唯一的孩子,却是最不让家里省心的,可不管他长大后再怎么荒唐,再怎么过分,在她心里……他一直是小时候拉着她的衣角,奶声奶气叫妈妈的孩子。
她的孩子。
究竟为什么走到了这一步?
真的是他无可救药,还是他们为人父母的太失败?
“说实话,我和你爸……我们都觉得,你应该好好的反省,或许这样的结局,也不是坏事。”她嗓子干涩,艰难地吐出这句话,静默了会,又叹口气:“至少,今天你只是犯了强/奸未遂的罪,由着你在外面胡闹,谁知道下一次,你会不会杀人放火,牵连全家人。”
段辉像是突然醒了,不可置信地瞪着女人:“你说……什么?”
段母手指握紧,目光看着地上,似乎有些不忍,过了片刻,抬起头。
她拿出包里的纸巾,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再次开口,语气镇定:“你放心,你到底是段家的人,我们不会不管你。家里一致决定,你已经疯了……你精神太不稳定,狂躁易怒,不仅有暴力倾向,还可能作出危险的违法行为。等你出狱,我们会安排你立刻出国,接受专业人士的心理治疗,过个十年八年,等到你彻底康复,再接你回来。”
一阵死寂。
突然,段辉狂怒的叫了起来:“你们他妈还是人吗?!”
他想从床上下来,却牵动了伤口,疼的龇牙咧嘴,跌倒在地上,可他不放弃,依旧挣扎着站起来,想靠近一边的母亲。
段母本能地往后退几步,打开门:“护士!快给我儿子打镇定剂!”
听见这句话,段辉不动了。
他脸上的表情,比死亡更僵硬,又有点迟钝,等外面的护士和医生全都急急忙忙地冲了进来,他张开嘴,喉咙里溢出怪异的笑声。
不像人的声音……更像某种野兽,或者受伤的困兽。
段母脸色发白。
这次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彻底的恐惧。
段辉任由护士给他扎针,只死死盯着远远站在对面的女人:“戴嫣的事情,谁告诉你们的?……说啊!”
段母咬了咬牙:“不管是谁,你都承认了,还有意思吗!”
段辉忽然拔出已经扎进血管的针管,往旁边一扔,不理护士的尖叫,恨恨地问:“聂胜和,是他,对吗?”
“你问这个又有——”
“果然是他!”段辉爆发出一阵怒吼,挣扎着撑着床沿站起来,脸色苍白,汗水从额头滚落,不住地喘气:“你们到底有多蠢?!是他在陷害我,你们没长眼睛,没长脑子,看不出来吗?!这都是他一手操纵的——那个长的像戴嫣的女人,网络舆论,还有你们!”
段母忍无可忍,对着他直摇头:“你疯了……真是疯的厉害,见谁咬谁,先怪我和你爸,现在又怪胜和。”
“是他在捣鬼!全是他!”
“住口!”段母尖声打断,痛心疾首:“决定全是我和你爸下的,跟聂胜和一点关系也没有!是,他告诉我们,你对戴嫣做了什么,可是他说,戴嫣已经原谅你,不会追究责任,他只是觉得后悔,跟你兄弟一场,眼睁睁看你变成这样子,却没早点告诉我们……他觉得内疚!”
段辉大笑,脸容狰狞:“你们信了?”
“你是真的疯了……”段母的语气沉痛而失望:“所有对你好、为你着想的人,你都以为是别有用心的,你根本无可理喻……”
段辉眼中寒光毕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总好过你们,被人耍的团团转,还当人家是好人。”
段母冷淡道:“你让我们太失望了,你浪费了我和你爸花在你身上的心血。”她拿起包,深吸一口气:“我对你……无话可说,你以后有的是时间反省,希望你有一天能清醒过来。”
高跟鞋踏在地上的声响,渐行渐远。
段辉脸上的肌肉止不住的抽搐,两眼像是冒火,又像能滴出血:“聂胜和……我杀了你!”
眼看病人情绪激动起来,旁边愣了很久的医生和护士,忙又一拥而上压住他,不顾他激烈的反抗,把他牢牢摁在地上。
过了很久,案件已经走了一半的司法程序,证据都提交上去了,聂胜和才去见了段辉一面,还是隔着铁窗的会面。
段辉穿着囚服,头发剃了,面黄肌瘦,几乎认不出本来的面目。
聂胜和很有耐心,来回打量了他一段时间,才说:“哥,我来瞧瞧你……你也别太担心,我说真的,就算真进去了,最多判个三五年,伯父给你请了最好的律师团,不会吃亏的。”
段辉的神情有些呆滞,过了片刻,才抬头:“聂胜和,有必要吗?都到了这份上,你还来恶心我?”
“嗨,瞧你说的。”聂胜和叹气,无奈而诚恳地看着他:“咱俩从小玩到大的交情,段哥,我一直都盼着你好的,走到今天这一步,实在是你太荒唐,无知者无畏,这是个法治社会。”
段辉咧开嘴,对他冷笑。
聂胜和舒展容颜,慢条斯理的说:“本来,我想带阿嫣一起来的,毕竟你们也有那么几年的情分,可她说不想见你,跟你没话聊,我也不好强人所难。”
听到那个女人的名字,段辉总算有了比较敏感的反应,眉宇紧锁。
“有几句话,她让我带给你。”
段辉握紧拳头:“……什么?”
聂胜和盯住他的眼睛,一字字道:“你曾经夺走她最重要的东西,现在你也失去了你最重要的东西——身为男人的尊严。而且,你没有失而复得的机会,这辈子注定抬不起头。众叛亲离,一无所有,不能面对残缺的自己——天道轮回,报应不爽,这都是命。”
段辉想起了那个他始终否认爱过,却在他心里留下很深印记的女人。
她毁容进医院后,其实他去过一趟。
那女人躺在病床上,脸上包着厚厚的纱布,还没拆下来,整个人都是颓废的、毫无生气的。
护士想给她上药,她惊恐万状地尖叫,抱住自己的头,拒绝任何人碰触她的脸,看到她真实的样子。
那么可怜,那么无助。
天道轮回,报应不爽……是么。
“至于我们……”聂胜和接着说,嘴角露出一点笑:“等你出狱,我和阿嫣的孩子都能走路了,我们会过的很好,阿嫣会过的很好。”他故意放慢语速,温声道:“……你放心。”
段辉心口绞痛,脸色大变。
他呼吸加重,看着聂胜和的眼神,宛如看着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敌人:“聂胜和,你少得意。迟早有一天,我亲手宰了你。”
聂胜和无奈地长叹一声:“段哥,你说说你,都铁窗泪牢中坐了,还不忘打打杀杀的……太野蛮。”
他站起来,往外走。
段辉也站了起来,两手拍在铁栏上:“聂胜和!”
聂胜和停下,回过头,对他挑了挑眉,笑道:“你还有话想说?”
段辉厉声道:“你神气什么?戴嫣也不爱你……她只爱过我一个人!”
“啧。”聂胜和摇了摇头,看着他的目光满是怜悯:“真可怜,你以为这句话能伤到我?我有大把的时间,现在不爱,也许明天就爱了,不管怎么样,我都是赢家,都是和你心里的女人过一辈子的男人——你也就只能想着,恨着,不甘心着罢了。”
阿嫣描眉到一半,听见外面的固定电话响了。
过了一会,陈阿姨接起来,说了几句,冲着里面大叫:“戴小姐,聂先生打电话来了,问怎么打你手机,你不接呢。”
阿嫣走过去开门,说:“告诉他,我正在忙,等下给他回电话。”
陈阿姨说了几句,又问:“聂先生说,忙什么呢,比你男人还重要?”
阿嫣笑了笑:“给他准备今晚的惊喜呢,你说重不重要。”
说完,走回房间,关上门。
老古董长出两条小腿,在化妆台上乱逛:“宿主,今晚任务就能结束了,想好怎么离开了吗?”
阿嫣说:“想好了,你看。”
老古董看着她指着的几张打印纸。
第一行字:致我最亲爱的后援会粉丝们……
一页一页翻下去,足有好几页,起码得上万字,真是用足了心思。
“就给后援会写了一封万字长信?”
“不然呢?”
老古董抓了抓头,慢吞吞说:“我觉得吧,你挺喜欢聂胜和的。”
阿嫣微笑:“喜欢,可喜欢了。”
老古董一愣:“那你不想和他道别吗?”
阿嫣说:“喜欢跟他玩,和喜欢他心疼他舍不得他,这是两码子事。”
老古董安静一会,又问:“那秦郁呢?”
阿嫣执起眉笔,又开始对着镜子轻描两笔:“我讨厌缠着我不放的男人,我也不喜欢打死不开窍的木头……”
老古董:“所以呢?”
阿嫣抬眸,停顿片刻,哼了声:“没想好,在等呢。”
老古董正想问等什么,门铃响了。
陈阿姨开门看了看,又回来敲阿嫣的房门,神情有点尴尬,好像有什么说不出口的,扭捏了会才道:“戴小姐,秦警官在外面,你看这……等下聂先生过来接你,这万一两个人撞到一起,不太好吧。”
阿嫣放下眉笔,往外走去:“不会很久的。”
那个男人站在防盗门外。
阿嫣站在门里面,对着他挑眉笑,几分婉转几分妩媚,犹如初见。
“阿sir,这次来是公事,还是私事?”
秦郁淡淡道:“私事。”
阿嫣点了点头,开锁开门:“进来,我请你喝杯茶。”
秦郁走进来,坐在一边的沙发上。
阿嫣到厨房里泡茶,顺便把探头探脑的陈阿姨赶回房。
一壶茉莉花茶,不是什么名贵的茶叶,胜在清香淡雅。
秦郁说:“手头的事情忙完了,有几句话,想当面跟你说。”
阿嫣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局里的工作忙完了才想起我啊?”
秦郁想也不想,答道:“当然。”
阿嫣便笑了,微微摇头:“行,你继续说。”
“我喜欢你。”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强迫自己抬头,直视那女人的眼睛。
阿嫣听了,神色不动:“……我知道,还有别的吗?”
秦郁沉默许久,语气平静而诚恳:“我会照顾你。”他又停顿了一下,才道:“我给不了你聂胜和那样的物质条件,但你想要的,我会尽力办到,我的工资卡,你管,家里的钱,你管。”
阿嫣叹息:“那你不就只剩我给你的零花钱了?”
秦郁认真的说:“你不想给,也没关系,我不抽烟,没多少交际,平时不太用钱。”
阿嫣轻轻笑了一声,站起身,穿上挂着的风衣:“秦警官,我说了我不是好女人。”
秦郁淡然道:“我知道。”
阿嫣侧眸,看了看他:“你真的不介意,那就等我几个小时,在这里等就好。”
秦郁说:“我在楼下等。”
“随你。”
阿嫣系好扣子,又看向他:“你不问我去什么地方?”
秦郁沉默。
阿嫣开口:“我去见聂胜和,我还得再睡他一次,这样你也不介意?”
秦郁神情一僵,唇线紧抿,没出声。
“我一直觉得……”阿嫣拿起桌上的单肩包,平静道:“一个人的感情生活,他过的好不好,不在于找到最喜欢的另一半,而在于找到最合适的。爱情是不讲道理的浪漫和热情,生活却是柴米油盐的琐碎和理智。”
她低下头,摸出口袋里的手机,拨通聂胜和的号码,头也不回地开门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