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徐徐, 湖中碧波荡漾,荷花香随风而来, 伴随着酒香多了几分醉人。
县太爷咬着牙道:“他们说,我既然是村里的人, 那么我这辈子都应该为族中而活。我的婚姻嫁娶,必须要族里头决定,一定要给族中最大的利益。他们说,若是我高中,未来应当竭尽全力娶高官之女扶摇直上,若是不中,那也是举人, 回去娶县官之女也是绰绰有余。”
李嫣是个普通的姑娘, 普通的不起眼,怎么可能入得了唯利是图的族里人的眼?
李季听了都觉得咬牙恨得慌,何况是县太爷。
原以为是血脉相连的族人,却不想只是被当成族中求富贵的工具。县太爷从小确实是备受族中照顾, 县太爷也有报答的心思。可他们要的并不是县太爷的报答, 而是县太爷的全部。他们要让县太爷这一生都成为族里面的金库,连婚姻,都要做到将家族的利益最大化。
事实上这事情总是在大家族中常见,但那都是那京城中的世家贵族,而县太爷家里头,世代农籍,有幸有些闲钱供出了几个秀才, 就开始东施效颦的认为一人得道,就必须全族鸡犬升天。
“那时候,嫣姐是不是有孕了?”
县太爷点头:“当时我还满怀着希望,天真的觉得老天爷不会辜负有情人。结果我仅仅跟他们说了一次恳求,就被他们一根绳子绑回去了。”
县太爷被族人绑回去,就等同于突然从李嫣的世界中消失。所以走投无路的李嫣才会挺着肚子回村。本想着在家人那里获得安慰,却再度走投无路,去山中挖洞求生。
这也就能解释了为什么县太爷消失这么久,也解释了李嫣当年悲剧的全部。
县太爷呼吸都觉得冷的慌,酒入后热辣,却暖不了被族人凉透的心。
“那段日子我现在都忘不了。回了族里,我就被关在一个还有一扇极小的小窗的屋子里头,勉强能透进来一点光。每天有人从那小窗里送来吃的,每天都会有不同的人站在那窗前训我、劝我。我爹娘、兄弟、亲人、族人。每天换汤不换药的说教。他们都觉得我离经叛道,被人迷了心智,竟然不懂得远近亲疏。他们还曾退了一步。说我若是实在喜欢,只等着科考以后有了成绩,去找李嫣,纳她为妾他们不会阻止。他们自以为做了很大让步,我当感恩戴德。”
将一个年轻男人关进那么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用几乎强迫的方式进行“教育”,何曾将县太爷当过一个人?
“说来可笑。”县太爷唇角笑容冷的发寒,“古语有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男欢女爱本是天经地义,却还要留下婚姻大事父母做主这样的屁话。也是那个时候我明白,若不想这辈子都被人操控着,那就要拥有不会□□控的权利。”
“所以您去参加次年科考了?”李季虽说不懂得科考这回事,但县太爷现如今既然能成为县太爷,那就代表当年他确实去考了,而且有一定成绩,才能当得上这一县之主。
“我高中一甲探花,留在京城等候圣上寻得空缺将我派发过去。那时我就留在了京城,从小京官,一点点爬了上去。族里头的人三天两头派人来对我指手画脚。圣上赐了宅子,他们要搬进来,圣上有了赏赐,他们要搜刮过去。打着我的旗号在京城内横行霸道,还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定了门亲事。”
这事即便是现在提起来,县太爷也是咬牙切齿。哪一个外省进京的京官不是战战兢兢生怕一步错留下把柄?还在官职的上升阶段,他们就已经迫不及待的吸血,意图搜刮油水喂饱自己。
李季只道:“我却觉得,您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们。”
“这是自然。”县太爷打从被绑回族里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打算让族里头占丝毫便宜。
“他们给我找了亲事,我便去了那家人的死对头把酒言欢。他们以我的名义出去横行霸道,我找来京城最不能惹的王爵之人给他们冲撞。当初一场事情闹得满城风雨,我被贬了一级,他们被逐出京城,这辈子不得入京。”
光是听着县太爷的描叙,李季都能感觉到当年的精彩。虽说县太爷官降一级,却能避免了以后长期的麻烦。这样的买卖,李季觉得值。
“他们就此老实了?”
“怎么可能。”县太爷将后续说完,“没过两年,我就接到了他们的信。当时我在京城升上了五品中书,他们在外省,私自给我签了婚书,要我娶外省知府之女。还以我的爹娘做要挟。许是老天爷都在帮我吧,我当时正好协助查一个贪腐的案子,其中就涉及那个知府。我让同僚告发我的族人与他们有行贿嫌疑,以我的一张婚书,从县太爷那里换取了便利。我被抄家,理所应当的被搜出了那一封带着威胁的信件。说来讽刺,他们用于威胁的我的信件,到成了我脱罪的证据。”
“那后来呢?”这可比说书的精彩多了,李季连酒都顾不得喝了,忙问下文。
“后来?后来全族除了我以外,三代之内去除功名,终身不得再参与科考。爹娘被我接入了京中。他们埋怨我对族人太狠毒,我埋怨他们眼睁睁看着族人吸我的血。平日里头公务繁忙聚少离多,前几年他们先后去了。”县太爷说到这里,基本上将这二十年的遭遇交代清楚了。
李季咽口口水,考虑一下才将心底的疑惑问出口:“斗胆问一句,这些年,您可有娶……继室?”
理论上讲二人是私定终身,户籍都没上,算不得县太爷的妻子。但既然县太爷说李嫣是他的夫人,那么她就是县太爷的夫人。
“没有。”说起这个,是县太爷这么多年唯一的骄傲,“再多的压力我都挺过去了。只是我没想到,李嫣没挺过去。”
李嫣,县太爷总喜欢叫这两个字李嫣的全名。因为这两个字,早已经占据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那……您为什么不早些找过来?”前几年为了获得主导自己的权利,跟着族中人斗争,可以理解为没时间,县太爷两年前到京城,距离跟李嫣分开足足差了十八年还要多一些。
这么长的时间,县太爷早干什么去了。
其实县太爷也在扪心自问,为什么不早些过来。
“我在京中任职,每隔六日休沐一日,就是休息一日,平常时间都是有职务要办。官员的任职都是圣上批阅的,我几次递交折子想要过来,哪怕是跟随钦差大臣过来巡视也好。只可惜这里太过于偏僻,但凡有些前景的官吏都不会往这里派遣。一般在一个位置上商人,基本上三年一轮回,这三年里头,很难有什么改变。”
官场上的事情李季是一点都不知道的,县太爷这么说,李季也听不懂。只能明白县太爷不是故意不回来找人的,他有自己的无可奈何。
“那您现在是怎么来的?”李季费解。
“贬过来的。”县太爷讽刺笑道,“我多次上奏要过来不曾让我如愿,没想到奸臣当道,挖了个陷阱装我进去,反倒是随了我的愿。”
官场上的事情无须跟李季多言,反正李季也听不懂。当年解决族人的时候县太爷就已经是五品官职了,李季能够想象的到被贬之前县太爷在京中是什么样的官职。这些年来肯定有所迁升。他来到此处这二年来,一片祥和,百姓安居乐业。
李季不难想象,会是什么样的朝廷,会将这样一个有大作为的人贬到了这个穷山沟沟里。
“您……您想过回京吗?”若是县太爷要回京城继续当官,会不会将二狗子一并带走?
答案是肯定的。县太爷离开,怎么可能不带走唯一的儿子。
县太爷摇头,给了李季一颗定心丸:“至少眼下不会了。圣上病重,太后母族外戚干政奸臣当道,朝堂之上早已一片乌烟瘴气。我既然中了他们的圈套,以后要想翻身也困难。还不如干脆留在这里,好歹留在这里,我能保,证这一方净土。”
县太爷在努力保证这一片百姓的安居乐业,再多的地方,县太爷无暇顾及。
一个人的精力就那些,他不是个将天下安危归于己任的人。只要在任上,问心无愧就足够了。
跟县太爷说了这么多掏心窝子的话,李季心中是感慨万千。若不是听见县太爷亲口说这些,又那里会知道这中间有这些曲折的事情。
“您这些年,过得也不容易。”这是李季听了这么多故事做下的总结。
“比不上李嫣的万分之一。”当年如果不是好胜心重,一心往上爬摆脱族人,而是见好就收,想尽办法被调任过来,甚至干脆辞官过来寻找李嫣,说不定就不会有李嫣的抑郁而终,二狗子也不会走失深山,受了那么多苦。
只可惜没有如果。
县太爷欠他们母女的,终究太多。
李季低头无言,县太爷越是这么说,李季越是不能把二狗子从他身边夺走。
县太爷看出了李季的异样,此时的县太爷已经醉熏,借着酒气,他突然来了句:“你且回答我,你跟二狗子,是不是,是不是有什么……”
李季猛然抬头,目光带着惊愕。
仅仅是这个表现,就足够县太爷明白一切了。
二人相视无言,县太爷几次压抑情绪,才勉强问道:“多久的事了。”
“不到一年。”李季老实答道。
县太爷猛然将杯子往桌子上一撂,脸上怒气酝酿,终究没真的将李季怎么样。
“现在的我管不了长安,甚至我还要顺着他来。所以我对你,无可奈何。但不代表我会让你们鬼混下去。这世界上喜好男色的男人众多,我不反对,可若是影响了长安以后娶妻生子,我不会任由你毁了他。”
李季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反问一句:“你做的了他的主?”
县太爷道:“现在做不得,总有一天做得了。”
没及时听到李季的回答,县太爷问道:“怎么?你不信?”
“我当然信。”李季笑的讽刺,“不过是重演一出二十年前的戏码罢了。”
“放肆!”县太爷怒喝。
李季目视县太爷,毫无惧色,张开嘴生硬的吐出四个字:“草民知罪。”
县太爷被李季气的直发颤,嘴唇抖了抖却找不着话来说。往深的讲,二十年前,县太爷的爹娘,何不是抱着同样的想法?
哪怕县太爷的初衷,是真的为二狗子好。
县太爷凝眉:“你是个男人。”
李季:“男人怎么了。”
县太爷:“你无法给他留个孩子。”
李季:“为什么要孩子。”
越说县太爷眉毛皱的越深:“自是传宗接代。人老如灯灭,子孙承欢膝下,养老送终,死后香火昌盛,才不枉一世为人。”
李季道:“有什么用?”
要不说二狗子才是县太爷的克星。当初二狗子堵李季的话现在李季原封不动的转送给县太爷了。
虽说听着的时候挺不好受的,这用来堵人的时候是真痛快。
亲儿子转递过来的杀招,县太爷还真有些承受不住。本来县太爷就不是一个太受常人观念束缚的人,他自己就是个离经叛道的人。这会子拿那些他自己都看不上眼的东西去塞给二狗子,确实说不过去。
李季紧接着道:“实话跟您说,我跟您说的这几句话,是当初二狗子跟我说的。我现在送给您了。您想一想,您若是一直找不到二狗子,您就没得个善终?你也说人死如灯灭,死后的事情,哪里管得那么多。这世上姓李的人多,姓沈的也不少。不差这点血脉。”
李季又道:“以子孙后代来决定一个人这辈子是否值得,大人,您有没有想过,这本身就是错的。”
这世间没有绝对的对,也没有绝对的错。站在的立场不同,判定的角度不同,哪里真的有那些纯粹的是非黑白。
在官场沉浮多年的县太爷,本应最该明白这个道理的。
县太爷竟然没说过李季。甚至觉得李季说的很有道理。
县太爷沉吟片刻,才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就算我开明,世人不开明。你们总有一天大白于天下。你不怕被世人所不容?”
“二狗子早就给出答案了。”李季笑的洒脱,“他说,没有我们生存的地方,就回山上过日子。说真的,如果没有我在,二狗子早就想回去了。山上虽说有猛兽出没,但只要掌握了他们的规律,并不是完全的危险。比山下安全的多。人跟人之间的恶意,其实更恐怖。至少对于二狗子来说是这样。”
二狗子习惯了山上的纯粹,到了山下面对不同的人不同的模样。他将自己牢牢保护起来,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李季将杯中酒喝尽,离开座位。跪在县太爷面前,一脸正色的磕了一个头。
起身后,李季道:“今天的酒,就喝到这里吧。二狗子怕是等急了。”
李季也没等县太爷的意思,转身离开了。
跟县太爷之间的谈话,让他知道了县太爷的无可奈何。但李季不会因为对县太爷的理解,而放弃跟二狗子现在的感情。
二十年前的悲剧已经足够了,二狗子以后的幸福,两个人一起经营挺好。
李季离开了,县太爷却还在回味着二人刚刚的一番谈话。
显然,李季比县太爷离经叛道的多。
李季喝了几杯酒,此时觉得身上燥热,一路走得快了些,开门进屋才感觉到一阵清凉。
屋里的冰块还有,正是凉爽的时候。
刚一进屋,李季就被二狗子一把抱在怀里。
“怎么才回来。”二狗子带着些埋怨。
李季此时一声冷汗,哪里还有刚刚在县太爷面前振振有词的样子?李季伸手摸摸二狗子,轻轻亲亲二狗子的脸蛋:“这不是回来了吗。”
“你们说什么了?”二狗子问。
“说了很多事。”李季说完,又添了一句,“非常多的事情。”
李季脱下外衣,脱了鞋子躺在床上,跟着二狗子贴在一块,先将李嫣的事情说了个明白。
李季说完,才做了个总结:“虽说是大人害的你们母子俩受了那么多的苦,但县太爷也有他的无可奈何。这件事情过去了那么多年,嫣姐泉下有知,就算不能名目,好歹死得明白了。”
至少当初,不是真的被抛弃了,而是县太爷被那群吸血的族人绑走了。
二狗子听了这些,想了一会儿,才道:“我娘从来没跟我提起过他。但我常常看到她半夜不睡觉,就看着外面的星星哭。我想,娘是想他了。”
李季伸手摸摸二狗子的头。能让二狗子记到现在的,肯定是印象特别深刻,李嫣经常做的事情。
“所以他真的是你爹,是你很亲近的人。你以后可以试着跟他多亲近,他不会害你的。”虽说李季跟县太爷分开的时候不太愉快,但平心而论,以后的县太爷,会是个好父亲。
“我听你的。”二狗子的回答简单明了。
“他问我们的事情了,我承认了。我们在一起的事情没必要瞒着他。就算是瞒着,也瞒不了多久的。”
以县太爷的心机,怎么可能猜不出二人的猫腻?顶多是时间的早晚罢了。
“不是说谁都不能告诉吗?”二狗子不明所以。
“他是你爹。就算不告诉他,他也会发现的。一个当爹的,不同意咱们在一起也属于正常的事情。你别呛着他。等着哪天他想通了,咱俩就算过去了。”李季提前给二狗子打了预防针。
二狗子点头表示记下了。
“那睡觉吧。”折腾这么半天,回到二狗子这里李季才觉得疲倦的厉害,只想痛快的好好睡一觉。
也许是跟县太爷把话说开了,李季现在反而是一点压力都没有了。躺在床上跟二狗子脸对脸,一会儿的功夫就睡过去了,而且睡得特别香。
受李季的影响,二狗子光是听着李季的呼吸声慢慢的也觉得困了。
第二天日上三竿二人也没见醒。下人们敲了三回门了,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知道这两个主子害羞,不喜欢被人打搅,所以下人们也不敢轻易把两位爷吵醒了。
这早饭不能一直等着二人起来才吃,县太爷那边还等着呢。
最后没办法去通报县太爷,县太爷一听,身为一个正常人就多想了些旖旎的事情。昨天晚上还被李季那么嚣张的说了一通,很自然的认为二人回去又做了什么苟且的事情,所以才会这么晚了还不起来。
县太爷直接动身进了二人的院子,就站在房门口,让身边的家丁去敲门。
二狗子先被吵醒,其实之前来叫的时候二狗子就醒了,只是看着李季睡的香就没起来,这回敲门显然没打算让二人睡,二狗子给李季盖好被子,皱着眉毛站起身去开门。
打开门,对上一张同样皱着眉毛的县太爷。
“干什么。”二狗子压低了声音问道。
忽然面对二狗子,县太爷心里头是有些愧疚的,所以很自然的心虚。
“李……李季呢?还没起来?”
“在睡。”二狗子回了两个字。
“你们村里头不都是起早贪黑的吗?怎么会有这么晚还不起来的。”县太爷问道。
“怎么会?是你半夜叫走他去喝酒的。他很累,要休息。”二狗子凉声道。
四目相对,县太爷从二狗子的眼睛里读出了幽怨。
也许是错觉。
有二狗子拦着,县太爷还真不敢太打扰二人。尴尬的咳了咳:“那也叫他起来吃早饭吧。实在困中午睡一会儿就是了。”
“哦。”二狗子直接关上门,回头到床边去叫李季。
就这么被亲儿子拒之门外的县太爷,这回换他幽怨了。
“老爷,这饭……”旁边的家丁提醒着。
“这饭还有的吃?不吃了,直接去府衙那边。”县太爷心里头不舒服,还无处宣泄。这找回来的儿子一心向着旁人,县太爷能有什么法子?
二狗子轻轻拍拍李季的脸:“醒醒,小季,吃饭了。”
李季翻了个身,拨开二狗子折腾的手,嘟囔着:“别闹,让我再睡会儿。”
二狗子继续努力:“吃完饭再睡吧,吃完饭就不叫你了。”
“吃完饭我都醒了。”李季不满的嘟囔一句。勉强睁开眼睛,人还有些迷糊。
“来,起床。”二狗子扶着李季坐起身,伸手去给李季脱下睡袍,换上里衣、中衣、外衣。李季像个傀儡似的任由二狗子摆弄。
直到二狗子给他穿好衣服,将他带到梳妆台前,李季坐在椅子上看着头发蓬松的自己,总算是精神了些。
给自己扎好了头发,李季嘴张得老大打了个哈欠,站起身让二狗子换好衣服,他给二狗子梳头。
不论什么时候,二狗子都梳不好头。若是不管他,他头发就乱糟糟的,他不会收拾,也不想收拾。
普通人的眼里,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头发也是身体的一部分。又将头发叫做三千情丝,代表着所有的感情,所以出家当和尚就要将头发剃掉。平时不管是多么困难的人家,头发都要梳得好好的,算是一种克制。
当然,更重要的是头发的样子代表着一个人的仪表,仪表又代表了一个家的形象。
李季为二狗子带上发冠,看着镜子中愈发精致的二狗子,怎么瞧都瞧不够。
到底是县太爷的孩子,跟县太爷是有几分像的。虽说因为从小生活环境的原因,二狗子身上有着难以压抑的野性,但随着环境的改变,随着在这里时间的增加,二狗子越来越像一个正经的官家公子了。
二狗子就是正经的官家公子。
“我们去吃饭。”二狗子站起身,让李季看个够。但是在二狗子的眼里,天大地大吃饭最大,看让李季随便看,但是吃饭绝对不能耽误。
出门外面已经热起来了。外面下人们瞧见两位爷终于出来了,忙过来又是打伞遮阳又是打扇的。李季推拒了几次都没用,就干脆受着了。
李季知道他们真正伺候的是二狗子,对他只是顺带。
因为县太爷没一起,二人也没折腾下人们端菜,直接去了吃饭的膳厅,跟二狗子用了早餐。
今天的早餐特意做了口重的吃的,原本县太爷是比较口淡的,所以家里有的厨子做出来的菜也是以清淡为主。二狗子和李季进了家里头,虽说没有明确说明吃东西上头的喜好,但每次吃饭下人们都记下了二人着重于吃哪些菜。
二人这两日多吃的菜都是相对味道浓重的,所以做菜就照顾二人口味了。
早餐就是薄煎饼,一些时令的蔬菜条,和几种酱料。配上一碗豆浆,两碟拌菜。四个鸡蛋。简单却也丰盛。二人吃饱是足够的了。
李季没吃过这个,跟下人们打听怎么吃,很快就找到了自己喜欢的口味。多一些葱,一些生菜和青椒丝抹上甜面酱和肉沫。
平时早上都是少吃些的李季愣是吃饱了肚子还意犹未尽。
也许就是吃东西的时候,才能做到什么都不想,变得放松起来。
县里头很少会有人命官司,有的地方十几年也遇不到一回。当然,县衙没得到信未必真的什么都没发生。只是大部分出了事都是宁愿关起门来自家解决,而不是告到官府这里。
一方面是怕遇到糊涂官,随意断案,一方面也觉得来这里是丢人现眼。
所以能闹到这边的事情很少,除了每个月要给上面投递这一个月以来的公文,以及送去京城的请安折子外,县太爷的空余时间相对宽松。
没事的时候相对宽松,有事的时候也够忙的。
李季和二狗子进府四天了,住了三宿,别说是二狗子,李季从小到大都没在外面待过这么长时间。小时候顶多是去大哥家住两天,时间再长,李季爹就怕他打扰他大哥家里头的日子,将他带回去了。
这回距离这么远,二狗子想家,其实李季对家的想念一点都不比二狗子的少。
只是眼前,还是看不到回家的路。什么时候能回家,还是个未知数。
吃晚饭了,又想起跟县太爷之间的?寰帧@罴咎究谄??钟械闵匣鹆恕?br>
二人闲不住,又开始下棋解闷。府里头的茶随便拿出来一个都是李季平时喝不到的,甚至县里头买不到的。李季这人馋茶,虽说不懂,但喝得多了,茶的好赖多少能分辨些。
今天给上的是红茶。口感较为柔和,也多一份醇厚。李季喝的喜欢,张张嘴想要问什么茶,又闭上了。
问了又如何?反正都是他买不起或是舍不得买的。
这茶也就是能在县太爷府里头喝一喝的,在旁的地方是喝不到的。
“将军。”李季跳马逼近二狗子的帅。二狗子动士挡住,李季又开始将?过河,继续进攻。
玩这个最大的魅力在于博弈,所以谁都没有让着谁,你来我往的打发时间。
二人痴迷下棋,对于下人来说是最好的。不四处乱走,他们就不用苦苦跟着,生怕有闪失担待不起。
特别是二狗子,你是真有上天入地的本事。可下人们都是普通人,看着都跟着心颤。
这边下着棋,茶果点心一直没断,吃没了立刻有人续上,变了花样的送上来,李季的肚子一直没空过,加上早上吃的比较早,等到了中午李季都不饿。
李季问问二狗子饿吗,二狗子摇头。早上看李季吃的多,二狗子就跟着多吃了些,所以现在并不饿。
下人们过来问中午有什么想吃的,李季就说来三碗面条就行,李季一碗,二狗子两碗。
这是他们的意思,下人得了命令就去做了。
二人这局棋马上下完了,面条就被端上来了。
面条不是纯白的,是发灰还带一点透明的颜色,汤很多,中间有不少酱料和一些青色的配菜。
二人当即停下棋局,接下面条,搅拌均匀后尝了一口。二人同时对视一眼,带着些惊艳。
这面条也分不清是什么做的,出乎意料的好吃。县太爷府里头没有难吃的东西,只是这面条实在好吃。
面的口感很劲道,带着一点咸味,汤料单纯的面汤,应该是什么肉汤。酱料是肉酱,加上蔬菜,进入口中味道搭配的十分完美,好吃极了。
李季又挑起一块头,吃了一大口,满足的眯起眼睛。现在的他只觉得,这面条就算是天天吃他也愿意。
很快一碗面吃下去,下人忙问还吃不吃。李季想再吃一碗,奈何点心吃多了,肚子里实在没空地方了。只能拒绝了。再看对面二狗子,将两碗面条全都吃进去还意犹未尽,睁着眼睛看着李季,似乎在等李季点头,让他再吃一碗。
“不是说控制点吗?现在就别吃了。若是喜欢的话晚上吃。”李季残忍拒绝了二狗子的请求,继续了刚刚没下完的棋局。
下午时分下得累了,这下棋劳神。打发时间确实够了,可玩多了也需要好好休息。
不知不觉又走到了之前去过的果林。李季抬头去看树上的果子,已经有的见红色了。
上次二狗子上过的李子树,上面的果子照比上次红的多了,这时候吃起来会多一点甜味。
李季还记得上次二狗子上树把下人们吓住的样子,尽量别表达出想吃的情绪。
不过下人们是有所准备的。
一个家丁上前两步道:“李公子,您若是想吃树上的果子也容易。咱们有打杆子的竹竿,下面扯上布接着,打下来也不怕落地上。咱这就去准备着?”
能打下果子当然好。李季点点头,等着他们拿来了东西,开始打树上的果子。
打果子是个技术活,特别是还没完全成熟的时候,弄不好会连树枝树叶一起打下来,影响来年的收成。
李季试了一会儿打断了两个小树杈,心疼的很。干脆将竹竿送到二狗子的手里。
二狗子的操控力显然比李季厉害的多,几次过后就能掌握好力度,不伤果子也不伤树。
李季跟着三个仆人一起扯着布接着果子,追逐着掉落的果子,也是一种乐趣。
县太爷其实就在不远处看着。二狗子每次打下果子,都会特意看一眼李季,瞧见李季笑了,二狗子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
李季的每一个情绪、动作都感染着二狗子,而二狗子的眼中,一直只有李季一个人的身影。
经过了这么多年的沉浮,县太爷已经许久没有见到这样纯粹的感情相处了。恍惚间,好想回到了二十年前的那个春天。
那一年遇到了李嫣,也是至今为止,县太爷三十多年人生中最美好的是日子,也是永远回不去的日子。
县太爷想起李季昨晚说过的话。如果他真的执意阻止二人,会不会又是一场二十年的悲剧?
可他们都是男人,有背常理人伦,世所不容。
若是二狗子愿意娶妻生子,县太爷倒是不在乎有李季在二狗子身边。毕竟县太爷也见多了男人有娈童男妾,可这些的前提,都是不影响传宗接代为前提的。
县太爷一生钟情李嫣,二狗子是县太爷的孩子,多半也是个专一的主。若是二狗子真的这辈子都无二心,又该如何?
县太爷不是个特别看重子嗣的人,否则这么多年,也不会明知道找到李嫣母子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还坚持不娶妻纳妾。顶着爹娘以及四周而立的压力,一直坚持到现在。
县太爷心里头并不想两个人在一起,但二人若是坚持在一起,说实话,县太爷管不了太多。
毕竟二狗子现在跟县太爷都不亲近,这个“爹”,也是有名无实罢了。
又打下来一批果子,李季跟仆人们一起捡出来放进小篮子里,李季嘴馋,拿起一颗青杏用手擦一擦直接咬进嘴里。
仆人们有心提醒不卫生,最好洗干净了再吃,可瞧着李季两口吃光了,也就把话咽了回去,只是动作快一点,将果子收完了就拿去洗了再送过来吃。
“洗完了记得给老爷送一份,其实没熟的果子别有一番风味,吃起来也脆爽。”
足足打了三个小篮子,李季要他们洗出来四盘,两盘送去县太爷那里,两盘自己跟二狗子吃,剩下的下人们自己分了。
这没熟的果子也可以吃,基本上只有穷人家的孩子才知道。因为大户人家很少亲自去果园摘果子,都是等着果子成熟了,下人摘了洗好了送过去。
只有穷人家的孩子,没有零嘴,嘴馋起来什么都要尝一尝。也不知道谁是第一个发现的,这时间长传下来,大孩子带着小孩子,就这么发现了不少隐藏的美味。
县太爷没有直接过去跟他们说话,而是干脆离开了。
他的心情乱的厉害,需要好好冷静一下。
当天晚上还是吃的中午吃的那种面。肚子终于空出来了,李季足足吃了三大碗才尽兴。弄得下人们都怕他积食,连忙送了碗健胃消食汤过来给李季喝下去。二狗子吃了五碗,不过二狗子的食量是有目共睹的,根本不用担心。
这面实在是好吃,李季又不好意去请教是怎么做的。
晚上吃饭的时候县太爷都没在,李季猜得到县太爷此时的纠结。若二狗子是跟在县太爷身边长大的,那么现在李季恐怕已经被赶出府了。但他们父子现在没什么感情基础,显然,二狗子选择李季的时候,都不会回头看县太爷一眼。
县太爷对二狗子有愧疚心理,这是让他无法做一个雷厉风行的父亲的一大原因。
难不成就真的要同意他们两个人在一起?
县太爷无法想象,外人说县太爷的公子是断袖会是什么样的场景。二狗子未来会受到什么样的排挤与取笑。这些都是现实,不是两情相悦就能够解决的。
别说是两个男人,就算男女之间地位相差过大,地位高的那一方还会被取笑,更何况是两个地位悬殊的两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