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大吴开国六十三年
年龄:李季八十三岁, 二狗子八十五岁
日渐虚弱的李季,每日都晒太阳, 总觉得暖烘烘的太阳,能让他像收了光照的树木一帮再有春芽。
去年还能走挺长一段路, 现在拄着拐杖走几步就开始喘了。各色补品每日都吃些, 也抵不住时光的步伐。岁月悄然而逝, 李季能做的,只是起到自己活得久一些, 再久一些。
二狗子也终于虚弱下来。挺直的腰杆弯了, 那硬朗的五官也松弛了。
每天早上睡前的愿望,是能再睁开。睁开眼睛聚焦一会儿才能瞧见眼前的人,便是最大的满足。
陪不动孩子们了, 也不能再让他们满院子的闹腾了。家里家底丰厚,没事的时候李季会叫来一大批孩子过来,挨个分吃的, 就想听一句那脆生生的“谢谢老太爷”。
小土豆也告老还乡了, 人都七十多了,也该颐养天年了。
英子六十四的时候没熬过去, 现在就葬在沈天湛夫妇的不远处。
小土豆未来,也是要合葬在那里的。、
八十多了的李季眼神越来越差,二狗子瞧东西也不是很清晰了。直到早上穿衣裳都困难, 必须家丁伺候着才行。
李季十年前就觉得自己快不行了,这拖拖拉拉又活了十年,李季只觉得是白赚了十年。
也不再热衷于跟二狗子说什么谁先死的事儿, 或者说没精力去想了。有时候甚至脑子完全防空,什么都不想,光是坐在那里发呆,都能呆着好半天。
小土豆孝顺,总是想法子让俩老头多多活力,可惜越是上了岁数,越是无欲无求的,反倒是小土豆在二人的眼里闹腾了些。
李季做梦都想不到。
二狗子竟然比他先走一步。
一点预兆都没有。就是早上起来的时候,枕边人一直没跟着起来。李季伸手摇一摇,人一点动静都没有。下人忙去探鼻息,昨夜不知何时,人已经走了。
站在灵堂里,李季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上了岁数了,想明白一件事太困难了。
二狗子,咋能走他前面呢?
火盆中纸烧起来的火焰看着刺眼。李季瞧瞧小土豆披麻戴孝的样子,才想起来,人早上起来就没了。
李季每日祈求闭上眼睛还能睁开,却把二狗子给忘了。
上好的金丝楠木立在空堂内。李季摸摸那棺椁,靠上去,季度张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满院子的下人们哭成一片,夕阳西下,晚霞都染上了哀戚。
“哭啥。人都八十五了,有几个能活这前儿的。这是喜丧,喜事儿。”李季压着嗓子,挤出笑脸,手却不肯离开棺椁。
烧纸的小土豆一看眼泪就下来了:“四爷爷,您是在难受就哭一场吧。我知道您跟爹感情深,您好好的,爹泉下有知也安心了。”
李季不是不哭,而是完全没反应过来库。干涩的眼睛眨一眨都困难,去哪里找那眼泪儿呢。
“泉下有知。走了啊。”李季满是皱纹的脸,笑的那般灿烂,“谁死了,谁等谁。他先去等着我罢了。他先帮我占个位置。”
李季摸着棺椁上的纹路:“只是他有点狠心了。死就死了,好歹给我留句话。昨儿还好好的,就是话少了点。他多说两句多好。”
话一出,现场哭得更厉害,有人给李季搬来了椅子。李季守着棺椁,就这么看着棺椁发呆。
停灵一连听了七日。这几日每每有人将李季请进屋里,让他好好睡一觉,李季都会找功夫跑出来。一练几次,李季抓着二狗子的棺椁:“在一块住一辈子了,没他我睡不着。”
有些孩子气的埋怨,让拉着他的人都没了力气。
送葬前夕,开光见最后一面。因为有冰块降温,七日二狗子瞧着依旧跟睡着了似的。李季隔着打开的一点缝看着二狗子。目光盯得仅仅的。
再度盖棺的时候,李季笑着哭出来。明明很想大哭一场,却笑得入年轻时一般的幸福。
下钉,随着不断响起的钉子声,以后再也瞧不见二狗子这个人了。
“你都瞧见了,我过得可好了。放心去吧。等等我啊,我这人不认路,黄泉路走不明白。”摸着棺椁,趴在棺椁上没了力气。
送葬,李季是被一顶轿子太上山的。
就在沈天湛和李嫣的墓不远处,小土豆挖了第一锹土。李季全程看着。眼瞧着那装着他老伴的棺椁被泥土掩埋,心里头也被狠狠的挖走了一块。
之后李季大病了两个月。病愈后眼睛彻底瞧不见了。发烧烧坏了眼睛,人没烧傻,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病好了以后,一道晚上李季就找各种借口不回屋。各种发自都想了,最后问李季为啥不回屋。李季坐在门口春凳上,指尖扣着春凳的板子:“我不敢睡觉,醒来他都不在。”
小土豆想法子,用二狗子留下的东西缝了一个娃娃给李季。李季眼睛瞧不见了,鼻子却还灵着,自那以后晚上再也没乱跑,到时辰就洗澡睡觉,一点都不给人添麻烦。
白日的时候,李季最习惯干的事儿,就是让下人带他去村口那个石头上坐着。坐在那里干啥都行,怎么伺候都行,什么零嘴补品吃的可勤了。
谁都奇怪老太爷这是怎么了。以前都没见他这么喜欢坐着里。
只有小土豆想起来了,小的时候他曾见过。那是二狗子上山打猎,李季就是坐在这里等着二狗子回来。
现在二狗子在山上永远会回不来了,李季就在山下头等着。
李季表现的太平静了,平静道若不是小土豆想起来,没人知道他这么做的原因。
“四爷爷,咱一块去看看爹吧。”
吃着燕窝的李季微愣,点点头。伸手向拍拍小土豆肩膀,结果眼睛瞧不见,拍他脸上了。
一顶舒服的步撵,将李季太上山。
李季瞧不见,被人引着摸索到二狗子的墓碑。李季不认字,却认识二狗子的名字。
沈长安。
这名字取得多好。有了这个名字以后,一直到死,二狗子都是平平安安的。
反复摸着这三个字,李季心里无比的满足。靠着墓碑,就好像二狗子生前相互依偎那般。
李季将近些日子的趣事儿徐徐道来,没有因为身边无人回应而有丝毫的影响。
小土豆瞧着心酸,就在旁边守着。
随后小土豆决定,就在山中定居了。就住在最近的地方。山里头有个大庄子,虽说距离坟地也挺远的,但总比山下强得多。
巨型帐篷年久失修,几十年前就塌了,里面的房子倒还坚固。
李季瞧不见,啥事基本上都靠耳朵听,手去摸。时间一长手上满是小口子,他也习惯了。
李季每日都会去在二狗子的墓前待一会儿。几日的功夫引来了狼。其实认识的狼基本都死绝了。可是山中的狼好像天生对李季就带有好感。每每李季出门,都会围过来绕在他身边。李季吩咐人多准备些肉。每天喂它们。李季看不见,却摸得见。狼在他面前都很乖,任由他怎么摸都不会反感。
到后来,李季甚至跟下人们说,不用下人们陪着也没关系,左右有狼保护着他。李季敢这么说,下面的人可不敢这么做。每次出门都是一个护卫队穿着铠甲带着兵刃护着,生怕什么山中猛兽靠近。
李季还在二狗子坟前发牢骚:“你瞧瞧,他们都把我金贵的跟什么似的。还是跟你方面,没回上山就咱俩。”
李季又开始带着点心零嘴跑二狗子的坟前一天一天的待,有时候零嘴吃的不过瘾,就拿下人们上供给二狗子的供果吃。
次年。李季今年八十四了。没事儿的时候就喜欢叨咕些什么:“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
小土豆听着不吉利,却不能怼着说,只能顺着。
“四爷爷您这是糊涂了不是?您还没过寿呢。没过寿辰,您就只是八十三。”
“快喽。”李季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还是总喜欢念叨这个,是不是的还来句:“可等苦了我了。”
小土豆想一想,李季寿辰以后没多久就是过年了。到时候只等着寿辰以后过了年,再说过了年就要长一岁,李季就八十五了。所以这八十四的坎就过去了。
李季寿辰那日,小土豆一早上就亲自操办,李季早上吃了两口长寿面,非要人端着吃的一起到二狗子坟前一块吃。
大学寒冬的,吃的从过去还不冻上?奈何李季拧起来谁都管不了,小土豆又是个孝顺的,只得顺了李季的意。
忙了半晌,带着吃的,抬着老太爷一路到这二狗子的坟前。小土豆七十多了跟着折腾,幸亏他身子骨硬朗,换个老头都散架了。
心里头还想着,一会儿李季若是想吃东西,一定看紧了不让吃。吃的都冷了,这么大的老头别吃出个好歹来。
李季靠着墓碑,满脸笑意:“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也不叫自己去。等急了吧。我也等不及了。”
李季习惯跟墓碑说悄悄话,谁都习惯了。小土豆等了一会儿,觉得冷的受不了,生怕李季冻出个好歹来,让人催一催回去吧。
李季贴身伺候的家丁推了推没动静,仔细一看李季闭上眼睛笑的安详,人已经没了呼吸。
黄泉路,忘川河,奈何桥,三生石。
李季被鬼差引着一路走过。寻寻觅觅总算见到了那心心念念的人。
二人都是初见时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