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皇挑挑眉, 道:“爱情的意思是……”
沈天湛也怕他误会自己是为了给儿子做主,当然, 有这个成分在里头。
“既然是家书,这里头写的就不会有隐瞒之处。微臣愚见, 这样的事情, 怕是这江山之内, 都是常见的。”沈天湛道,“微臣斗胆, 敢问圣上, 近些时日,那些还未安排地方官由军队代为管理的地方,叫过来的税有多少?”
新皇每日日理万机, 国库上面是头等大事。前朝覆灭的一大原因便是国库亏空。前朝皇帝清醒的时候,国库就已经被奸臣私吞了进半。后来那皇帝缠绵病榻,那一后宫太后、皇后为首的权臣更加肆无忌惮。
这么一个教训摆在前头, 新皇首要目标就是扩充国库。这一路打过来, 加上入京后一连抄了许多肥官的家,现在国库充盈的很。税款上头, 那些已经安排官过去的地方虽说不知当地税收多少,但交上来的跟前朝的规矩是一样的。
而那些由士兵暂时接管的地方,户部过去问一下税款, 基本上回的都是当兵的不懂得税收那些事,所以暂不管理,也就没人去深究了。就算想深究, 也没有那个调查的人手。
新皇皱眉,之间瞧着案子,道:“爱卿的意思是,地方兵将私收税务压迫百姓?”
这些兵无不是跟新皇一起打天下的。若是换个人,肯定不敢说什么。但沈天湛不是一般人。
他挺直了腰背,直言道:“回禀陛下!是!您的将士,正在挖空您的江山!”
这话太过于露骨,新皇一拍桌子,怒道:“你放肆!”
沈天湛双手抬于前胸,不卑不亢:“臣有罪。”
震怒过后,新皇冷静下来,身子软下去,手却狠狠地握着。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这句话不是空话。那些跟着他一起征战沙场的兵将,尤其是最早跟在他身边的,大部分都是最底层最受压迫的那一类人。
跟着新皇翻身,道如今成了这江山的主宰。他们地位上去了,可他们心静,或是露骨点说,他们的素养没跟上去。
崛起的太快,甚至还没教会他们怎样能坐稳高位。
所以一个地方打下以后,留在那里守城的将士就成了土皇帝。在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肆意妄为。
战乱刚结束的时候还没有什么,百姓们只要求活着,不会要求其他。可只等着天下太平,他们的肆无忌惮,就会堆砌成推到他们的攻城木。
上位者的长久之道,并不是一味的压迫,而是享受上位至于,让下面的人觉得这样很好很满足,而不是一味的所求。他们就是被压迫的太过,所以反弹推翻了一个王朝。现如今,他们成了那个贪婪不知节制压迫他人的人。
论私,他们是抛头颅洒热血的大吴功臣。可是论私,他们的贪婪,也在将大吴推向悬崖边。
新皇深喘了几口气,其实新皇不大,瞧着比县太爷还年轻些。今年才三十出头。学识确实不俗,不然也不可能成为天下之主。只是毕竟不是自由学习帝王之术的人,很多事情还是相形见绌。
“爱卿既然说在家中闭关三日,想必是有所收获了。”
县太爷没有隐瞒,诚实道:“回禀陛下,依微臣愚见,眼下既然天下安定。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那么哪里需要区分前朝还是当朝。地方军队独大,长此以往不是好事,不如启用前朝官员,也是解了我大吴的燃眉之急。”
新皇眉毛皱起,看着沈天湛带着审视:“沈爱卿,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莫说是前朝,就算是一个朝代的皇帝,还有一招天子一招臣的说法,连自己亲爹的旧臣都信不过,又怎么可能信任前朝的官。
“微臣知道。只是微臣斗胆反问陛下,您可有更好的法子?”
这问题难住了新皇。新皇蹲一蹲,方才开口:“咱们君臣二人,也不用说那些体面话。你当知道,他们是夏国的旧臣,又怎么会真心为我大吴做事。”
这也是沈天湛这些日子闭关苦读古籍的原因。
沈天湛道:“新朝建立,圣上仁慈遍布四海。不光接纳了前朝旧部,还恢复国子监教授众官之子,让官家后人接受最好教导,未来为国出力,也是为其家族争光。”
新皇那里不明白沈天湛的意思?
“你是说质子?”孩子留在京中国子监念书,老子被分网全国各地当官。若是他们有什么不轨之心,孩子在皇帝的手里,自然不敢造次。
“圣上仁慈,又岂会有这等?陛下只是心系江山,心系众卿家。忠臣之后,陛下自然关心是否成才,国子监内能有最好的教导,是最好的去处。若是奸臣,其养大的孩子十之八九心术不正,陛下也是防患于未然。”
这么一番话,说进了新皇的心里。新皇心种反复斟酌,才开口道:“沈爱卿,你可知你说这些,代表了什么。”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沈天湛献计一事很快就会被传开。那些被重新启用却将长子送至皇帝身边做质子的人,怕是恨沈天湛到了骨头里。沈天湛也一定会受到唾弃。本来她就是前朝旧部,被新皇复制起来的官员排斥,现如今又得罪了前朝留下来的,沈天湛这是要离自己于孤立的境地,背腹受敌。
沈天湛道:“微臣知晓,微臣只求问心无愧。无愧于天下百姓。”
“好!得此忠臣,朕亦是无憾。来人拟制!这户部尚书的位置一直空着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沈爱卿这方面颇有见解,你且辛苦些,择日上任吧。”
沈天湛此时已经是正三品左都御史,现如今新皇有给了他正二品户部尚书的位置!还都是手握大权的官职,可见新皇是有多重视于他。
左都御史监管众官,主权。而户部的另一个称呼就是国家的宝库,户部尚书,自然是主财。两大权势握在手里,这一时间,沈天湛绝对的风头无两。
李季那便是不知道自己的一封信引来多大波澜的。二狗子生日以后,二人三天两头进城一趟看看生意和大杂院,剩下的时间都在村里头待着过日子。
人过来伺候,二人也不拦着,做饭的时候不让旁人插手,剩下的活他们要干就任由他们了。二人吃了睡睡了吃的,小日子别提多悠闲了。
李季的诞辰也快到了。李季是坚持当天吃素祭拜爹娘的,不过想看的烟花少不了。早早的准备下来,跟二狗子混日子也就是腻歪在一起你侬我侬的酸人牙疼。
又去了趟县里,正式大雪隆冬的时候。二人进了县里就下了马车,穿着厚厚的衣裳,走在街上闲溜达。
现在街上人倒是比前些日子多了许多。全县的人数也越来越多。当初战乱的时候,逃走的人若是还活着,都渐渐搬回来一些。而外面许多知道了这边战乱时候死的人很少,甚至有的躲进山里的出来以后还胖了许多,坚信这边是风水宝地,都想尽了办法搬进来。
按照这个势头,相信要不了两年,这里怕是照比前朝还要繁荣许多。
战乱以后乞丐很多,平日李季会多揣些铜板,路上遇到了就扔两个。这些出门祈祷的,总要比那些卖妻典子烧杀抢掠的人强许多。
二人穿的靓丽,乞讨的人瞧见了也都连忙扬声说好话。吉祥话听了,李季就当是花钱听吉祥话,给两个赏钱。
刚扔了两个铜板,那乞讨的小童练练扣头感谢,李季这才瞧见,那孩子一只手是扭过去的,是个残疾孩子。
也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后来的。李季心疼,又扔了几个铜板进去,蹲下身子问道:“你胳膊怎么了?”
那好孩子脸脏兮兮的,连男女都巧不清楚。表情有些木讷,道:“折了。”
李季只道是战乱的时候发生了意外,伸手摸摸他的发顶,道:“可怜见的,跟我走吧,我有个大杂院,里面都是你这么大的孩子,那里能吃饱饭,还教你读书认字,怎么样?”
那孩子身子一颤,连连摇头:“不敢不敢,我不去!我挺好!”、
李季有些奇怪,可到底见识短,没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小童不愿意,也不能勉强。李季叹口气,将怀里刚买的烤地瓜递给他:“这个你拿着吃吧。”
李季家里头有,只是刚刚过来的时候路上路过了卖烤地瓜的摊子。烤地瓜味道香甜,加上大冷天的,李季看那小贩不容易,就买了两个。
小童看来是饿狠了,连皮都没剥,张大嘴狠狠咬了一口,烫的他合不拢嘴,却舍不得吐出来匆匆咽下去。只烫着舌尖发麻,又贪婪的咬下第二口。
李季看着心酸,挣扎些许,带着二狗子离开了。
去各家店里瞧瞧生意,听了他们账目汇报。李季不懂得查账,更算不明白那些数字的变化。
不过李季信任这些人,因为他们是沈天湛曾经身边的人,李季相信沈天湛用人的手段。
就这么带着玩乐的心思,一直到了下午才会去。坐在马车上,李季还有些奇怪:“咱们县里人是多了,搬过来的人多了,这乞丐也多了。”
二狗子道:“不光是乞丐多了,残疾的也多了。以前看到乞讨的,都是穷得吃不饱的,或是生病的。有残疾的很少。”
残疾的但凡家里头还有人,也会把他照顾好了,不会让一个腿脚不方便的人还沿街乞讨。
李季也没往心里去:“是啊,这打仗过去还不到一年,向来都是打仗那会儿受的伤。怪可怜的。”
这一路上光有残疾的孩子就遇到了三四个。李季瞧着孩子可怜,还都给了些,特意吩咐店面遇到乞讨的都善待些,就算是乞丐多了给不过来,李季设立的粥铺还在,现在坚持施粥,让饿肚子的都过去吃一碗。
施粥不可能给的都是大米,李季也给不起,多半都是杂粮粥,什么多给什么,粥倒是挺浓稠的,吃不饱,但足够维持生命不饿死了。
李季不是散尽家财做好事的主,能做到这程度已经不错了。
“要不我咋说,这打仗是听了,可老百姓受的伤害,还要等上好些年才能彻底淡下来。”李季叹口气,愈发庆幸自己又二狗子和沈天湛。若是没有他们二人,李季还是那个穷小子。
战乱来了以后,李季这小身板,人家士兵来了搜刮不到油水,怕是气的一刀砍了李季出气了。
越想越是离谱,李季摇头笑笑,转过头对上二狗子,伸手摸摸二狗子的头发。
在城里头瞧见的,李季没往心里去,回家继续过日子。
也就两三天的功夫吧,李季跟二狗子中午刚吃完饭打算睡个午觉,就被一阵哭声闹得清醒了。
出门,瞧见两个下人正拦着村里人。来了四个人,在门口连哭带喊的叫李季。李季一瞧样子是出事了,忙快步走过去问:“这是咋了!”
四个人里头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开口苦求:“四爷爷!我们可就认识您这么一个有本事的啊,求求您帮忙想想法子吧!村里出拐子了,把我家老三拐跑了!”
战乱以后拐子确实照比太平时候多许多,尤其的穷乡僻壤的地方,拐子拐走个孩子根本找不回来。
人口买卖理论上是正常事情,牙婆就是官府承认的人贩子,可那前提是买卖的都是奴籍的人。农籍的都是良人,除非是主动自降身份卖身出去,否则被人拐去买了就是重刑,严重的可能满门抄斩!
只是这天下初定,连地方官都不齐全,没人管理的地方,这拐子再度猖獗起来了。
“那还不去找!”李季也跟着着急,都是村里的孩子,李季连不认识的都心疼的跟什么似的,更何况是认识的!
“上哪儿找去啊!”那媳妇哭得都上不来气,旁边的男人也急的直抹眼泪。
看着像是两口子爹的老人道:“根本没地方能找啊!村里人都帮忙出找了!就知道有人瞧见那人是从西边过来的,现在怎么也有半个时辰了,怎么也跑出去十多里路了,怎么找啊!”
李季心里头跟着发慌,心思急转,想什么就直接说出来了:“这世道还缺孤儿?就算是拐子,那没爹没娘的孩子有的是,怎么大老远跑咱们这来拐孩子来了!”
那老人满脸的焦急,眼睛都急红了:“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更着急了!我打小就听说了,有的拐子专门挑捧手心里宠大的孩子,拐走了直接弄惨了扔街上要饭!被宠大的孩子没主见,一害怕连跑的心思都没有。打仗里出来的孩子,没爹没娘啥场面都见过,鬼机灵容易跑!现在不怕孩子被卖了,要是真被卖了道好人家,至少人家也能当宝贝养着,可真打残了去要饭,那才是遭罪的!”
孩子被拐子走了。十之八九是找不回来的。男孩子被拐走,除了是给人卖去做奴才,就是给没儿子的人家去当子孙根。无论是哪一个,一辈子都能好好活着。可若是真被打残了要饭,那才是生不如死的!
李季头一回听说有这种事,面带疑惑道:“还能这样?”
老人拐杖敲了敲:“可不就是!”
这话音一落,哭声更大了。
李季脑子里忽然冒出了在县里头遇到的那些残疾孩子,一时间只觉得头皮发麻!
一开始遇到的那个小童,一听说带他去别的地方不用要饭,那表现绝对不是忌惮,而是恐惧!如果按照老人说的,他是被拐去要饭的,那么他肯定是之前想过逃跑,被抓回去以后得了教训,让他连逃离的心思都不敢有!
李季忙道:“我在城里头瞧见过残疾的孩子要饭!还遇到过好几个!若是真被那伙人拐走了,先在应该还在县里头!”
李季这么一说,那女人直接眼睛一翻,昏了过去呀。
这户人家李季认识,是李长发一家。当初刚遇到二狗子的时候,他家给送来了杂粮面馒头。至今李季记忆犹新,因为当初半斤一个的杂面馒头二狗子一顿吃了八个!
李长发一家人一直厚道,竟然遭受了这样的糟心事。
李季回过头,瞧见山上的白雪。握紧了拳头,转头看向二狗子,咬着压根道:“二狗子!你去上山,找指挥使!派下来乔庄的精兵下山来!我就不信这个斜,真能让他们乘了这阵邪逍遥法外!”
二狗子不知道李季是怎么打算的,但李季想要做的事情二狗子从来都没有意见。
二狗子进屋换上身衣服,直接迅速上山了。
李季往这一家人进屋,道:“跟你们说实话,我也不能确定能不能把人抓到!但只要有一点可能,我都不会放过!孩子我看着长大的,不能让他这么被拐走!”
李长发媳妇被掐人中掐醒,醒过来看看四周,反应过来以后就开始哭。
李长发也忍不住抹眼泪,尽量压抑情绪,对李季道:“咱村里就数四爷爷您最有本事了。若是您也没法子,那就是我家三儿的命了。”
李季抱的希望也不大,但总要多出出力。
山上那边正在往山下清雪。知不是因为营地里头吃喝不愁的,也不着急通到山下跟山下交易。所以清雪的速度很慢,现在还有相当长一段的山路没有清出来。这样的路,也就只有二狗子这样在山里长大的人能过去。
二狗子不知道李季心中所想,但可以将他们的对话讲给指挥使听。李季处事的经验少,可指挥使是个人精。前后听明白了,立刻挑出三十个精兵强将,亲自带人下山。
沈天湛有恩于指挥使,现在沈天湛孤身进京,二狗子和李季就是他唯一的牵挂。李季有事,指挥使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就这么一直等到了天见黑,一行人才从山上下来!
前半段路好走,剩下的半段基本上都是淌着雪过来的。雪里头走路最是消耗体力,道的时候除了二狗子以外,无不适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进屋烤烤火,休息一会儿,就一路急行赶往县里。
山下虽说养了马,但只有四只,是留着李季二人去县里拉马车用的。村里头因为战乱,牛要么打仗之前杀了,要么吴军打过来以后被馋肉的拉走宰了。
好在道县里不算太远,光靠着走路也就半个多时辰就到了。
先进自家开的客栈里住下。空出来五六间房就够所有人住的了,打个地铺挤一挤,眼下还是住信得过的地方比较稳妥。若是住了旁人家的客栈,当兵的走路跟常人不一样,若是店里人怀疑去吴军那边告密,就危险了。
客栈里头还有旁的客人,不好清出来,所以只能尽量小声商量着。
大晚上的自然瞧不见乞丐,明儿只等着那些残疾的孩子出来了,只等着晚上跟他们走,总会找到他们的老巢!
只要找到了老巢,孩子就能找回来!
这是唯一的办法,也是最后的办法。怕只怕,他们拐走了孩子,怕有人找,就匆匆离开了。若是人离开了,这以后再想找就是大海里捞针,找不回来了。
李季这边还要安抚李长发一家,另一边也是担心他们就这么走了。将担心跟客栈掌柜的说了,客栈掌柜的安慰道:“四爷尽可放心,他们短时间内是跑不了的。”
“这怎么说?”
掌柜的道:“若是以前,他们偷了孩子被发现,都是在要走之前干的。可这世道,连个县官儿都没有,加上地方偏僻,偷了孩子也敢大摇大摆走在街上。最近咱们县来人多,不少有钱的主觉得这里风水好都往这边搬。有钱的多了,要饭能要来的银子就多了,他们舍不得走的。”
“就算没有县官,也有军队,他们不怕抓了送去军队?”李季疑惑道。
掌柜的忍不住嗤笑道:“四爷您真觉得军队能管这事儿?他们是只认银子的主。就算真被抓了送过去,他们这群利用残疾孩子讨饭的最不缺银子。百八两银子塞进去,害怕摆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