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霞远远投过来, 映的路边野草也泛着红光。
尝尝的队伍在李季的家门口扯开好远。沈天湛一声盛装朝服,站在那里被众人观摩。
小土豆就站在他身边, 头戴暖金扶额,头戴东珠发冠应得一声珠光宝气很是气派。奈何小脸上没多少笑容。一会儿看看沈天湛, 一会儿看看人群。
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小土豆彻底走出这个不知名的小村, 未来是龙腾万里, 还是荆棘密布都是未知。
李季跟二狗子就站在沈天湛的面前,相顾无言。
三人就这么对着看了许久, 记住对方的模样。还是沈天湛先开口道:“你们好好过, 为父一去不知多久。有功夫着人带你们进京,若是换了住处,也及时着人给我个信儿。”
沈天湛将大部分的佣人都留下来伺候二人了。虽说二人用不着谁伺候。但以后二人若是有了是非, 下人们人多力量大,总能帮着解决。有这些人照顾着,沈天湛离开也能放心些。
李季红着眼睛, 说话有些哽咽:“本以为, 战乱过去了,咱们一家人就能一直在一块了。人算不如天算, 我跟二狗子又成俩人了。”
“俩人还不好。”沈天湛勉强笑道:“没了我干扰你们两个小混蛋,你们怕是要偷着乐了。”
李季摇头:“您说过,小辈结婚是要当爹的指点的。我俩没您, 哪成啊。”
沈天湛这一次笑到了谁心里头。看看二狗子,伸手摸摸二狗子的脸。隐约能从二狗子的眉眼间瞧见几分李嫣的模样。这是李嫣留在世上最后的痕迹,也是他唯一的孩子。
曾经日夜想着的孩子, 现在有了喜欢的人,日子过得幸福,他这个人当爹的,自然没有旁的所求的了。
“长安,答应爹,别一想起小季啥都忘了。偶尔想想我这个当爹的,说不定你想多了,我还能多梦找你。”
二狗子心里头明白这一回分别不知道啥时候还能再见到。心里头也不好受,点点头。
二狗子没应声,沈天湛也习惯了。手从他脸上滑到他肩膀,按着二狗子结实的肩膀,他清楚,眼前的这个孩子,已经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他早已经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离开任何人都能过的很好。
“你们若是想写信给我,下人里头有认字的,写了我都能收到。我给你们写信,你们也可以让下人读给你们。有空我会给你们多送些东西回来,虽说见不了面,可以后消息一直在。我不用担心你们,你们也不用担心为父。”
沈天湛摸摸二狗子脖子上戴着的玉佩。他这辈子,接触的奇珍异宝不少,可这辈子最重要的,还是这枚成色并不好的劣质玉佩。这承载他了他的青春和未来。
礼官开始催着吉时。沈天湛知道,再怎么不舍也有离开的时候。在仔细看看两个儿子,拍拍身边的小土豆,转过身,踏着红毯一步步走向那侯爵规格的马车。
李季和二狗子看着沈天湛的背影,跪下身子,对着那背影叩了一头。
“爹。我等你回来。”
沈天湛回眸。这个回来指的是告老还乡。这是一个长久的约定。沈天湛回眸目光与二狗子对视。
二狗子出奇的平静,语气却十分的柔和:“娘也等着你。”
此时此刻,李嫣就葬在那山中设计盖大宅院周边不远的地方。那里修建的又大又气派。那是沈天湛准备的合葬墓,用于夫妻长眠。
“嗯。”沈天湛回过头继续走向未来,几颗水珠洒在朝霞照亮的红毯中,很快无影无踪。
小土豆目光离不开亲生的爹娘和英子。没有说话,一直到上了马车,关上么马车的门。
李季鼻子酸的厉害,眼睛里满是泪珠子。坚持着不哭出来,对着二狗子挤出笑容:“爹是个为国为民的好好官。他还年轻,怎么可能再山中呆一辈子。这是他的命,我们应该为他高兴。”
二狗子站起身,将李季也扶起来,伸手碰碰李季的下眼皮,那眼泪珠子迫于压力湿了二狗子的指尖,二狗子指尖在他眼睛下头蹭了蹭,让眼泪瞧不见了,才轻轻道:“嗯。”
送行的人高呼恭送侯爷,李季和二狗子已经在一众下人的拥簇下回了之前住了一年多的院子。
总共四十多个佣人,站院子里头都快不够站了。好在村里头搬走了不少人家,房子空出来的很多。每家每户住几个,也都能分的下。
这群佣人实在太懂规矩了些。二人每日早起,就能瞧见满院子站满仆人给他们请安。
活一点找不着就不说了,连走路走走不了几步。
县太爷走带了几万两的银票,剩下大部分的家产都给他们留下了。李季头一回瞧见县太爷的金库的时候险些昏了过去。金山银山也不为过。
俩穷光蛋一夜之间发了好大一笔横财,才知道从前那口袋里几十两银子算什么有钱?这么一对比,简直要饭都不如。
如果不是为了战乱之前为了准备战乱花出去几万两银子,眼下这金库中应该再大上许多。
李季一连几天都坐在村口的石头上怀疑人生,二狗子在旁边陪着他干坐着,一群下人打着伞端着果盘打着扇子候在一旁。从不多说一句话,从来不干扰二人。只是就是撵不走。
村里头不少人都远远的瞧热闹,有心问个仔细,又害怕一群仆人不敢道近前。李季瞧他们远远的往这边看,只觉得自己是草台班子里玩杂耍的。谁都好奇,却不敢靠近。
就这么坚持了一个星期,李季闲的蛋疼。就跟二狗子收拾收拾跑山上带着去了。
巨型帐篷里房间那么多却只够住十个人的,剩下的下人想要在巨型帐篷里打地铺都被李季撵出去了,让他们去营地里头住着。
现在夏朝已经没了大半,只剩下些残兵一再往南边退。山上的这支队伍的处境愈发尴尬,干脆在山上生了根。
很多百姓尤其是老人都舍不得离开这个与世无争的地方。后来,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拳脚不错的士兵乔装下山购买些用得着的东西上山。需要的东西随时能下山买,而打猎来的皮子买了很值钱。山上的日子衣食无忧,伙食不错。虽说没有私产,但那些卖了的皮子值钱,属于公产。就算是平分,每个人也有几两银子能花,算是富裕了。
而且以后这皮子只多不少,相信要不了多久,山上的这么多人,会成为方圆百公里内最富裕的村子。
靠山吃山。山中虽凶险,但有绝对的防御。相应的猎物多,皮子多,这银子自然就多了。
李季跟二狗子在山上,平日里头下人们啥活都是抢着干完的,二人就进山摘山里头的山货。有二狗子和狼群保驾护航,在这山里头基本没什么可怕的了。就算是有熊这样的巨无霸,狼们也能远远的嗅到味道,到这躲开。
山中物产丰富,二人每天出门也够累的了,不过收获颇丰,都晒干了,一部分留着冬天吃,剩下的得了空都托驿站送去给沈天湛。
收到沈天湛的第一封信是沈天湛离开后的一个月。
沈天湛进京后事情颇多,等前后都安排好了,就需要些日子。再等着皇帝给他安排官职、府邸,有需要些时日。
这信在路上也许多天,等李季这边得了心,总觉得隔了好久似的。
找了识字的下人给读了。沈天湛清楚李季和二狗子都没读过书,文绉绉的听不懂。所以写的信都是捡二人听得懂的话来说。
沈天湛在京中已经妥当了,小土豆也适应了。皇帝给安排了些下人伺候着,加上沈天湛自己带去的二十几个仆人,安家是够用的。以后的日子还不知道,至少眼前沈天湛的日子还不错。
巧了的是在京中街上瞧见过曾经的政敌布衣而过。信中沈天湛只是一笔带过,不过李季能想象的道,当年沈天湛败走被贬至贫瘠小县城,现如今风光回归,又会是怎样光景。
当然,李季没有为沈天湛高兴。政敌未必是不死不休的死敌。唇亡齿寒。曾经将沈天湛斗败的敌人,现在成为一介布衣。这是否是沈天湛的未来,还未可知。
李季和二狗子听了信,心里头满足。第二天就带着些粮食,牵着小尾巴带着松松和淘淘去了第三处巨型帐篷。
当年县太爷给二人准备住处,一共准备了三个,第一处二人一直住着,第二处伪造成了假营地,现在就被放弃了。这第三处从始至终都没人去过。
二人带着地图,寻着标记走过去。等过去看院子里已经长满了杂草。去年刚建成的时候,应该都被收拾干净了。只是一直被冷落,让原本的主人重新找回了领土。
二人忙了一个多时辰,将所有草都弄干净了,闷了一小锅米饭,炒了四盘小菜。摆在桌子上二人相对而坐,时光仿佛回到了两年前。
那时候俩人刚刚有了些银子,过上当时以为的最奢侈的日子。那时候二狗子还没有爹,生活里头也只有两个人。
二人的厨艺照比下人里头的厨子差的太远,但都是对方熟悉的滋味。李季喜欢吃的泡菜炒肉末,二狗子喜欢吃的土豆炖鸡。一点腊肉切片抄了些青菜,几根葱洗干净了留着蘸酱吃。
李季足足吃了三大碗饭,然后看着二狗子横扫饭桌,满足的打一个饱嗝。
“咱们有空再带过来些牲口吧。那边让他们八个人自己住着,咱们过咱们的,下山的时候带上几个人,好歹能帮着挡住难打发的。”
李季说话二狗子从来都没意见。点点头,将最后一块土豆塞进嘴里。他的肚子也鼓了。
这二人名下的下人们都快哭瞎了。旁的都是恨不得把一个仆人当两个人使,不满意了就动辄打骂。他们四十来个人伺候两个主子,结果这俩主子跟躲贼似的躲着他们。上赶着伺候都躲着。现在好,直接躲起来自己过日子去了。
你说这工钱还领着,人却不用伺候。换人可能觉得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他们这群人心里头可不是滋味了。
而这群人特别是当丫鬟的,大部分都跟半个小姐似的,打小为奴为婢,干的就是精细活。也就是端个差送个水的,真让他们干地里头的粗活也干不来。
李季想了许久,干脆将他们一次都聚起来。
那些干部的粗活娇滴滴的姑娘,就安排他们织布绣花,绣出来的东西找关系帮忙买了算是个收入。然后按照以前的月例给他们开工钱。
那些读书认字的小厮,安排也容易,战乱过后百业待兴,李季随便盘下来几家店面让他们自己打理,做什么买卖给他们分成,当然李季还是拿大头。
那些字也不认识的,就让他们在村里头开荒安家,种了地自己吃,多余的全都归李季所有,李季还是每个月给他们月例银子。
战乱过后无家可归的乞丐多。
李季跟二狗子去看自己名下的店面的时候瞧见了不少可怜人。安排了一片被半空的过去的居住地,每日在那里施粥一次。而另一边会安排些活,比如盖房子、种地、砍柴、烧炭一类的活,愿意干的,一天就能喝上三回粥,还会有一点小菜。
这十里八乡对李季和沈家世子爷的名号愈发如雷贯耳,李季也多了个名字,李大善人。
老话说清则独善其身,达则接济天下。
现如今李季花开遍地,跟二狗子的家产多,赚的银子也是一笔大数目。给下人们开资、雇用伙计、开店做各种各样的生意,这么多花出去的银子多,收入却很快回了本。就以当前的利润来看,就算没有沈天湛留下的银子做底子,要不了几年李季也做的本县的首富。
原因无他,本地的富户基本都逃离了,留下的,在吴军到来的时候,也被搜刮了大半。真正富有的人没几个,顶多是些家里有闲钱的。
街里的那间皮货店又开业了,还是原来的掌柜的,伙计却已经换人了。
李季看着自家生意来回看看就要写日子。等想起来的时候,天气又冷了下来,因为开春没几乎人家播种,这秋天到来,也没多少收成。也就是山上收成不少,但跟山下没什么关系。
李季跟二狗子就俩人,穿上一声舒服的褂子,就起身走入了那熟悉的皮货店。
当年第一次过来的时候,二人还是泥堆里头走出来的,手里拿着一张带着点杂色的白狐狸皮子,满是忐忑的过来是谈价钱。
掌柜的奸猾,往下头压价,李季试探性的走出去,认识了沈天湛府里头的采买管家。
可以说是李季一切变化的一个开始,也是跟掌柜的深交的一个开始。
当年掌柜的听了李季的话,上缴了全部的家产跟着上了山。下山以后,口袋里也就那么几两银子,还是因为一家几口,多分了几两。
战乱过后,各色生意遍地开花。等沈天湛走了以后李季手里嫌钱多,本着给下人找活的心思开了不少店,独独没开皮货店。
资助了皮货店掌柜一百多两银子,让他在这里将店再开起来。这以后李季这边再有皮子,还是给他这边送。他只管着将上头的关系找好了,皮货的去向找好了。那就有源源不断的皮子,就等于源源不断的银子。
皮货店掌柜自打开业以来到现在,都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结实这么两个贵人的,因为当年初见的时候,他是本着坑俩人的心思。
李季跟二狗子下了马车,马夫跑过去敲门。新招的小伙计开门瞧瞧二人,不认识,只是看着衣着体面极了,一看就是大人物。
“爷来照顾咱家生意了,快些进来!最近几日天凉了些,笑的这就去泡茶给两位爷驱驱寒气。”
“不必客气,我跟你家掌柜是老相识,帮我叫他过来聊聊天就好。”李季跟二狗子进屋,瞧瞧四处,还是熟悉的模样。
一听这语气不像是买货的,伙计热情低了些,扬声对立面喊道:“掌柜的,有贵客来了!”
掌柜的挑起门帘子往这边走,瞧见二人愣住了:“呦!这是贵客到了!稀客稀客,来坐。”
现在掌柜的看俩人可不再当时财神爷了,这简直就是俩福星,还是晃眼睛不敢看的那种。
李季跟二狗子坐椅子上,也不客气,瞧着掌柜的身上的衣裳,笑道:“最近生意不错吧。”
“生意咋样您还不知道?您那边的皮子竟我这边送了。我这边一转手卖出去银子跟流水似的赚。这回没有上头抽成,赚的银子都是自己口袋的,倒是发了不小横财。”
掌柜的也看出了二人不是喜欢客气的主,本来就合得来,若是再客套,反而生分了。
“不过说回来,我这多些利润在李老板这两边也就算是蝇头小利了。”
李季腰包确实鼓的能塞进去一座金山了,笑道:“银子赚的再多,不也是吃喝拉撒的?我倒是嫌弃身上担子重了。不过回头想想,现在就算了撂挑子不干了,该运转还是运转。顶多是我那份存起来,我啥时候出来了,啥时候再算上。”
掌柜的看着李季都羡慕。这小子上辈子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天大的好事,这辈子就这么好命。啥好事在家里等着自己就能找上门来,一点倒霉事都找不上们。
“话说您要是银子真的够,完全不同像现在这样就在这么一个小县城里头待着。省里头依旧是百业待兴的样子,您过去甩手几万两,不出十年就能翻上去上百倍。这么好的机会,您又有条件,就着这是不是可惜了。”掌柜的经营头脑比李季好太多。
李季摇摇头:“且不说我根本不是个经商的材料,顶多是命好有人才用。实话跟你讲,有爹这层关系在,我就是跑去京城做生意那也容易。只是这生意做得越大,承受的也越大,同样的,也容易给爹引麻烦。”
李季对外的身份就是沈天湛的干儿子,所以这一声爹叫的理所应当。
“何以见得?”掌柜的不是很懂。
李季想想沈天湛曾经说过的话,叹口气道:“新皇现如今对爹算是信任,至少从爹的心里头听得出来。这第一爹确实是真材实料。第二是前朝冤臣,新皇重用能赢得人心。这第三……”
李季看看二狗子:“爹家里头人丁单薄,二狗子没娶妻生子,爹膝下孙子是过继来的。人口简单,二狗子与世无争,这辈子都进不了官场。二狗子越是不起眼,心慌对爹就越放心。在这小县城里,我们想怎么浪就怎么浪,就算是未来过来个县太爷,踩在县太爷头顶上浪新皇都不在乎。可要是出了这县城,生意越做越大,甚至涉及了庞大的财产。怕是会让新皇心里头有疙瘩了。”
伴君如伴虎,君心难测。这是最粗浅的道理。李季虽说不懂官场,却懂得人情世故。越是多疑的人,就越容易怀疑。李季跟二狗子做这么多,一是想要救更多因战乱流离失所的人,二是想要给沈天湛的家产多些进项。
这往后都是小土豆的,李季和二狗子二人注定没孩子,死了量手攥空,也就是二狗子名下唯一儿子小土豆的事儿了。
听了这么一番话,掌柜的心里头也明了了。
点头道:“原来是这样,倒是我眼皮子浅了。你说得对,家财万贯也要吃喝拉撒,自己满足了,自然是到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了。”
“说的就是这个理儿。”李季又跟皮货店掌柜说了好多的话。
掌柜的见识比李季多谢,很多方面想的事情也更加通透。
李季听了他的一番话,有了许多新的想法,新的朝代刚刚崛起,李季处于这个时段,拥有太多可能,也能带给这片地方太多的可能。
喝了两盏茶,聊天聊的尽兴。走的时候颇为不舍。掌柜的将二人送到门口,挥着手嘱咐常来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