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还是惯例, 高颜开车，贺芷晴坐在副驾驶座上, 可在送芷颜去学校的路上，两个人却毫无交流。
小芷颜即便还只是个孩子, 也能够感受到气氛里弥散着的不对劲, 她一个人坐在后座的儿童椅上, 也不吱声，只是低着头扁着嘴巴。
到了学校以后, 比起往日兴高采烈的下车去上学, 对比今天有些消极的态度，高颜察觉出了自家女儿情绪的变化，看出来她似乎是有些不高兴, 便蹲下身替她打理好了衣领，软着语气跟她说，“怎么啦, 平时不是最喜欢来学校上学, 可以跟老师还有小朋友们一起玩儿的么？今天怎么嘟着嘴巴，都不笑了？”
贺芷晴闻言, 也跟着蹲下来，微微一笑，用哄着芷颜的语气说,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小芷颜只是嘟着嘴巴摇头，却什么话也不说。
高颜跟贺芷晴两个人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意识到对上高颜的目光以后, 贺芷晴先移开了视线，重新扬起笑容对芷颜说，“那是怎么啦？想要什么就说出来，嗯？”
“……”小芷颜张了张嘴巴，看着蹲在她面前的高颜跟贺芷晴，两个人一起向她投来期待的眼神跟询问的目光，她还是缓了一口气儿说，“我去教室了。”
“……”
高颜抓着芷颜的手，被滞留在空中。
看着自家女儿走进教室里的背影，写满了不高兴，她突然就有了一种自责的感觉，明明只希望自家女儿能够快乐就好的，结果还是无可避免的伤害到她。
是她的态度问题么？
还是……她跟贺芷晴之间的问题，已经影响到了芷颜？
贺芷晴也看着芷颜，其实……她有些不知道应该怎么样跟芷颜相处才好。
原本，在没有发觉自己其实是芷颜的另一个母亲之前，她对待芷颜的态度，的确是希望自己能够把她当做自己亲生的孩子来看待的。
可真的知道了她们俩就是母女的时候，贺芷晴的心里还是不可避免的产生了一丝复杂。
当她们之间，被套上了一个固定的无可更改的关系的时候，贺芷晴就莫名觉得有了一种压力。
她不知道应该如何去形容，她也很肯定的知道，在她的心里面，对芷颜这个孩子的喜欢程度，绝对是只增无减的。
但让她跟芷颜以“真正的母女”之间的形式，来相处的，贺芷晴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
她没有经历过。
而且……
她没能亲眼见她一天天的成长，也没能在她摔倒哭泣的时候，伸手扶起她，替她拍掉她身上的灰尘，然后把她抱在自己怀里，哄着嚎啕大哭的她，甚至……连让她撒娇的机会，都没能给过她。
没能陪伴在她身边的那五年时光，从她出生到现在，她都一直在缺席，更重要的是……
就连生下芷颜的记忆，她都没有。
每次想到这里的时候，她就会觉得很对不起芷颜。
作为一个母亲，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记得……光是想想，都让人感到羞愧。
“芷颜……为什么不高兴。”贺芷晴找不到原因，只能够问高颜，她就是直觉……高颜会知道。
“……”高颜蹙着眉，食指点在自己的唇间，“大概是我……让她不高兴了吧。”
这是她斟酌之后能给出的答案。
如果……跟贺芷晴直说，感觉芷颜是因为她们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怪怪的，而影响到了芷颜的情绪的话，一定会让贺芷晴自责的。
况且……
这本来就是她的错。
对贺芷晴是，对芷颜也是。
都是她的错。
“……”听到高颜的回答，贺芷晴用了一种非常怪异的目光去看高颜，她感觉高颜现在就把她当成了一个傻子似的。
虽然她是不知道芷颜不高兴的原因，可高颜的这种回答……也未免太敷衍她了吧？
她不是听不出来高颜对她言语之间的维护，可她需要的不是这个。
“你知不知道，把什么问题都揽在自己的身上，说是自己的错，最后……就真的会成为你的错。”
“……”
高颜一愣，只是看着贺芷晴扔下她一个人，独自往车边走去的背影。
贺芷晴并没有因为高颜顾虑她的心情“为她着想”而觉得有多高兴，她反而觉得……现在在她眼前的高颜，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如果一个人把根本就不是她的问题全都揽在自己身上，硬说是自己的错，那么这个“错”，就会真的成为她的“错”。
“错”并不是事情本身，而是将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往自己身上揽这种行为。
贺芷晴很不喜欢。
非常，不喜欢。
就在贺芷晴走在车边，正要上车之前，高颜小跑到她的身后，突然拉住了她的手。
“……做什么？”贺芷晴转过身，眼神有些冷冷的，语气也不是很好。
“芷颜喜欢吃xx牌子的糖果。每次她不高兴的时候，给她一颗，她就会忘掉不开心的事情，然后露出笑容。”
“xx牌子的？”贺芷晴觉得名字很熟，好像自己也常吃这个牌子的糖果，以前工作比较忙，看文件看到头痛的时候，她就会塞一颗放到嘴巴里面。
虽然是硬糖，可放进嘴巴里面之后，硬糖的外衣就会慢慢地融化，被包含在糖果外衣里的糖心就会流出来，香甜的味道会扩散到嘴巴里的每一个角落，齿颊留香的感觉让她无法自拔，有时候控制不了就会一颗接一颗的吃掉。
好像是谁说过。
……
“不开心的时候，吃一颗糖果开心一下吧。”
……
脑海里的那个声音，是这么告诉她的。
是一个……女孩子。
贺芷晴记得，虽然看不清那个人的脸还有五官的模样，可是有的时候会看到她披散在肩头的黑发。
她朝着自己递糖果时的那只手，也很白暂修长。
那么……现在想来，那个人应该是……
贺芷晴看向高颜，现在的高颜……已经是微卷的过肩长发了，她的眼睛又下意识的瞥向高颜垂在身侧的手。
“你有印象？”高颜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
耳边传来高颜带着些许惊讶地声音，贺芷晴不经意间的一瞥，从她的眼里，找到了期待。
大概……高颜从来没有发觉过，可能……过去她的，也没有发觉过。
每每提及到可能与她们之间的过往相关联的事情时，每每自己表现出或许有回想起什么片段的可能时，高颜有时会下意识地摆出回避的态度，生硬地搪塞给她一个模糊不清的答案，然后进行下一个话题。
可有的时候，高颜的嘴角会不自觉地弯曲出一点弧度。
而那一点弧度，已经足够让贺芷晴知道，那个过去的自己……对高颜来说，究竟有多重要了。
贺芷晴曾经含糊不清地问过高颜，她想要在一个让高颜毫无防备的环境之下，得到她最诚实的回答。
所以，她问高颜。
她爱的，究竟是谁。
高颜说，是她。
是贺芷晴。
可是，贺芷晴究竟是谁呢？
她是贺芷晴啊。
可，“她”也是贺芷晴啊。
那个跟她一样喜欢着高颜，却跟高颜有着共同记忆的“她”。
惟独只有“她”，是让她最无可奈何的。
因为“她”跟她之间距离，是最近，也最远。
贺芷晴不可能知道过去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不论去问谁，不论从谁的嘴中得到回答，可那也不过是“别人眼中的贺芷晴”，可她自己眼中的自己呢？是个什么样子？
没有过去记忆的她，根本不可能得出答案。
明明……她们是同一个人。
又或许只是，看似，是同一个人。
“……没有。”贺芷晴将脸颊瞥到一边，不去看高颜。
“嗯……”高颜尴尬地笑了笑，还是语态轻松地说，“没关系。不记得也没关系，下班的时候我去接你，我们一起去买吧？”
“……”
为什么你总是能够摆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呢。
明明……你心里其实是……期待着我能够想起来的吧？
否则……也不会在我否认回忆起什么的时候，流露出失望了。
“好吗？”高颜不自觉地伸出手，抓住贺芷晴的手腕，“还是……你最近工作比较忙？”
其实她是想着，既然贺芷晴现在知道了很多过去的事情，那么她也希望贺芷晴跟芷颜之间的关系，能够变得更加亲近自然一些。
“嗯……”贺芷晴终是点了点头，可最后，她还是冷着语气，扔下一句，“走吧，上班要迟到了。”随即转身，拉开车门，率先坐了进去。
“好。”
上车以后，为了不让车里的气氛更加沉闷和压抑，高颜打开了音乐，那是她自己的曲库。
可这些，并没有改善贺芷晴的情绪，反而让她变得更加不稳定起来。
贺芷晴听着音乐的旋律，忍不住咬了咬牙，然后她伸手，按下了下一曲，下一曲，下一曲……
都是她喜欢的类型。
很喜欢的那种。
可现在，突然之间，她不喜欢了。
好像多听一个音节，都会让她烦闷不已。
“不好听啊……那我改天换一下曲库就好了。”高颜看出了贺芷晴举止上的怪异，便主动又关掉了音乐，尽力地调节着气氛说，“要不要吃点零嘴什么的，车里的小－chou－屉有很多吃的。”
贺芷晴伸手一拉，随即又关上，她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和态度能够好一些，“我很饱。”
连零嘴都是……
看来……连把零食放车里这样的习惯……也是了？
哪一样都好。
都是按照她的喜好而来。
而且……每一件，都能够完美无误，毫无偏差的，正中红心。
每一件，都是刚刚好。
不会多一分，也不会少一点，高颜对这个“程度”上的把握，可以说是恰好。
但为什么……现在贺芷晴，只觉得莫名感到难过呢。
一切的喜好，都是她过去的喜欢。
现在，她的喜好，其实也是如此。
但这其中，存在这一种可能。
只是恰好……她的喜好，从来没有变过而已。
也就是说……高颜对待她的方式，是按照过去她们之间相处的模式来的吧？
如果放在往日，她大概会感动得不能自已吧。
可现在……她真的，没有这个心情了。
所有的一切，都走上了与当初截然相反的方向。
那么，不如就确认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