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旁的人都退出去了, 只有伺候的人留着陪伴祯娘祯娘总算是歇了一口气,她这样再撑着可是辛苦, 比起出门那一日不遑多让。现下人都走空了才能舒缓,与身边人示意眼色, 于是大家又是照顾祯娘梳洗,就如之前出门上船后那样。
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这一日要更多与周家人打交道,将离带着几个丫头在外走动,要水、要吃食、要东西,顺带初步摸清楚周家的水深。其间行动真是笑意盈盈,最重要的是坐实了新来的少奶奶是个财神娘娘的传闻,见人撒钱, 也是大方。
等到周世泽由着两个婆子搀扶进来的时候, 夜已经深了。祯娘正和子夜几个一起收拾乱糟糟的新房,还要开些箱笼,迅速地让这屋子无处不添上女主人的色彩。总不能到家了用什么东西还要开箱笼收箱笼罢这些用不着祯娘动手,只是免不得她在旁指点。纵使小事, 想到这是日日要看的, 总得她来拿主意。
周世泽这时候满身酒气,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毕竟他是卫所子弟出身,本身还是个小将军,这时候的客人自然多得是同僚。这帮武官聚在一起喝酒就是没得数的了,反正抓着随便灌酒的机会,再不会放手的。
周世泽身边纵使有男傧相帮着挡酒,那些要为难他一回的朋友也是不会放过的, 只把酒往他鼻子底下送:“今儿个是兄弟大喜的日子,没的说的,我先干为敬,你自己看着来。总之不管多少,也都是你的心意了!别说兄弟不为你着想,到时候洞房花烛夜不成。”
话是这么说,然而事情却不能真这么干。这时候认下这句话,以后可怎么好说话。况且周世泽这时候只知道傻乐,懒得管这些算计,只让人起出一坛坛的金华酒,拿了个金杯直接从坛子里舀出酒来,斜着身子挑眉道:“哪管你那许多!你干了,难道我不干?”
满场走下来叫好声不断,都是为了周世泽这喝酒利落。不过也有一个好处,大概是看周世泽这样上道,大家也就没什么难为的了,差不多的时候他要去新房大家也没个拦着,只是拍了拍他的胸脯道:“嘿!兄弟啊,这以后可要把持住,别像你那几个把兄弟一样,真成了个怕老婆的,以后出来都不方便!”
周世泽自己倒是豪气干云,只回身拍了这同僚一把:“呵!再别说那话,谁能管得住我,我会怕谁?男子汉大丈夫的,难道还让个妇人管住。况且我家夫人是什么性子,绝对是顺着我来!”
在场的人叫好声不断,也想着:是啊,人是江南来的小娘子,指不定多温柔贤淑呢,哪像家里的母老虎!转念又一想啐!周大那厮真是命好,前程似锦年轻有为,往个江南走一趟还带来一个有才有貌的老婆。世上还有没有天理?
只是这些人不晓得周世泽心里犯的嘀咕他倒是想让祯娘管着呢,只是祯娘根本不是看这些小处的性子。真有时候主意了,他能高兴半日。周世泽还忍不住想。难道这就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那些老婆时常这也管着那也管着的,哪里晓得自己这样老婆不在意这些的人心里的想头。
周世泽砸吧了下嘴,让两个婆子把他给扶到了新房。这时候祯娘果然已经换了个打扮,依旧是满身红通通的,这新婚一个月都该是这样的打扮。周世泽这时候不再让两个婆子搀扶了,只围着祯娘走了两圈,稳当的很,倒没有之前让人扶的踉跄劲儿了。
祯娘随着他看,倒是一下想起第一回在盛国公府园子里相见时候的样子,倒像是才将将发生似的。只是这一回她可不是随着他来看了,只是不去看他躲开了去。周世泽手可比她快,立刻捉住她的手手当然不重,祯娘也不觉得疼,但是像是山岳,压的实实的。
祯娘再也绷不住了,笑着侧过身去,仰着头看他:“做什么?消停些罢。周少爷且坐着,不知喝了多少酒,你们就常常是这样?只怕是空着肚子硬灌,我让人去厨房给你要些热菜。”
周世泽其实一点没醉,都是装的,只悄悄拉着祯娘说:“我告诉你个秘密,别与人说。我是个从来喝不醉的,以往喝醉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不然那帮孙子是绝不会放过我的,他们可是真能一直拿住我往死里灌。”
这也是真的,周世泽从小到大喝酒,无论灌过多少都没有醉过。最初时候他还心里得瑟,当自己天生千杯不醉。直到有一回又是喝酒,由着一帮子人傻喝,最后他也是清清楚楚的直到第二日人却没起身,等到醒来的时候才晓得事情可不能这样。
当时有个把他救醒的大夫说的明白:“似你这样的人一万个里头也只怕挑不出一个来,你大可随意喝酒,就是一直喝吧,反正从来没有醉的时候,脑子绝对能够一直清醒。但这些酒都是喝进去了的,人说‘酒色财气’最是利害,难道是没有道理的?许多人都是几坛子黄汤下肚,不要多少年就把个身子喝坏了的。还有似你前日那样,喝酒急了,一下喝死过去的,你心里有点儿数罢。”
自此之后周世泽就学会装醉,喝酒当然能够,喝的过了却是不能的。这一回婚宴也是用着了,一个是为了身体着想,另一个就是为了早些来看祯娘都是有媳妇的人了,做什么还和一帮糙汉子耍?
祯娘听他与自己悄悄话,也就与他悄悄话:“真是这样?我只在书上见说什么千杯不醉万杯不倒的,说的和真的一样,只是自己再不信。只要想想人肚子有多大,全装了酒水去又有多少,总没有千杯万杯的。”
也不晓得这两人是怎么想的,明明屋子里只有一些丫头婆子,却是像小孩子一样互相说着悄悄话。偏生这两人自己不觉得奇怪,只有旁的人一个个见了纳闷,自家这少爷和少奶奶怎么这个样子。
周世泽这时候就是大为得意,在祯娘吩咐人给他准备热粥好食的时候就又凑到了她耳边道:“话是这样说的,只是准许中间方便的话那就是了。我这喝酒就是像喝水一样,自己是没个察觉的。你要是想知道,寻一日功夫看我喝给你看!”
祯娘吩咐过,听到他这样说话竟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拍了他的手臂道:“说什么呢,这也是好玩的?你不晓得这酒色财气一些最是暗暗害人身体的,你就是千杯不醉也逃不过。且正是你喝酒如喝水,心里没个害怕,越发没节制!”
周世泽一时却想到了当初那个老大夫所说,祯娘这说话却是中中的了,心里一时有些不同的妥帖。只喜滋滋地想,虽说祯娘没明说不准这样不准那样,但这个意思也是差不多的了。于是嬉笑道:“可以可以,以后凡是有什么请我喝酒的,我再不去的,只说他们嫂子管住了。”
祯娘有心说,自己哪有管着他,只是想到喝酒伤身,一时也不反驳,像是这些真是她的意思一般。只是顿了一顿又忍不住道:“也不是不许了,你自和人喝去就是,只是要有个数儿,三五杯不再伸手。”
说完祯娘越觉得不对了,原来她是什么都没说的,这时候说这个倒是坐实了。只是不等她说些别的,周世泽就大笑着抱住她,只往她脸上亲了一口,笑道:“就听你这话,唉!可是被你管住了!”
祯娘真不知道这有什么可乐的,又不好这样问他。只见人提着食盒送吃的过来便推他过去吃些东西,周世泽自然从善如流,接过祯娘递给他的一双剔红筷子,三扒两咽就是一碗面条,最后还就着一碟子酱牛肉把三张荷花饼给吃了个干净,胃口倒是很好。
等到他吃饱喝足,祯娘只指了指屏风后头冒出袅袅的白雾,已经是准备好了满桶的热水,等着周世泽沐浴。祯娘替他解开了头上束发冠,轻轻摩挲几下,道:“今日也太忙了,也风尘仆仆,还是要洗浴的。”
周世泽觉得头顶按的舒服,有心让祯娘再来几下,又不好意思对祯娘直说。便故意看她道:“手在哪儿放着呢?都说男人头女人腰,随意摸不得的算了,谁让你是我老婆,那就放着罢。”
换一般人只怕要懵,祯娘却是看穿了他的把戏。迅速收了手,指着屏风道:“我才懒得,你还是快快去洗澡,可别一会儿水又冷了又是一重麻烦。”
周世泽又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起身道:“行罢,我去洗澡,你把外头料理清楚,这时候也不早了,咱们也要安歇。”
说完周世泽就自顾自地洗澡去,只是祯娘一下怔住了,回过神来是满脸红霞。她再不通也知道今日是洞房花烛夜,早先那些春宫画里说周公之礼,她哪里不晓得就是要用到今日的。种种细节,还有嬷嬷与她掰开了揉碎了说呢!
心里有些胆怯,但祯娘也不是避让的性子,况且怎么避得过呢。一下咬了咬嘴唇,叫过将离和子夜两个如此这般吩咐清楚。于是便有了两个丫头领头,把个房里收拾出来,无论是床上干果花生铜钱这些,还是桌子上的杯盘狼藉。
周世泽出来的时候祯娘正站在那对有小儿臂粗的龙凤红烛前思量,祯娘听见响动回头看他。周世泽穿着一件薄薄的中衣,想到这时候的气候,祯娘皱眉道:“这正是冬日里,外头呵气成冰的,你便是这样。”
说着便把搭在屏风上的大衣裳寻来要与他穿上,周世泽却是不要那些:“有什么可穿的,屋子里烧着地龙,和个春日一般。快快让人把这头发绞干了,我这就歇息,且用不着。”
‘歇息’二字似乎说的重了,祯娘就是觉得他有别的意思,只是立刻把大衣裳往周世泽身上围:“让你穿上就穿上了,也有人与你穿衣,与你解扣,不劳烦你的。只是别一会儿不在意,就是这些小处生病。”
周世泽这时候就饶有趣味了,这时候的祯娘倒是与周妈妈钱妈妈很像。但他想祯娘应该不是这样的,之前她自己也是一个娇小姐,是人家管着她这些小事,而不是她想着叮嘱别个。所以天底下女子都是这样无师自通的么,一下子就会照顾人了。
想到这里他忽然有些醺醺然,祯娘照顾他和周妈妈钱妈妈她们照顾他自然是不同的,他心里不止没有一点不耐烦,反而觉得欢欢喜喜的。只拉住了那衣裳,自觉的伸手穿衣,只道:“没错,你说的有道理,你说的都对。”
祯娘可不知他犯了什么痴傻,只是让丫头捧来干毛巾给绞头发,自己则是与他穿衣系口子,又倒热茶与他喝。周世泽原来虽然也是有仆人照顾的,但他自己本来就不耐这些麻烦,人侍奉他反觉得不方便。这时候却不同,乐在其中了。
等到一切都毕了,将离和子夜便领着一干人等褪了出去。按说隔间应该睡人,只为了照料主子守夜。只是祯娘不肯,总觉得更别扭了,因此提前吩咐过将离和子夜两个,就是为了这时候人能走个干净。
周家来服侍的仆妇也大都是在船上呆过的,早知道自家少爷如何中意少奶奶,有少爷撑腰,少奶奶自然就是后院的天了,再没有一点别的意思了。这时候少奶奶身边的大丫鬟做事,她们自然跟随。
等到人走了个干净,祯娘不言语,周世泽却是个大大咧咧的,只拉着祯娘的手就要亲。祯娘没做别的,只任由他过来,从指尖亲到了脖子上。周世泽只是喜欢的不行,像是小时候最爱吃的点心又甜又香,吮了一口又一口,忍不住了就轻轻咬一口。
在祯娘耳边的时候他咕咕哝哝‘你好白啊’,祯娘却躲过一点点,问道:“你做什么。”
周世泽做什么她自然知道,偏偏这时候却还问这个,原也就不是问这个了。周世泽也察觉出了,一把利落把祯娘抱起祯娘放在床上,他自己就倚着床沿亲她。祯娘再没有躲避,反而一下凑近了他,唇齿相依。
周世泽既觉得惊讶,又觉得意料之中。祯娘本就是这样的,开头似乎和普通女儿一样,规矩羞涩守礼胆小,但是这这姑娘其实只是在装模作样呢!最后你就知道她总是要反客为主吓你一跳的。
只是他并没有吓着,含含糊糊地就回了去。这时候周世泽还是半跪在脚踏上的,手上还不停摸索,在解开祯娘丝扣和裙子。只是勾挑了一会儿却不见完,正不耐烦的时候祯娘抓住了他的手偏偏她自己不给解开,只是引着他的手一点点解开。于是这一路就慢的不得了了。
只是两人都不在乎,这夜还长的很呢!
等到第二日祯娘醒来的时候还有些应不过来自己这是嫁人了,身边还有个男子。一时懵懵懂懂的,只从枕头底下拿出核桃大的金怀表看看时辰。果然,即使再累,第二日该到点了还是要醒来的。
周世泽更是起的早,只因他每日早间都是要起来练武的,往常这时候已经在练武场了。只是今日才是新婚头一日,他再舍不得就起身的,只看祯娘睡眠都觉得有意思。怎么会有这么有意思的人,再看看不够的。一时想起昨日,喜欢地想要又亲一口咬一口,但又由于闹醒了人。
但他没有犹豫多久,就见祯娘醒来了。这和平常的她有些不一样,是更可口了,周世泽看她放下怀表的时候就忍不住凑过去。祯娘还没回过神来就叫他扑住了,只听耳边声音:“就再让我吃一口!”
又是好长时间,听到外头有丫头非常本分地拍门。周世泽才清了清嗓子道:“你们进来罢!”
为首的自然是子夜将离两个,除了一些婆子,这些丫鬟和年轻媳妇立刻知道这里头怎么回事,一时都脸红起来。不过都没因此乱了手脚,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只是近身服侍祯娘的子夜要管住自己的眼睛,不去想小姐身上□□出的部分与往常有什么不同。
还有仆妇恭恭敬敬地给添热水,这是早上就准备好的,只是这边一直不开门,因此换了一回又一回。祯娘和周世泽两个这才舒舒服服地洗了一回,洗去了之前满身的疲惫与黏黏糊糊。
过后两人一人在床沿上坐着,有丫鬟服侍穿鞋。另一个在梳妆台前坐着,也是围着一圈丫鬟给梳妆打扮。只是这样的两人反而不像之前一样大方了,一时像两个羞怯小儿女,看到哪处也好,就是不看对方。
周世泽这边自然先完毕,就不再扭捏了,装作无事一样去看祯娘的妆奁,挑出几样首饰问正在梳头的红豆道:“少奶奶今日梳的头配这些装饰可使得?你给她头梳的低一些,今日只有咱们两个在家,我带少奶奶家里转转走走,不用那样累人。”
红豆忍着笑道:“少爷说的是,我这就与少奶奶梳个同心髻!保准一点儿也不累人的。至于少爷挑的这些首饰也是极好的,这刚刚新婚呢,别的都会错,只有这些黄金红宝石的首饰再没有错的!”
周世泽听的心里舒服,与祯娘道:“你身边的丫头倒是有些聪明劲儿,这说话比我身边几个小厮懂得机变就是么,哪有做人小厮却不会奉承的。”
总之絮絮叨叨说了一通,祯娘只轻轻瞥了他一眼。明明没得什么神情,似乎就是没什么意思的,只是在微微的光线下只比外头的天光还要发光,一点点眼波就把周世泽钉死在了原地。于是心里跳的飞快,就像有一只小鸟立刻就要扑腾出来。
这样的周世泽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旁边的人都看出来就是那样既忍耐又困惑的神情,只怕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当时是那个样子的。甚至到了最后都有些吓人了,红豆几个当时已经不懂,自家这原先好好说话的姑爷怎么一下这样了。
事后她们倒是议论,红豆只吞了好大一口水包在嘴里,咽下去的时候哽了一下心口,然后拍拍心口道:“我在镜子里看的真真的,姑爷当时看少奶奶的神情活似饿了百八十年的狼,一下看到了肥嫩的小羊。”
丁香嗤笑过一回,道:“可别浑说了,你那里见过狼,你知道它们饿了是个什么样子?换个比方再说,我倒是觉得像我那弟弟得了个宝贝放在哪哪儿也不放心,看一会儿再看一会儿。”
不管丫头们怎么议论,当时周世泽到底没有做出什么真让她们害怕的事情。因为祯娘很快梳妆完毕,自去拉住了周世泽的手问他:“你之前说带我去家里转转走走的,话说我昨日坐着轿子盖着盖头,家里形制也没分辨出来。”
其实在祯娘的想法里应该是先见一见周家的各色人等,大家认一认主母。不过周世泽这样打算也好,接着家宅里看看也就能大略知道这府里有哪些差事,又是如何分派。到时候见了人也好说话,不至于让人牵着鼻子走。
周世泽有祯娘拉住手就高兴了,再不闹了,只是明明能好好说话,偏生要凑到祯娘耳边:“出去可以,只是外头没得地龙可太冷了,你们肯定不惯,我再与你配一件皮褂子,一件斗篷,这才出门。”
这也是周世泽早就想做的事情了,让丫头吧祯娘装斗篷大氅的箱子打开,一件件看过,最终挑到了与自己一件有些仿佛的才作罢他原来也就是这个想头!记得第一回见祯娘两个人就是这样的了。
最后只把祯娘包裹的严严实实,领口还翻出一圈洁白的茸毛,周世泽这才满意。带着祯娘除了正房的门,让她看一看外头,这时候正是银装素裹,整个周家的院子展现在祯娘眼前。
“这就是今后咱们的家了,我带你走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