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击卫所子弟并不算是什么罪过,至少不会比袭击百姓厉害到哪里去。但是若是九边卫所子弟可就让人吃不了兜着走了,何况还是一个千户,虽然他们心里疑心来着,哪里有这般年轻的千户!
这是因为九边要防卫边疆,正是边军,若是袭击九边卫所子弟,就要视同通敌卖国而论。不过这个说法因着太能助长九边军门嚣张气焰,除了开头一些年以外,后来都是放着落灰。
但这个规矩并没有撤除,既然还在,真碰上一个认真的主儿可不是他们两个下仆能逃脱的。早听说九边军门虽然作战得力,但是气焰嚣张,除了管人要钱的时候还能低声下气一些,其余都是‘闲人免近’的。
只是这捏造罪名也忒顺手了罢,两个小厮连周世泽一片衣角都没碰着就先被扣上了这样一顶大帽子!其中一个哆哆嗦嗦道:“军爷这话可没道理,军爷还记得自己是来做什么的么?要真是与咱们两个纠缠,咱们两个算什么,但是耽搁了军爷的事情才真是不好——况且这捉贼拿赃的,军爷又没证据,怎的平白能说我们两个袭击卫所子弟。”
后头这句话是不平说出来的,毕竟是仗着主家威风久了,一时还有些不甘。证据?确实是没有的,本来就是随口说来的罪名么。不过周世泽却是混不吝地指了指脸上因之前路上意外而有的小口子道:“这不就是,都见了血了,你说算不算?”
这时候两小厮已经完全知道了这事个完全不讲‘规矩’的混世魔王,都是无话可说——这样的人就是这般了,你与他好生哀求,他就觉得他自己是上位者了,只会更加可恶。但你若是厉害了,他就觉得你才是上位者,也就开始伏低做小起来。
两人最后只得表现出恭敬殷勤的样子,送着周世泽带着赵兴进去,周世泽只与赵兴道:“兴哥只怕早忘了这些人是什么德行了,真当他们骨头是硬的,腰是直的?最是软和的和面条一样的,什么都不要说,只要吓唬就跪下了。”
说到这儿,周世泽随意搓了搓剥出来的花生上的红皮,轻轻一吹就囫囵着送到嘴里,含混道:“这就是咱们打仗时候,有那些空架子的军阵,再没一点骨气的,只要稍稍威势压过去,自己就投降了。”
这一件事只是小事,当日化缘,赵兴笨嘴拙舌没什么收获,至于周世泽干脆是什么都没做。只是在那里吃菜吃酒,找到几个不认得的但也是卫所的说话,一时之间居然相见恨晚!
其实这几日出来要钱的都没太多结果,但说起来也不能怪这些人,他们本就是只负责带兵打仗,哪管粮草饷银?那该是上头和朝廷的事儿!总之皇帝不差饿兵,到时候真凑不齐所需,难道会让他们不拿粮草就去打仗?不能的。
事情也的确由这些人所料,还是由上头解决了——朝廷又从户部划了钱出来,九边所在各省也有给养。剩下的不足由各镇自己想办法!这时候恰好安应榉到来——他可是一尊大佛!盛国公府的面子还是很大的,他和太原总兵等人出马,到底还是让那帮子豪商拿出了真金白银。
周世泽这时候来拜见安应榉——这是年后第一次正式拜见,算是拜年了。他听说那些豪商都拿钱了,只与安应榉抻直了眉毛:“还真以为他们是条硬汉,能扛到底,其实也就是这样了。早知道要低头的,怎的还要拖延?又有什么不同!”
安应榉看着这个自己极为欣赏的年轻人,只是呵呵一笑。这就是人与人了,看他顺眼,哪怕是些失礼的举止和话语,也会觉得只是年轻人的率性。这时候他并不多说,只是指点道:“所谓‘香不烧好,菩萨不开口’,那就什么用都没有!”
这些豪商哪里不明白,这可是民族大义大是大非的问题,就算商人地位水涨船高,也很难拒绝。可以周旋,可以拖延,可以商量,但是绝没有一直硬抗到底的。毕竟他们还要做生意,怎么会让朝廷觉得他们就是一帮子不肯为国出力的——到时候只要官府随便在一点小事上卡一卡他们,就够受的了!
但确实也不能轻易答应下来,不然人家以为你好说话,次次都来找你可怎么办?况且,这些人情要换的最大的利益。真是过的这帮千总、副千总的手,算什么,就算上头知道了,也是隔了一层。
周世泽听是听了,但是看样子是很满不在乎的样子。安应榉见了叹息一声,道:“你也不要这般,这样的事情你要多听多看多学!你行军打仗的时候真个是个好先锋,你这个年纪我就没见过更能干的了。但是谁人能只做练兵打仗的事情?越是往上走,这样的事情只会越多,越重要!”
再看周世泽,听了这话不仅没得沉思的样子,反而是‘我好好听着,只是我应该不会照着做’的样子——明明只是面无表情,但是安应榉竟然看出这样的意思了。
要是一般人他就不管了,偏偏是周世泽,他最是器重的一个年轻人,还在战场上救过他的命。于是只得摇头道:“你还是这般,怎么就是说不通!难道真如上一回你们卫所郑指挥说的,你年纪尚小,性子还没定下来?”
说着他捋了捋自己的胡子,有些认真道:“我倒是听说年轻人总要成家才能安定下来的,说起来今岁你也要十九了。这个年纪就是不说成亲,也该订下一门婚事来了——偏偏你这里却没有。‘妻贤夫少祸’,你娶一个贤惠妻子,到时候有她替你周全,时时劝着你,会不会好些?”
安应榉饶有兴致,但是周世泽却兴趣缺缺,他再没想到今日不过是来拜晚年,却遇上了安将军要同他说媒!
安应榉这时候自顾自说的高兴:“说起来太原上下,不不,山西上下有什么好女子,你可知道?唉!我也是白问了,你怎么会晓得这些。我再同别个打听,只是知道的,就晓得有几个好女子了,有你们卫所内的,也有外头豪商人家。”
只是他说着就发现了周世泽并不感兴趣的样子,抬起眉头道:“你一个年轻人竟然对讨老婆没什么意思的样子,也是稀奇了,是不是想着娶了妇人就不得自由,要想松快几年?”
周世泽才不是那般想的,想也不想道:“并不是,只是我有我的志向。若是娶妻的话我定要娶一个绝色来的!”
这一点实在出乎意料了。只看平常,周世泽虽只有十八九岁可从没有在女色上有纠缠,真是没想到娶妻第一个就是看容貌。一般人听了这话只怕以为是淫.魔.色.鬼无疑了,但安应榉只见周世泽满脸清气,说不出的少年豪侠样子,再不是那样的人!
于是安应榉便问出:“这是什么话!老话都说‘娶妻娶贤,纳妾纳色’,做妻子的自然是以贤良淑德为主,能辅佐丈夫、主掌中馈。论起来世间好容貌多着,但是贤良女子却少。你真爱容貌姣好的,今后多寻访小星就是了。”
说完,安应榉也是无奈笑了笑——他怎么和周世泽说起这些!这哪里是一个上峰该和手底下先锋官说的话。况且两个男子说些婚姻娶妇之事,也是怪异。
周世泽不晓得安应榉这时候心中觉得荒谬,只是摇头晃脑得意洋洋道:“这可是我爹说的!他临了临了要走的时候,在床前只嘱托了我几件事。前头都是交待家业之类,最后一件就是我娶妇人一定要择个绝色。”
安应榉倒是真知道周世泽的父亲是谁,当然这也是因为周世泽的缘故。当初周世泽的祖父骁勇善战,得了千户的官职。到了他父亲手上,却是个再不懂行伍的。好在他做千户的十余年居然没什么边境大事,算是福气罢!
此人擅长经营,靠着边贸里头一些卫所子弟的分润做本金,很快有了生发,十几年来给周世泽留下了一大宗家财。虽然在安应榉见来并不见得如何,但在卫所千总这个职位上,自从朝廷抓贪墨越来越多后,难得有他这样的家底子的。
或者周世泽真是桀骜不驯,嚣张的很了。但是他有一样,听他老子的话。只要是当初他爹叮嘱过的、交代过的他是认认真真做,从来不打一点折扣,通通当作至理名言来着。只是以前他父亲的话都是正经言语,今日却是知道说了这些,安应榉一时竟不知道如何说话了。
周世泽这时候神色格外认真,与安应榉解释道:“这世人想的不对!欢喜个好看妇人都是这样,若是一个妇人生的平平,再是贤惠也只有敬重而已。既然是这样,为何还偏要说自己不看容貌?”
“再说了,若真是有个不好看的媳妇。当男子的难免会不安于室,这又是什么好事?况且她生的不好看,我将来带她出去与兄弟们看,与嫂嫂们说话,岂不是没意思?而且我爹还与我说,那生的不美的妇人格外会管丈夫,我就是与一班兄弟朋友喝酒,只怕她还要疑心我管着我——咱们卫所里的官哥家就是这样了。若是夫人生的好的,这些事情再不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