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来了没有?”吕宋本地称之为马尼拉的港口站着一些官员和士绅打扮的人这原来是朝廷派到吕宋的第一批官吏, 官少吏多。还有就是吕宋本地出生的华族, 这些人本来薄有身家,又与海上有一些关系, 所以西班牙拿下吕宋之后,也没有像一般华族一样遭了难。
如今这些日子, 吕宋这边可以说是百废待兴。而恰恰是这种时候是最好挣钱的!这些日子这些人凭借身份,轻而易举地捞足了好处无论是废墟的修建、征发土人、转手港口的货物,都是赚钱的。
这种时候他们是希望这位今后吕宋第一人, 也就是吕宋总督能够迟些来的。原因也很简单, 原来没有吕宋总督的时候这里的事是由他们说了算, 等到总督来了可就说不准了。
该是这位吕宋总督的权力,自然该还到吕宋总督名下。这可容不得上欺下瞒, 或者推诿窃权,这位又不是那些不懂仕途经济,只读了一辈子四书五经的老读书人,那个好糊弄。
这位新近要奉承的头号上峰, 他们打探的清清楚楚,以后这位是要手握兵权的。实际上, 这一回他来吕宋就要带自己的一些人马。至于他原本的战绩,又不是什么无名氏,好打听的很。
等到打听清楚了,一个个也只能苦笑了。得了,原来这还是一个常胜将军!这样的杀才,手上还有人, 可不敢惹!有些手段对那些文官用的好,对武官就不行了,特别是这样经历的武官。
还不只是这样,趁着船还没到,有一个年纪轻一些的吏员就忍不住道:“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咱们这位总督的正房太太是东南大豪商人家出身,自家只她一个女儿,便把家资全做了嫁妆。啧啧,听说这位太太了不得,在如今的东南越发有说一不二的气势了。”
另一个本地乡绅出身的年轻人,大概是因为这些日子常在一起打理赚钱路子的关系,走到颇近,这时候也在同一处角落这两人身份都不算高,因此站位也就是这样了。
他从小在吕宋这边长大,只是少年时候随同父亲回老家福建乡下祭祖过。大明风光见的不多,但大明的繁华安宁一直让他记在心里,相比之下,吕宋这边简直如同炼狱。
西班牙人赶走了当家土人的皇帝,对他们这些有大明背景的却相当难以捉摸。有的时候慑于大明□□的权威,不敢明摆着如何欺侮他们。有的时候又为了眼前看得见的利益,忘记背后大明的力量,对他们烧杀抢掠。
他还记得在大明东南那些地方,只要是中等普通人家已经相当富裕了,过的生活是吕宋这边大富翁的生活。至于说一县之中首富,甚至一州之中首富,他是根本不敢想该是什么样子的。更不要说,传闻那是在整个东南也能排得进前几位的人物。
因此探听道:“也不知是如何做的生意,竟能做到那般大,况且还是个女子,那就更不容易了今日船来,也不知道排场将有多大。我们这边也能听到那边的一些逸闻,有些贵人靡费银钱倒是不必说,只是那些‘寻常’一些的都足够我们这边咋舌了。”
那吏员倒是很得意能和朋友卖弄,因此十分主动道:“林子大了,便什么鸟都有了,这句话原是至理名言来着。在大明,地大物博人多,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儿没有?你说那些豪门人家夸耀富贵的事简直太多,都不能称奇了。”
正说着那些贵门里流传出的富贵景色,都是一些极荒唐的事情。但那样夸耀富贵,随意浪费钱财,也足够让人艳羡了。特别是那吕宋本地乡绅人家的年轻人,这些事都是他从未听过的,因此格外津津有味。
直到不知是最前面的哪一个,大声叫道:“快快!各自站好,只等到总督大人下了船就行礼,可不要错了礼节。”
原本闲聊的自然是不再闲聊了,原本没个正形自然也正经起来。这些人都不算顶顶懂规矩的那一类,只是好歹有几个领头的官员,他们的礼仪都是不出错的,因此一个个教过去,至少不至于失礼罢!
果然是周世泽一行人的船只过来了,祯娘本是在看海上风情一样。到了离吕宋不远的地方,就能看到深蓝色的海岸线这些东西在泉州当然也有,但是各地海岸线还是有许多差别的。
这里是天然的优良港,海岸线和吃水深在吕宋各港口都是出类拔萃的。再加上马尼拉是吕宋第一等繁华的城市,因此这里便成了吕宋第一的港口。连带着如今朝廷执掌吕宋,也把马尼拉定做了首府。这即是说,周世泽的总督府也是设在马尼拉的。
对于这个即将居住至少好几年的地方,祯娘当然不是无动于衷的。待到有?望的禀告即将到港,祯娘便道:“胭脂,去把收在梳妆匣下面那只‘千里眼’拿来。”
千里眼也是西夷人传过来的玩意儿,用两片玻璃,一个定制的筒儿拼出来,这就能看到极远处的景,也是十分稀奇了。等到大明地界这东西卖得好的时候,大明的工匠们也琢磨透了原理,自己便能做出来。所以这依旧是一个稀罕物,但在大户人家已经相当常见了。
胭脂应了一声便去取来东西,祯娘拿了千里眼只是一个人观看。至于说周世泽哪里去了,他当然是在甲板上准备。他以后可是吕宋第一的主官,这时候想也想得到,港口岸边一定多得是等待的大小官员,他自然也有些礼仪要全,不能和祯娘在舱房里无事。
隔着‘千里眼’果然看的清楚了些,港口那边泊着好些商船。想来虽然刚遭过兵灾,这马尼拉却是繁华要胜以往但凡是有眼光的,哪个看不出来?这以后就是大明执掌吕宋,安定是不用说了。
因此凡是大明、高丽、倭国并南洋诸国的商人,甚至西夷那边的,听到消息都是闻风而动!生意做起来,航线建立起来,这是一桩大生意,先到先得呢!何况如今吕宋重新建设,需要的东西多且就算没有这些需要,征发的上万土人至少要管饭的,这吃喝就是好大一笔!哪里没得生意!
再看港口的建设,那些官吏们是何样人暂且不知道,至少看出了不是什么蠢人。这等时候倒是没忘记先把要紧的事情做了,譬如这修缮港口。无论是为了防备海上西夷卷土重来也好,为了商船和战舰方便也好,总之不能使之前刚刚海战过的样子。
心里默默点头,看的也差不多了,便把千里眼再交给胭脂,吩咐众人道:“要登岸了,让船上的女人家都料理一番。一个是准备一起下船乘车,另一个是不许乱跑,若是跑脱了,在这地方可不好找!”
周世泽可是吕宋总督,料想应该没得人敢拐骗他府上的女眷。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真有个脑子糊涂的做下这等事该怎么说。且不说初来乍到一团乱糟糟,不一定找得到一个当地人藏起来的女人。就说真找得到,有这样一趟,一个女人家也该毁了。
这些丫头家人媳妇子,都不是胆大包天的。之前也听说过吕宋这边有许多土人,况且刚刚经历战乱,到处都乱的很,一个个怕的不行,哪里敢乱走!因此有这个吩咐,是没有不听的。等到收拾妥当之后,都在各自地方好好呆着,不敢多行一步路,多看一眼外面,生怕就害了自己去!
等船队靠到港口,也不只是早早等到了港口的官吏与士绅,凡是有华族血统的,哪怕混杂了吕宋土人的血脉,都自发过来这便是□□大国了,四海之内,远的不说,至少南洋这边都是向往的不得了的。因此才不管自家汉家血脉有多稀薄,都是自称汉人的。
而这些海外汉人都有一个习性,尊崇大明官吏简直比大明本土的百姓还要来的厉害。前些日子不过是一些低等级的官吏到来,已经是拜见不迭了,何况这一回是从一品的总督。这是个什么官他们不见得十分了解,只知道这是朝廷的一品大员,以后吕宋最大的长官。
既然是这样,哪一个不赶着来看?那样的排场,简直不是一个官员到任,说句大不敬的话,竟似皇帝巡游一样。周世泽才上甲板,已经乌压压地跪了一片!这样的排场可把他这个见过大场面的也惊了一跳,赶紧叫副官吩咐本地官员和士绅不要这样了,他还以为的这些人安排的呢!
直到已经来到当地两三月的官员笑着与他道:“大人可是误解了我们这些人了,须知道这些海外汉人其实是最慕朝廷的。凡是朝廷官员都当作钦差,极力尊崇,何况大人还是一品大员,这些人一辈子也没见过的。因此这般作态,实不是下官们安排,而是百姓们自发,不然大人只管去问。”
周世泽不问也知道这只怕是实情了等到下了船就看的分明,百姓们若是被安排这样,怎么可能如此激动?周世泽看着,竟有几个老人已经老泪纵横起来,还有其他个个也是热心!
周世泽这边见下属和士绅,一同巡视马尼拉,听吕宋现今各种情况。祯娘则是有他安排的人过来接住,去往今后要居住的总督府至于他安排的人,就是已经在这里呆了两三月的官员家人。
这些人已经有些熟悉吕宋,又同是从大明来,自然说什么都便宜。这时候用妇人相互拜访的口子,既是解决了祯娘的一大麻烦,这些人也找到奉承总督后宅的机会,因此竟是人人欢喜的。
来的妇人大概有四五个,为首的是一位三十岁上下,肌肤微黑的,她姓宋。这位宋夫人喜笑善谑,等到互相见过礼之后就格外善谈,凡是祯娘发问的,她就没有不知道的。且说的风趣清楚,真是给祯娘带来了好大的方便。
只听她说起这边的民风民俗道:“都说这边土人野性难驯云云,这也是怪话了。读书老爷们不是说‘仓廪实而知礼节’?圣人的话果然没得错的,放在这里也一样。凡是那些吕宋的上层人物,都是学着咱们大明的样子,比咱们那边的其实还要来的温文尔雅。说是野性难驯的,都是那些住在林子里半野人。”
祯娘虽然有大把的生意在南洋,但是之前的吕宋在西班牙手上,大明又一直很有敌意,因此她在这里并没有什么往来,知道的也不多,大都是道听途说。
听到这里就问道:“听说南洋这边土人难治汉人因勤劳而富裕者多,然后呼引同乡来,往往成为南洋各地富人。而土人多懒惰,久而久之就远远不如汉人。如此心中怨怼,或者自发集结,或者受西夷人挑拨,冲杀汉人家宅瓜分家财,这种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本来这些事祯娘是真的深信不疑,不只是看的书籍上这样说,家里跑南洋生意的伙计们带来的讯息也是这样说的。但是方才听宋夫人说了很多,似乎这些和她原本知道的一些有所出入,这才有这样的话来问。
宋夫人爽朗地笑起来,然后压低了声音道:“周夫人有所不知了,这上头该说两边都不全是好人!偏听一边就是误的!”
原来南洋诸国慕□□文化不知多少年多少代了,因此凡是□□人物到来,一般都是格外尊崇的。因此也就养出了一些人的骄娇二气,其中有一样最是霸道据说凡是汉人看上的产业,都会想方设法弄到手。讲究一些的不过是强买强卖,不讲究的有直接上门‘索取’的,说白了就是强抢!
因此那些南洋土人所谓冲杀汉人,其中有的真是自身怨怼或者受西夷挑拨,但也有的是为了复仇。而汉人所谓受害者,其中有许多本就是一方恶霸,只能说是‘罪有应得’,说不上什么无辜。
“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宋夫人说的轻描淡写,这种事虽然她已经知道了,却因为没得经历,所以能说的这样轻松。只在祯娘耳边道:“不过夫人说的也有十分对的地方。”
要知道在大明,除了一些东南商人是为了钱财富贵这才出海,进而定居海外的,其他都是走投无路了灾荒年间的时候,多少人家再也活不下去了,为了活命便带着家人投奔先下了南洋的老乡。
这其中有个缘故,凡是在南洋经营的好的大明人总想团结本乡本土的老乡,也是在当地更能站得住脚跟的意思。因此上船的时候没钱也不要紧,真的确有其人在海外就可以,这些船主到时候问那些人要钱赎人就是了。
而就是这些人,哪怕没有手艺,至少也会耕种田地可别小看了这耕种田地,似乎大明地界凡是农户人家都是会的,毕竟这是吃饭的手艺,一代一代传下来,精耕细作。
但去了海外就知道,倭国、南洋诸国等,耕种田地的手艺差着□□好大一截。宋夫人就介绍道:“按照他们说的,一亩一样好的田地,咱们大明的农户耕种活生生能比土人多出一倍的收成去!”
啧啧啧,这可是一倍的收成!只依靠这个,大明移居来的人家就能比本地的土人多积攒下银钱米粮了!而一开始并不见得有多少优势,直到后头积攒下来的银钱又买地耕种,这样翻滚起来,最后也就成了气候。
后来宋夫人又道:“夫人也没有什么好忧心的,这今时不同往日!以前这里自有自己的头领国主,他们的规矩就是那样。而如今是什么时候了?朝廷收拢了这里,为了巩固恐怕每岁移灾民是少不了的,这里迟早是咱们汉家天下,就如同原本漠南的蒙古人、川滇那边的苗人,都是一样的。”
祯娘心中击节赞叹,深觉这位宋夫人是一个极有见地的,中原朝廷可不是有这样的本事!从古至今都是这样,像是五胡乱华又如何,最后哪一个也没灭亡了汉人,反而被汉人同化。最近的还有蒙古人入主中原,近百年的治理,竟没有动摇汉人传承分毫,这就是厉害了。
立即称赞道:“宋夫人这话说的极对,见地之高远远超过世人这些日子我一直考虑这些,现在想来竟是我白白担心了许久,现在可不是豁然开朗!”
又有别的夫人在旁凑话,大约不过多久就有婆子来禀:“夫人,外头总管让来说,府上行李已经收检装车完毕,只等着夫人发话,这就要往老爷的官衙那边去了。”
祯娘点点头,并不多说,只是道:“既然是这样便起身就是了,我这里也随你们去宋姐姐,实是怠慢,今日不能待客招待你们,竟还有好一番劳动。”
这些妇人过来陪着祯娘可不是说几句话那样简单,还要带着她去往总督府那边。这当然不是因为祯娘差一个带路的人,这其实是因为祯娘根本不知道南洋这边一些不同,正如北人都不知道南人一样。
想那些北人初到南方都不知道南方人家建一个船舫做什么,还当是侵占河道呢!非要有人给他们做比,说南方建一个船舫,就好比北方人家有一个马房是一个道理,这才算是解了惑。
吕宋这边的气候、草木等都和大明有不同,为了生活便利舒适,住宅自然也有不同的布置讲究。祯娘这边原是不知道的,这时候有个人在旁指教就好得多了。不过这几位夫人其实也是来的不久,知道的不齐全,所以不只是她们,还有一位本地士绅人家的女人。
就这样,祯娘和几位女眷这就上了大车也是难为顾周氏了,就这辆大车也是她给祯娘置备的行李之一,只是原先拆解开来了。等到到了吕宋才有专门的家人抬出来拼接,亏得东西好,家人也手艺纯熟,严丝合缝没有不好用的。
宋夫人看到这辆大车的时候就点了点头道:“这就是用心了,吕宋总是炎热,正好用上这种夏日凉车,我家现在用的也是仿佛咱们大明那边夏日里头用的安车的大车。若是那等板壁厚的暖轿,在这里可不是如同蒸笼一般了?”
然后似乎想到了什么笑着道:“这其中还有一个难事儿呢!原来初初到这边的时候,真是什么都没有。倒不是吕宋贫困,而是之前有西夷人剥削,又有兵灾的,多少东西都毁了。我们来的时候又不如夫人家里准备的齐全,我家老爷是个不会骑马的文官营生,平常不是坐轿就是坐车。”
手上比划着:“到了这里,竟是一辆轿子、好车都找不出来。若说现做的话,找了半日,连个会做车轿的匠人都没有这可是急坏了家里上上下下,难道还要走着去衙门办事?实在是有失体统了!最后还是早些年迁到这边的同乡解了忧,把他们自家最好的大车送了过来,这才算是勉强解了燃眉之急。”
祯娘这才更深地体会到顾周氏的考量之周到,自己当这边商人云集该是什么都有的,却没有想到那些最开始到来的生意人有什么货物?多是那些粮食布匹,总之最是贴近民生的,也是缓解最大的缺口。
至于方便生活的那些,譬如说一辆合用的大车,人家送来做什么的确是有人要的,但能够有多少人呢?还有其他许许多多的东西,也差不多是这样的。
如果没有这些东西,祯娘这边当然也不会过不下去。但是就是顾周氏说的那样,一开始的日子该有多不适应啊!
祯娘因想起母亲心中有些想念,不过脚下是没有停的,在家人搀扶之下上了车这时候已经有好些人在一旁看着热闹了,都是来看她这位‘总督夫人’的排场的,她不爱这样场合,自然不愿意多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