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古言小说 > 祯娘传 > 137、第一百三十七章全文阅读

“方才奶奶还和大小姐念叨来着!可巧就来了。”几个穿着红绫袄青缎掐牙背心的丫头站在码头张望, 见到顾周氏连忙笑着迎上去,并回首与几个小厮道:“太太来了, 你们去家里告诉老爷奶奶!”

顾周氏原来是在金陵过日子的,也就是今年秋初看到祯娘的信件, 晓得女儿女婿要南来本来当相聚还要等些年头的,如今知道要南来,如何不喜!就算不到浙江,只是福建,那也比原来在太原好得多,至少她坐船也能一年见个两回。

有了这心思,原本还打算今年过年去一趟泉州与女儿女婿相见过年的, 却没想到祯娘后来的一封信让她措手不及。竟是让她这就搬去与他们一同生活, 她当时可是哭笑不得。女儿的孝心固然好,天下做母亲的一直被儿女挂念自然满心欢喜。然而想到女儿如今还没得一个儿子立身,总觉得后台不硬,以至于顾周氏不愿意女儿多一重‘不妥’。

只是随信来的还有几年没见的文妈妈, 她就是祯娘专门派来说服顾周氏的, 她太知道自己的母亲总有一些顾虑!就算祯娘信上说的再好,种种顾虑都打消了,顾周氏可能还是会裹足不前。这大概就是天下做母亲的了,只要想到儿女身上,总算不愿意有一点纰漏。

文妈妈几年不见,却没有显得老,这也是这几年省心省力, 并没有费多少精神的缘故。与顾周氏先叙了这几年的经历,最多的是顾周氏问祯娘这几年的生活信上写的好花好叶,没有熟人亲口说一说,顾周氏总是没那么放心。

毕了又多问了好些外孙女儿的事儿,她虽然是一直盼着祯娘生个儿子,却又与那些眼里只知道男丁的无知妇人不是一路!她那只是晓得世人是如何想的,纯是为了祯娘打算,其实外孙子外孙女她都是一样疼爱的。何况洪钥也是她唯一的孙辈,还没见过一面,如何不挂心!这些年每年都要送好多东西去太原,专门指明是给外孙女儿的!

等到文妈妈把这些说了个遍,便转而与顾周氏道:“太太心里不要犹豫,奶奶那里确实没有什么好担忧的我知道太太想的事儿,只是这些在奶奶身上都是没得的!太太或者还不信信上写的全部,以为奶奶有时候报喜不报忧,其实太太去看才知道,那还没能道尽!”

祯娘写给顾周氏的信里是如何说的,她只是照实说而已。只是她写的语气寻常,纯是有什么说什么,泛泛而谈,以至于看上去竟没什么实感。顾周氏这里看来。有些事情大概是真的,夫妻两个也确实很要好,但若说到了那样,那也是没有的罢!

然而这时候文妈妈来与她说,确实不同于信上写的,只是不是她以为的不到,而是远远超出。她不怀疑文妈妈会撒谎骗她,但还是疑惑道:“你不是与我玩笑罢,你知道那些信里写了什么?就是新婚的小夫妻也没有那个样子,何况这也七年上下了,正是倦怠时候。”

文妈妈笑道:“若是有人空口白牙与我说世上有那样的夫妻,我原是不信的。我见过多少‘有情人’也不过就是那样,真的成亲不消几年也就落到相敬如宾。这还算好的,男子辜负了的才是更多。红颜未老恩先绝,爱宠别的美妾才只是最轻的。可是看奶奶和老爷,那真是,那真是说不出来。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说,只能说看他们两个平日就该知道世上真有缘分一说,有的男男女女就该是在一起,相配的很!”

这样说的不清不楚,顾周氏反而更在乎了,接着就问了文妈妈两人平常相处的种种琐事。等到一个下午过去,听到的比信里写的详细多了,完了顾周氏心里既是欢喜又有些不信。按照文妈妈的话来说,世上哪有那许多有情人成好夫妻,何况是好到这地步。

然而她知道,祯娘虽然可能报喜不报忧,但绝不会忍气吞声,至于文妈妈那就更不会帮忙为周世泽粉饰太平了。所以这些事情,那就是真的。祯娘日子过得极好是真的,周世泽是真心想接顾周氏去家里生活也是真的。

她思索了半晌,首先想到的就是祯娘还小的时候,时常就是母女两个同吃同住。那时候有多少她还念念不忘的事,现在想起来心头的是甜。对于这个女儿,顾周氏说放了多少心血都不为过,说不想念那才是骗人的。说起来只怕她想和女儿团聚的心,倒是比祯娘想要接她一起生活的愿望要强烈的多。

终于还是想要去见祯娘的,她这一生还有什么好牵挂?也就是这个姑娘了而已。至于其他的,对于这个守寡二十年的妇人,都不过是过眼烟云。于是最后她点头道:“于我而言,能够与祯娘团聚,就算是这辈子最后一点念想了。若是到时候还有麻烦,大不了我在泉州单开一所宅子,也就不算住女婿家了。”

听到这个,一惯不苟言笑的文妈妈却笑了,放下茶水道:“你又是说什么话!我现在看你全是羡慕。按我知道的,你还有多少事没做。最后一点念想?你等着吧,好生保养自己,将来奶奶生儿育女,就不只如今大小姐一个了,好多少爷小姐管你叫外祖母。然后繁衍绵长,还有曾孙这些,枝繁叶茂你不喜欢?”

顾周氏怔了怔,这些事情她确实想过,但是也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一想。想得少是因为怕想的太美,最后却大失所望。还是当年留下的遗痛当年祯娘父亲早早亡故了,她虽有几个钱,也有盛国公府庇佑,但到底孤儿寡母,心里忧虑女儿和自己的将来好久!直到家里渐渐越来越好,女儿出落的地上无双,这才踏实了一些。

然而过去的担忧不是过去了,只是中间经过许多事掩盖了而已,但终究存在在心里,时不时就要显现出来。这时候终于明白自己这一点的顾周氏忽然笑道:“确实,我忘记还有恁多好事了,枝繁叶茂,自然是极喜欢的。”

于是第二日起顾周氏就着力打理家业和家事,把一应事情都交代完全,妥妥当当之后就在家专等着祯娘派人来接见到是官船的时候还真是惊了一回,回过神来心里却是笑的。她并不看重这点子‘体面’,而是从这真是窥见周世泽的态度心意。

海上行船,终于到了泉州。这边风物她一概没注意,只看到一群丫头婆子并小厮,还有祯娘那边打发轿子并拉行李的车辆伺候。其中有金陵的旧人,见到她立刻带着其他人簇拥上来。

其中为首的丫头还是祯娘身边伺候的,顾周氏还记得她,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她是叫丁香还是叫蝉衣了其实这是丁香。她上前便道了个福,与顾周氏行礼,并殷勤道:“太太可算是来了!家里奶奶一直焦虑等着,迟了这一两日也要担忧!”

于是请顾周氏上车,这就一路往周府去了。顾周氏和文妈妈坐一辆车,并不看一路上风光如何,只打量车上另一个候着伺候的小丫头。问她几句话,也是伶俐,说什么都应的上,偏极有规矩,显然是□□的好,顾周氏一看就知道是文妈妈的功劳。

这说了一些话,了解了好些事情其实这些事情都是问过文妈妈的,文妈妈知道的还多些呢!然而她总是忍不住,忍不住想要多问一些人,好让她能觉得安心一些。这样的担忧,大概直到她真的见到祯娘过得很好之前都不会消减了。

等到终于到了,她才从这种到达极点的担忧中醒过来。下得车来,就是三间已经大开的兽头大门,这种大门平常都是不开的,常常初入靠的是东西角门,一边初入主家,一边出入仆人。今日大开,当然是为了迎接顾周氏。

果然,顾周氏就见到门前站着的女儿女婿一家,那做年轻妇人打扮,然而容貌样子和十几岁没出嫁时几乎一模一样的不是祯娘又是谁!至于旁边的男子,周世泽无疑,还有个小小女孩儿,这就是她的孙女洪钥了!

这边扶着下车走进,祯娘眼睛一红,这就想起了当年母女两个相依为命的年月,见母亲走近,这就要跪拜。然而一早被顾周氏抱住,搂入怀中,一声‘祯儿’,这就垂泪哭泣起来,竟是没个休止,这些年母女想念全在这泪水里了。

旁边众人赶紧劝解,周世泽手放在了祯娘肩上安抚道:“好好儿的日子哭什么!这才是合家团圆呢!以后家人都在一起了,开开心心过日子,再没得分离你可别哭了,不然等会儿眼睛要疼的厉害!”

说着便领着女儿要拜顾周氏,顾周氏又要去扶,祯娘却拦着她道:“别扶这一下,原是他应该的。你生了我与他做老婆,难道受他这个礼受不得?至于洪钥,这还是第一回见外祖母,让她做全了这个礼罢!”

周世泽也笑着的,全不觉得祯娘说这话有什么不对,拜过后抱着女儿与顾周氏看。领着一家人进家里,道:“正是这样的,我这三十来年第一得意的事情就是讨了祯娘做老婆,岳母大人生养她,我真是再感激没有!”

周洪钥本就是个小甜糕一样的女孩子,生的可爱也就罢了,还不像祯娘小时候冷清。这时候再周世泽怀里就叽叽喳喳,对第一次见的外祖母没有一点生分,撒娇说话,一下就让顾周氏心里爱的不行,恨不得自己抱了这孩子。

等到进入正院花厅里坐了,一家人才能真正叙话周世泽很有眼色,把祯娘和洪钥留下陪伴顾周氏。自己则是整理了衣襟道:“岳母在这里安坐着和祯娘说话,我就去吩咐人整理岳母的行李,放到萱瑞堂去,以后岳母就在那里安住着!”

顾周氏见祯娘竟是极不耐烦地冲周世泽挥挥手,然后就抱着顾周氏手臂说话,于是等周世泽走了,拍了拍祯娘的手臂道:“方才好不像样子!那是你谁?是你夫君呢,怎的是那样应付不耐一样。这倒是知道你们小夫妻两个处的好了,但即便是好也应该日常注重一些。”

虽然是才相见,顾周氏还在心绪激动的时候,却首先看到了祯娘的行为,一下就挑了出来说。这不是她对祯娘的严厉,而是做母亲的对儿女的担忧了,和她之前不愿意来女婿家居住就是一个道理。父母之爱儿女,为其虑深远。

祯娘却依旧抱住母亲的手臂,并不在乎这个,道:“母亲别说这个,我们两个是一惯这样,我与他说话没得顾忌,他与我说话也随便的很不然呢,夫妻两个还这也注意那也拿捏,何必说是夫妻,只当是搭伙过日子就是了。而我们,才不是搭伙过日子的,和别人不同。”

顾周氏凝视着似乎比出嫁之前还要像个小姑娘的女儿,心中感慨万千。也不知道周世泽是如何养的她,要知道祯娘未出阁在家的时候还晓得世上夫妻多没得指望,搭伙过日子就是上上签了。这时候反倒骄傲放纵,看不起那些了,这分明是天真单纯的少女才回不当一回事的罢!

然而这没什么不好,顾周氏心里知道。只是心里是这样想的,顾周氏却不会因此纵了女儿,于是戳了戳祯娘的额头道:“说的什么话!我之前还在你的书本子里看到一句‘至亲至疏夫妻’,看的我脊背发凉,同时觉得大有道理。你如今就是了,可别看到两个人相亲,就忘记你们到底是夫妻两个,浑不在意一切,后头吃了苦头有你受的!”

祯娘心里能够理解顾周氏的话,却不想按着这个去做,若是真的那样她才是越活越回去了这正是她当初的打算,两个人时时刻刻注意,互相小心经营,这才是一辈子好夫妻的做派。正是周世泽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随意’才让她变成了这个样子,她已经决定了,除非周世泽变了,否则她便是一直这样,只因为这才是她的真心,这有什么不能看的?

把周洪钥抱到顾周氏怀里这才道:“说这些做什么,今日有多少更开心的事儿?你看,这是你外孙女儿!喜欢不喜欢,都说生的像我多一些。但是我看性子像她爹,更多时候我都想不起来她是像我的。”

周家大小姐周洪钥虽然还是小孩子,却被教的很好,很知道一些事儿了。见机也快,平常知道自家说话更算数的是祯娘,便在她面前格外听话乖巧。这一回来了外祖母,也就是母亲的母亲,晓得这是找到靠山了,便对顾周氏格外撒娇亲昵。

顾周氏听她幼儿声音说几句话就喜欢的不得了,细细看她五官,与祯娘笑着道:“这孩子好活泼,一开始我也是以为像姑爷多些的。现在来看长相竟是真像你一些,原来只是因为这一点活泛让人不察觉。不过要我来说,小孩子还是这样来的好,招人喜欢的很。”

祯娘对这位外祖母的说辞不置可否,人当然爱自己的儿女,但是对着孙子孙女的时候会更加溺爱也是真的。祯娘小时候文静,她就觉得小孩子太文静了不好,还想引导她活泼一些。可是真看到活泼孩子又要抱怨,说是女孩子还是贞静一些的好。如今轮到孙女了,便是活泼最好,想来要是洪钥性子也像祯娘小时候,她又要吹嘘这才是淑女了罢!

不过祯娘没有提这个,只是道:“确实讨人喜欢,谁与她说话她都伶俐的很呢。只是也有时候忒烦人。娘不知道,这也是个天魔星。平常最爱做的事情是同她爹出去骑马,她自己还有一匹小马呢,去岁生日的时候哭着闹着要的,也不想想,正经她去骑的时候,那马早就大了。”

顾周氏是有些惊讶,自己外孙女喜欢这个,但是却也接受良好。听了便笑着道:“这有什么的,不过就是一匹马儿罢了。你小时候还养着猫儿鸟儿的,就当一个意思就是了。等到马儿大了,不够她学着骑,你再与她买一匹好的。我记得当年我养你这千金是有求必应,难不成你养女儿的时候没学着。”

这时候风气渐渐开放,女儿家的拘束越来越少。不过依据家风不同,这种开放也显示的不同。有些人家崇文,于是家里女儿便同兄长们一同上学,甚至外出读有名的女学堂。有些人家里又是另一种样子,像北地一些武人家,兄长们能上阵杀敌,家里的姊妹也巾帼不让须眉呢!据说那边好多女孩子打马就敢上街这风气早就传到京城,那边的贵女才真是最‘放肆’的。

祯娘并不回应这个,她难道不知道母亲就是这么一说,其实她在意的又不是那一匹马,这一点顾周氏也清楚的很。所以也只是说了一句便住了声,转而道:“说到洪钥,我倒是有话问你,这都几年了,怎的你还只有洪钥一个?生儿生女不是你决定的,就算多个女孩子也好,不至于让洪钥一个人孤单。别人家还好,有堂姐妹,你这里就真是孤零零一个。”

这话祯娘怎么说,说是儿子女儿不是自己决定的,难道生与不生又是自己能够定下来的?祯娘自己是顺其自然的,周世泽也是祯娘自己的经历就是这样,她是独养女儿,从小到大也没得什么不好,成亲后的丈夫又是周世泽这样的。因此就算知道外头都想妇人生儿子,她也没有这样。

周世泽是压根没有想过这件事,他这人生三十年,并没有人教过他一定要有个儿子继承家业之类的。儿子与女儿有甚分别?延续血脉难道女儿不可以。非要儿子不过就是外人眼光作祟,而周世泽是最不在意这个的。

但是顾周氏并不是祯娘那样无忧长大的,也不是周世泽那样能够无视外人眼光的。她只是最普通的一个妇人,她只能对祯娘道:“你着紧一些,我听说有些大夫是有用的,早早怀胎生子怎么都好。不然现在过得,将来就知道厉害了。没个儿子,姑爷怎么说?外人怎么说?”

祯娘并不想多说这个话,她当然知道母亲全然是为自己好,说的也是事实,便应下道:“我知这件事,我们又不是不要孩儿的若是想不要,那又如何不要!只是孩儿来还要缘分呢!既然有了洪钥,想来孩子迟早会有的。”

顾周氏正欲再说什么,周世泽已经回来了,大声道:“祯娘,万事都打理好了,你带着岳母大人去看看她的院子,再在家里各处看一看逛一逛,然后好生休息。晚间我们去望仙阁吃席,那边泉州的本地菜好得很。”

祯娘利利落落出来,看周世泽开心的很,道:“好容易接母亲家里来,怎么就要到外头吃?再免得劳累了,还是家里菜式简单吃得惯。至于望仙阁,你不在家时,我什么陪母亲不得。”

顾周氏在旁听着,免不得暗中皱眉,只面上笑着道:“其实有甚劳累的,倒是在外吃不错,泉州的风味我是没试过的。便由着世泽定下来罢,祯娘,我们去看看我那院子。”

祯娘却没有立马跟着走,而是给周世泽乱了的系带重新打好,与他道:“这也就罢了,那你先遣个小厮去望仙阁定好些的包厢。还有,今日晚间我陪着我娘一起睡,可别因为我不在正院,你就在书房里做事到深夜,当初在太原倒是不知道你这样擅长文职。”

周世泽哪里是擅长文职,硬着头皮上罢了,这时候手上拨了拨系带头,笑着道:“那不过是前几日罢了,哪里就天天如此。你今日与岳母大人一起歇息?那我抱了洪钥过来与我一起,好久没陪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