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古言小说 > 祯娘传 > 109、第一百零九章全文阅读

北国冬日不必说也是极冷的, 等到才入冬时候祯娘就有见识,原来还是她在南边长大没得见识。竟然不知道这样早就要换冬日的衣裳, 也不知道这样早就是雪花飘飘的时候她出嫁的时候已经是年初了不是。

不过这一回就让她涨了眼界,等到腊月里更不必说, 铅灰色的乌云压得低低的,寒风呼啸不停,刮地骨子里疼,听在耳朵里也不一般。还有最显眼的,天地间鹅毛一样的大雪飞舞,但凡是有水的地方都结冰包括树枝上、草叶上也不例外,都覆上了一层冰衣。

南北相比, 南边的冷是另一种样子, 且不说哪一样叫人更难受,至少是没有这样大的阵仗就是了南边下雪最多的时候都是细碎的冰粒子,落到地上也只薄薄一层,何曾见过几尺后的积雪?了不得了屋顶上一层白毯子。

这样冷的冬日, 本就不大爱出门的祯娘越发不动弹, 只成日在家度日家里从入冬起就烧了地龙,若是不出屋子,倒是和春日里一样。至于太原城的冬日有多冷,祯娘只是在几个院子穿梭以及看雪景的时候体会了一番罢了。

这样的天气,这样的起居,祯娘一时十分慵懒起来,每日做事也十分懒散, 倒是合了‘猫冬’一词。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到了腊八这一日,一切都不同,这是讯号。凡是当家主妇莫不忙碌,就为了准备过年!

何况祯娘是第一年在夫家过年,因为不知道这边许多习俗规矩,越发要用心,可不是更忙碌。如果再加上她上头没得婆婆,甫一出嫁就是自己一个人一力承担,这忙碌程度还要加上几层呢!

十二月初八日,俗称腊八,同时也是佛诞日。这一日要施米打斋,大小人家都杂五谷米并诸国煮做粥,然后互相馈赠,这也是极出名的腊八粥这件事腊月初四就开始准备了,而不是到了腊八当日才由厨房忙碌。

也是因为佛诞日的关系,好多富户女眷都相邀着去城外或佛寺施舍腊八粥。祯娘也受邀。不过她只能婉拒道:“今日家里有几个掌柜过来为今岁生意报账查账,这之后就要封账房了,实在没得空闲。我只把我那一份托付给嫂子们,到时候替我同佛祖敬告一声就是了。”

的确是这样,早在午晌之前祯娘手边得用的帮手就到了周家府第。这时候祯娘正在分粥这边腊八的习俗和南边有些许出入,讲究午晌之前把分赠亲友的腊八粥送出,这才是上上大吉。

见人已经来了,祯娘也没因为手上的事让他们外头等待,一点也不避讳当着面就分粥,还吩咐道:“既然掌柜们都来了,你们索性把腊八粥呈上来,我和掌柜的们一同过个节。”

分过腊八粥后就是家人一同吃粥,如今周世泽人还在大营里,祯娘一个在家怎么过节?索性在山西这边东家和掌柜本就有亲如一家人的说法,一起过腊八,吃腊八粥也不算什么。

祯娘先是笑着同坐地最近的夏来保道:“夏掌柜看这个,我们送出去一份必定也收的到一份,这许多腊八粥真不知道哪一年哪一月得完!不过好在各家口味有不同,倒是不必担心絮烦了。”

夏来保欠了欠身子,拱拱手道:“东家这话说着了,可也是好兆头咱们这边腊八粥要是能一直吃,吃的越久就越好,同年年有余一样,是兴旺的意思。且说来我这里也带了自家做的腊八粥,东家别嫌弃!”

祯娘自然不会有什么嫌弃,这也就是一句客套话罢了,立刻让小丫头收拣下去。直到上来祯娘准备的腊八粥,才有刘文惠咋舌道:“东家这粥我是不敢下筷子了,我今日在家的时候受了一碗隔壁大明寺的腊八粥,好生精细!师傅说是用黄米、白米、江米、小米、菱角米、栗子、红豇豆、去皮枣泥等合水煮熟,外用染红桃仁、杏仁、瓜子、花生、榛穰、松子及白糖、红糖、琐琐葡萄,以作点染。已经太过繁琐了,见东家这个,才晓得那才哪道哪儿!”

天下间腊八粥的花样,争奇竞巧,品种繁多。各地不同,再到各家也会有所差异。祯娘家这腊八粥是以白米为底,用了如红枣、莲子、核桃、栗子、杏仁、松仁、桂圆、榛子、葡萄、白果、菱角、青丝、玫瑰、红豆、花生等总计不下二十种辅料。

厨房早早就备齐了原料,筛选过后在昨日晚间就开始忙碌,要洗米、泡果、拨皮、去核、精拣。然后在半夜时分开始煮,再用微火炖,一直炖到今日的清晨,这腊八粥才熬好了。

然而这还不算全部,祯娘家这腊八粥真真是讲究到了极点,最开始是将将果子雕刻成人形、动物、花样,再放在锅中煮的还放上了果狮。果狮是用几种果子做成的狮形物,用剔去枣核烤干的脆枣作为狮身,半个核桃仁作为狮头,桃仁作为狮脚,甜杏仁用来作狮子尾巴。然后用糖粘在一起,放在粥碗里,活像头小狮子。

似刚刚给诸位掌柜上的腊八粥,就摆上了双狮或是四头小狮子。另外也有的是用枣泥、豆沙、山药、山楂糕等具备各种颜色的食物,捏成八仙人、老寿星、罗汉像,装饰极尽,也难怪刘文惠有一句不好下筷子了。

夏来保是太原本地人,有经的多,什么不知道。就与刘文惠道:“你家平时肯定与大明寺给香油给的多,不然也受不着这样的腊八粥了。你们小年轻哪里知道,这些佛寺也惯是势利的,同样都是信众,人家腊八粥也分出几品呢!”

虽说今日原是为了报账查账来的,但是这会儿大家在暖融融的花厅里喝腊八粥,也不急着这时候就做事,年轻人就起哄要听夏掌柜说这掌柜,就是祯娘也有些兴趣。她看这些佛寺庵堂并没有太多敬畏,也不觉得多不可接受,当个新闻听倒是好。

夏来保清了清嗓子便道:“你们不知道,大寺庙里的腊八粥都要分作三等,头一等就是刘小子说的那样,你说繁琐太过也不算错,一般人家也不会熬这样的腊八粥,这本来还是从京城传来的粥样子呢!就说京城和天津的腊八粥最是精细。”

说着又指了指自己道:“咱们山西这边的腊八粥是另一个样子,我们管叫八宝粥,用小米为主,附加以豇豆、小豆、绿豆、小枣,还有粘黄米、大米、江米等煮之。多数人家都是吃这种,这也是寺院里的第二等粥了,熬地浓稠稠的送到一般信众家里这也是为了提醒那些信奉的来年还要记得进佛。”

到最后夏来保才像是叹了一口气道:“还有最次一等的,材料和第二等是一般的,只是用的是差料,放的也薄。拿那大锅煮了就在寺庙前头布施给一些取粥的人不要小看,好多人家指着这一碗薄粥过节哩!”

夏来保自己也是有过苦日子的,当初生意失败,在外头漂泊的日子好长都是寄宿在寺庙里。说是寄宿其实也是要钱的,只是比起外头客店收的少些罢了。就是那一段生活,夏来保把这些事都看得透透的了。

腊八粥到底只是一件小事,等用过了这一顿腊八粥,大家还是说起今日的正事来夏来保等人把各自管理生意的账房查账结果拿出来,祯娘自然不会当面翻检,实际上这也不是一会儿做得完的,要后头给家里账房验看。

几个人算是详细谈了谈如今山西生意的局势,至少是和祯娘的作坊生意有关的局势。说到山西的生意,略不过去的就是晋商,然后还有本地的官员一系、卫所一系,再然后就是祯娘生意的上游下游的话是祯娘自己解决的,直接送到了东南。

卫所靠着周世泽的背景能够摆平,可别看如今的官职不算拔尖,只要他是卫所子弟,在那些人眼里这就是自己人。至于官员上头,人家又不是本地人,当官几任势必要走,总之不给麻烦多给好处,是祯娘的生意还是别人的生意他们才不管!

到头来商场上的事儿最麻烦的还是在商场,要解决也是在商场!剩下的晋商和上游商人,既是两个问题,又可以说是一个问题那些上游商人本身就是晋商,再不然也是在这边混了好些年的老江湖。

祯娘如今做毛纺织作坊和毛皮作坊,虽然还没有到祯娘心里最赚钱的时候,甚至要她来说不过是开了一个头。但是就是现在的样子已经让很多人上心了,山西商人那般有名,出了名的精明,难道能放过眼前的财路?

就祯娘知道的消息,已经有好几家山西大户在筹备同样的作坊,毕竟看地皮、买草场、建作坊、定制织机纺车等都是大动作,有数的几个大户见天都有人看着,谁也瞒不过谁。

苗修远与祯娘道:“按照东家的说法,我们只管保密织机纺车药水工艺这些,至于旁的一概不管,看别人做就是了。如今倒是还好,毕竟药水工艺只要几个有限的师傅操作,方子也能不让人晓得。至于织机纺车,按您说得用薄木皮包了起来,对说是这样更经用,那些女工又不是工匠,没有不信的。”

宋熙春这时候把话接过去道:“就是不信又如何?总不能当着众人面把钉在外头的木皮启开罢!东家的好主意,虽然简单却是格外有用的。如今就是别家也同样做毛纺和毛皮的生意,等到开始出货也是明年春末的事情,出货不如我们多,成本比我们高,既然是这样,凭什么和我们比?”

打仗讲究奇正相合,经商何尝不是。宋熙春说的就是堂堂正正之道,至于辅助的奇道,祯娘如今的跟脚在山西不好用。不过好的是对手们对她也不好用,毕竟她也不是那些毫无根基的小商小贩,就是手上握了一个好生意也像是匹夫怀壁一般。

说起来真正麻烦的反而是上游的商人,供给羊毛和毛皮的。如今祯娘的牧场离着能完全供货还远,皮毛更是依赖外头。那些想做这门生意的晋商不是傻的,晓得自家是后发,想要追上祯娘必须要在人家真把市场占好之前。不然就算还有的擂台打,那付出的代价也是不同的。

不过这些也没什么可忧虑的,祯娘干干脆脆道:“这也不用怕,羊毛的话反正也不是一家独大,都是从一些小牧场甚至散养农户那里收来的。咱们就按着老家那边收生丝的做法,凡是收了今年羊毛的就给下一次的定金,到时候谁能比的过我?”

提前给定金就是为了稳妥,其实对交易两边都是有利的。出羊毛的不用担忧来年会不会价格不一有所亏损,考虑减少养羊之类。收羊毛的也不必怕下一回羊毛难求或者价格高升。

这对于祯娘最大的意义是,规模越大她这个做法优势更明显付出的定金越多,需要的身家越厚,到最后谁还能抬的动!

这些话不必说出来,在场的哪一个不知道!只赶紧记下来,来年就要照着做。祯娘见状也就接着往下说:“至于毛皮上的事,更不必说了,我与蒙古那一路、东北那一路经销都说好了的。人家本来就是大佬,做的是四面八方的生意,就算与晋商多些香火情,也没得为此就坏了规矩的道理。”

而且还是每年包销几万两银子货物的顾客,有生意不做王八蛋。说到底他们是生意人,生意人逐利,祯娘和晋商在毛纺织和皮毛上的竞争关他们什么事,他们难道还要为了几句话生意也不做了吗?

来去说了几样,左右就是生意上的那些事情,等到一切毕了,大约因为冬日里天暗的早,竟然已经看得出一点傍晚的影子了。因此各人都纷纷告辞,祯娘也不多留他们,只是让丫鬟给奉上了一些年货,算是东家与手下的关照之一。

腊八这算完了,等到第二日,家里虽然还是只有祯娘一个,她却着紧准备起年事来。打扫房屋、粉刷墙壁、糊墙纸、糊窗户、贴窗花,深宅大院一样样做,就是人手足够也要早早做起来了。

其中最郑重的是开宗祠,着人打扫,收拾供器请神主。又打扫上屋,以备悬供遗真影像。更不必说,祯娘都不敢自己决定如何做,专门请了周妈妈几个坐镇。

祯娘则是专门把百样东西列成单子,让下头采买齐全,其中紧要的买来后祯娘还要亲自看过。更不要祭祀拜神之类的,虽然都是繁琐小事,却是正经主人该操心的,不能丢给丫头嬷嬷操办。

就这样内外上下忙忙碌碌,祯娘数着日子周世泽什么时候回家也好有个人分担。又是一日祯娘将将起来,早饭也不得吃好,就和几个针线上的打点年节时候要到宗族里分送的针线礼物,她这是第一年自然要格外上心。

正好丁香捧了一茶盘押岁锞子进来回道:“之前少奶奶让把家里积存的碎银子碎金子全送到倾银铺子去,那边称了,说银子有四百八十一两六钱,金子有九十八两一钱。里头成色不等,总倾了八百二十个银锞子,两百零三个金锞子。”

说着,递上去。祯娘只是略看了一看,只见也有梅花式的,也有海棠式的,也有笔锭如意的,也有八宝联春的。这原来也是周世泽家不知道积攒了多少年的的碎金子碎银子,自周世泽当家,每年用押岁金银锞子,人家大少爷作风,只管去票号倾银铺子等去买就是了。

祯娘从管金银器物的婆子那里收到都觉得好笑,只把那些包括残缺首饰,如镶珠宝的钗环等,珠宝掉了,只剩下个金托子银底子;零星金叶子、银豆子、剪断的镯子、金银块等;式样太陈旧的残缺的锁片、头面等;各种镶嵌物上掉下来的饰物,如镶金乌木筷子上掉下来的筷子头,衣带钩等,零星金钮子。总之一概送到了倾银铺子。

因此今年没在押岁锞子上花钱,且看数量,接下来一两年都足够用了祯娘看过一番也就是了,让管着自己钥匙的将离把这些收到自己床后头的茶叶箱内锁起来,等到使用时候再说。

丢开手这件事又接着商议针线礼物,只是注定不能安生了。又有个婆子捧着一个单子过来道:“少奶奶,有族长家的过来问话,要少奶奶一个准信儿,告知今年府里正月请吃年酒的时日。到时候族里都是轮着来的,不然撞到一起,倒是让客人为难。”

这个祯娘倒是没有准备,不是她疏忽,而是她一个新媳妇肯定排到后面定日子。早早就决定日子只怕做无用功,给人家先勾了日子难道还要抢一回?别人特别看重这些吉日不吉日,祯娘这里倒有些随缘的意思。

不过拿了那婆子手里捧着的单子,也就是已经被勾选过的日期单子,祯娘才惊讶了。只因上面才寥寥几个朱砂画记,想来除了族长家里,也就是几个特别年高德重的人家勾选过。

但是她很快回转过来,明白是怎么回事。所以才说世人都最会看情势办事呢!今岁大家的眼睛都擦的亮亮的,周世泽这边已经升了守备,祯娘这边也不容小觑祯娘根本没忘了宗族这边,作坊招工进了不少族里的人呢!

那些要紧的位置除非是真有本事,一般轮不着亲戚。但是那些底下的位置谁来不是来,照顾族里也算说得过去了。这一件漂亮事一办,祯娘在宗族里的名声就不能再好了。

要知道周家也算是大族了,族里多少人口,除了周世泽周世鑫,甚至包括鼓楼东街那边有限的几家。更多的是最平常不过的人家,相当困难的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人家不会想着走关系做官,或者合伙做生意发财,只要拣着便利有一份不错的工就算是恩惠了。

这些人平常在族里说不上话,可是人多的话怎么也是一份力量。如今祯娘再不用怕有人拿着宗族里的一些人做笺子,有人说她也有人帮她么。更何况包括那些有力量的同族也承了她的情他们自家用不着倒祯娘作坊里找一份工,总有用得着的亲朋。

祯娘看了单子就一笑,把单子给身边周妈妈看,道:“这是什么道理,别的婶娘祖母不曾下笔,倒是先送到我这里来了。我若是真画了圈,人知道怎么说?知道的知道是随族长送来次序勾选的,不知道的说我轻狂,这上面也争个先。”

周妈妈一看有什么不明白的,脸上却带着喜色。追究道理她也明白,原因自然是家里越发兴旺。不过应对是另一回事了,她与祯娘道:“少奶奶这件事推辞一回罢,至少让人知道少奶奶是甚样人。若是还有后续是同样,那就受了,没得为了这样一点小事过来过去,年节下谁不忙呢。”

祯娘把单子还了那婆子,道:“都听到了?就按着周妈妈说的做就是了,再给那送单子的甜甜嘴,叫知道该怎么说话就是了。”

这到底只是一件小事,这几日祯娘手边真个忙也忙不过来。也幸亏她身边人多,四个大丫头自然不必说,丁香辛夷这些人成长起来了,独当一面也没得不妥。至于螺黛胭脂这几个,当初还是小孩子家家的,现在跟着大丫头也有模有样。

周妈妈还赞道:“奶奶身边几个丫头再好也没有了,我常常看那些新荣暴发之家。就是做得出满屋子丫头的排场,也不见得有那等气质,这些不是看丫头多少,而是看丫头待人接物打理走动如何。”

祯娘倒是没有和周妈妈藏私,直接道:“我家也不是那等积年的老世家,不过是文妈妈的功劳,我身边的丫头都是她教导。她原来是在公侯府第里熏陶,宫里的嬷嬷教导过,显得我这里倒是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