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瑶, 你不会是怪我了吧!”
薛修齐这回单独叫了阮清瑶出去喝咖啡,去了省城最好的咖啡馆, 给两人点了最昂贵的咖啡,又给阮清瑶点上一份甜点, 这才殷殷相询,猜测的眼神在阮清瑶脸上直打转。
“表哥,别这么一直盯着我,我……我没事儿怪你做什么?”阮清瑶无精打采地说。
“上次在我的办公室怠慢了你,你就这么跟着三妹妹走了,连个让我好生向你解释的机会都不给。”薛修齐言语里俱是嗔怪的口吻。
“哦,表哥说的是那项投资的事儿啊, ”阮清瑶想想薛修齐的“大生意”, 险些失笑,“这有什么?表哥不用专程向我赔不是。”
薛修齐骗谁都行,只要别骗到她身上,阮清瑶都一概不管谁叫他们是亲戚呢?
“还有三妹妹那边, 还要请瑶瑶替我说项, ”薛修齐诚恳地请求,“三妹妹定然是眼界太高,对我这点儿‘小生意’,看不上!”
阮清瑶记起上回阿俏伸脚一绊,让薛修齐“万元”钱箱现原形的事儿,忍不住失笑:“她呀,她能有什么眼界?表哥别跟她一般见识。”
薛修齐却很坚持:“不不不, 三妹妹一定是觉得我这生意有什么不妥,或者她自己有什么别的能生钱的渠道……瑶瑶,你可千万别小瞧了你那位三妹妹。”
阮清瑶听薛修齐这样一说,倒有点儿想起来了:她曾经数次询问,阿俏只是不肯开口。甚至有一回阮清瑶觉得阿俏已经话到口边了,最后还是吞了回去。
难道,阿俏真的有什么一直在瞒着她?
薛修齐见阮清瑶沉思,知道自己已经问到了点子上,便凉凉地在一旁开口:“想必是三妹妹另有更好赚钱的营生,所以看不上你表哥这点小买卖。瑶瑶,若是你妹妹的营生比表哥的更稳妥,你就还是听你那妹妹的劝吧!”
他话里暗指阿俏另有营生,也同时盯上了阮清瑶口袋里的钱,所以才从中作梗,拖着阮清瑶,不想让阮清瑶沾手他的“大生意”。
阮清瑶心里却知道阿俏根本就没向自己开过口,提过那一个“钱”字。
可是有的时候,这精明的人猜疑起来,比常人更要猜疑十分。阿俏虽然只字未提,可是薛修齐这样随口一说,阮清瑶却已经想到“欲擒故纵”四个字,当下一抬眼,盯着薛修齐,冷冷地道:“可能是吧!不过,是又如何?”
剩下的事都是阮家的事,阮清瑶可不想让这个外姓的表哥随便插手外人指点的都未必真,她阮清瑶只相信她自己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薛修齐登时放软了身段,低声道:“瑶瑶,什么事儿让你这么烦闷,看着脸都气黄了,气色都没以往好看了。究竟怎么了,说来与表哥听听?”
若是寻常时候,薛修齐这样“软语”安慰,阮清瑶定然嫌弃他没有男子气概,可是这当儿表哥说得这样小意温存,却令阮清瑶心口那一点儿酸楚,那一点儿委屈,瞬时间全涌了上来
她也是个人,虽然打定主意,想要永远做个人生的看客,可是她终究还是渴望有人能关心,有人爱的。
“表哥,你难道就没这种烦恼?”阮清瑶呼出一口气,低声说,“年纪渐长,便发现自己再也不像小孩子那样能随心所欲。家中偏有喜欢自作主张的长辈,想要为你张罗你的终身……”
原来竟是为了这个?薛修齐内心惊讶不已,表面上便露出一副同情。
“谁不是呢?”他也学着长叹了一声,“这种事情,想要自己能做主,简直难上加难。”
“表哥,没想到,你也有这种烦恼。”阮清瑶瞅瞅薛修齐,忽然微笑出来,“我表哥一表人才,年轻轻轻就做着这等‘大生意’,你还愁什么,上回不是听舅母说嘴,说上门来打听你的媒人都排队排到巷口去了么?”
薛修齐故意没说话,过了片刻,抬起头来望着阮清瑶:“就是在为这个烦恼……”
阮清瑶“嗤”的一声轻笑,打算继续嘲讽两句,忽然见薛修齐正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表哥,你说的烦恼是……”
薛修齐慢慢地开口:“瑶瑶,我之所以烦恼,是因为家里一再试图给我说亲,可是我却对她们那些送上门来的女孩子一概都看不上……”
阮清瑶被他的眼光看得有些局促,将眼神转开去。
“我……这么多年来,我能看上的女孩儿其实只有一个……”
阮清瑶耳中听着这话,怔怔地望着窗外,心头突然涌起一个念头: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是……这个人?
“瑶瑶,你若是实在因此而烦恼,表哥没什么可以劝你的,表哥只想对你说一句,其实这么多年来,表哥一直,一直盼着,若是有一天你不想再这么单着,想找个人能时时陪着你的时候,表哥能……”
薛修齐说到这里,突然举手提起面前的咖啡杯,一口气将里面的咖啡饮尽,提起公文包就去柜台结了账,然后冲阮清瑶摆了摆手,什么也没说,自己先走了。
阮清瑶坐在桌前,望着自己面前的咖啡和甜点,有些愣神。
她素来知道薛修齐抠门小气,做起生意来也很不靠谱。可是这世上,这世上毕竟没有旁人向她说过这样的话。
阮清瑶回到盐阜路路口,还未进巷口,见到阿俏的贴身丫头小凡正脚步轻快,高高兴兴地往外走。
阮清瑶正要招呼,却发现这丫头没瞧见她,只管自己往闹市那个方向走去。
阮清瑶想了想,记起阿俏和小凡两个,都时常离家一阵,直到要张罗阮家晚间生意的时候才会回来,她们两人也从来都闭口不言,不告诉家人她们是去做什么。阮清瑶记着今天薛修齐说过的事儿,当下远远地跟在小凡身后,也往闹市跟过去。
小凡则是过去酱园取账簿的。
眼看年关将近,酱园生意开始日渐清淡,阿俏向余叔余婶儿打过招呼,让过年时铺子歇业两天,等破了五再说。
小凡回到酱园,正值余家夫妇两个给袁方两个派了工钱,几个人一起互拜了早年,两个年轻人这才拜别了“东家”,就此离开,约定了初六再过来。
小凡则将已经订成册的账簿从父母那里接过来,高高兴兴地出门打算回阮家。一出巷口,小凡蓦地见到个人影,不得不开口招呼:“二小姐!”
在巷口候着的,正是阮清瑶。
“原来是小凡啊!”阮清瑶看似随口说,“三妹妹怎不见?我跟她约好了今儿在这附近碰面的。”
小凡奇道:“三小姐在家里啊,是三小姐遣我来‘酱园’取东西的。”
她心里纳闷:二小姐怎么会知道酱园的事儿?
阮清瑶扫了一眼她胸前捧着的东西,淡淡地问:“这个是‘酱园’的账簿吧?”
小凡点了点头。
“这可糟糕,”阮清瑶抬头望望天,说,“我可能是记错了,阿俏好像的确是改过一回主意的,‘酱园’的事儿她打算回头到家了再找我慢慢说,大约就是要等这账簿吧!”
说着她自然而然地与小凡一起,并肩往阮家走。一面走,一面言语里就打听“五福酱园”的情形。
而小凡也知道阿俏曾经有心邀阮清瑶入股酱园,毕竟阮清瑶是个财主。所以阮清瑶问起,小凡就挑了些能说的,一起告诉了阮清瑶。
阮清瑶越听越奇,她听说过阮家早先把“五福酱园”卖掉的事儿,可万万没想到竟然是阿俏把酱园盘了下来,一直在经营。
可是,阮清瑶想不通的是,这小小一个酱园,能有什么大出息,值得阿俏这样尽心尽力地操持?
“前阵子,可有好些人过来找三小姐要谈合作呢!”小凡大约是看出了阮清瑶面上那等不屑一顾的神情,忍不住嘟着嘴开口,“酱园的生意比三小姐刚接手那会儿好了不少!”
合作?阮清瑶皱皱眉头。
阮清瑶不说话。两人回到阮家,将将要迈进阮家大门的时候,阮清瑶突然“啊”了一声,对小凡说:“我还有些事儿,要出一趟门,你先自己回去吧!”
小凡不疑有它,脆生生应了一声,自己先回去找阿俏。
阮清瑶却一扭身子,独自沿着盐阜路继续往下,往小东门那个方向缓缓踱过去。
“地皮、作坊、厂子、产品……”
阮清瑶口里念叨着,心里在想,阿俏原来闷声不响地,竟是在做一份这样的营生。这酱园生意如何她并不清楚,可是酱油酱菜,这样日常的东西,打上一份不过几角钱,料来算不是什么大生意。
阮清瑶不由得冷笑一声:“原来这就是你口中的实业啊!”
她早先见过薛修齐,心里先入为主,再加上小凡告诉她,有人在和阿俏谈合作,阮清瑶便坚信阿俏是为了拉她把积蓄投入酱园,因此才故意戳穿薛修齐的“投资”真相的。眼下不说,只是“欲擒故纵”而已。
“说什么兔子不吃窝边草,你还不是一样,在打我的主意?”阮清瑶心中对阿俏生出恶感,早先姐妹两人一起联手做戏时的默契,早已荡然无存。
说实在的,酱园这点儿小生意,阮清瑶根本看不上。
可是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算来阮家卖酱园那会儿,阿俏刚来省城没多久,是个十足十的“土包子”,怎么能有这样的头脑,晓得盘下酱园这样的铺子;再者,她就算是想盘,又哪里来的钱呢?
阮清瑶立时想到了继母宁淑。
那时阮家抛售酱园,是继母宁淑一手操持的,而盘下酱园的则是宁淑的亲生女儿阿俏。
这算不算是自买自卖,往外转移阮家的财产呢?
一想到这里,阮清瑶觉得太阳穴突突地乱跳,满脑子都是那天阮茂学在饭桌上说过的话:父亲与继母的相识,甚至在她阮清瑶出生之前。阮清瑶的心一下子往下沉下去。
她一转身,招呼了一辆黄包车,说了去城西的薛家。
阮清瑶的外祖薛家是个大族,阮清瑶除了薛修齐之外,还有六七个表哥,四五个表弟,姐姐妹妹另有一大群。这年节之前,薛家也是人口齐聚,热闹非凡。
薛家老爷子,阮清瑶的外祖父一向对阮清瑶不错,听说阮清瑶来了,很高兴地招呼阮清瑶,让她上座。
阮清瑶却摇摇头,只说要寻薛修齐问一句话。
“哦,你说修齐啊,这会儿就该在后院呢,我让他三嫂去叫他一声。”薛家老太太转身,冲席间一名年轻俊俏的妇人点了点头。
阮清瑶认得这是她三表嫂庞碧春,打一声招呼:“有劳三表嫂!”
庞碧春的眼光在阮清瑶面上转了转,轻笑一声说:“我这就去叫修齐,他听说表妹来,想必会高兴得很呢!”
“瑶瑶,”少时薛修齐出来,满脸喜色,他听说阮清瑶要“问一句话”,以为早先在咖啡馆时表白的那几句起了作用。人家阮二小姐现在亲自上门,好向他讨个长久的准话。岂料阮清瑶根本心不在焉,劈头就问:“表哥,你好歹长我五六岁,我娘过世时候的情形,你可还记得一二?”
阮清瑶两岁不到,亲娘过世。那会儿薛修齐已经七岁了。
薛修齐万万没想到,阮清瑶找上门来,竟然问的是这个。他眼珠转转,见事情虽然没有往他想的那个方向发展,却很诡异地往另一个方向发展了。
他想了想,笑笑:“那些都是旧事了,瑶瑶现在还想着刨根究底做什么?”
只见阮清瑶一跺脚,白眼一翻,压低了声音低喝道:“要你说,你就说,磨磨唧唧地这是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