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儿,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穆念慈看着跑得脸上微红的杨过, 诧异问道,“把芙儿送到她家人手里了吗?”
杨过撇了撇嘴:“那个瞎眼的柯公公,他赌钱呢, 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那小傻妞坐在门口等他呢,我叫她别乱跑。”
“你这孩子, 真是的……”穆念慈嗔怪地道,“芙儿长得漂亮, 又有点憨, 别被坏人抱走了。你快去看着她。”
杨过摇头:“我不去,柴还没劈完呢。”
“不用你劈,我来劈, 你去吧。”穆念慈推他一下。
杨过拐了个弯, 从她手底下逃出去:“那我去挑水,缸里的水快吃完了。”
“你这孩子, 这些不用你做, 娘一个人做得来。”
杨过拿起水桶就往外跑。
“过儿啊,听娘的话,你别跑啊!”
身后传来叫喊声,杨过当听不见,提着水桶就跑出去了。
他打了满满一桶水, 提回了家。
却看见一辆破旧的小推车,停放在院子里,上面放了几个简陋的包袱。
杨过愕然地把水桶放在地上:“娘?”
“过儿啊, 我们要搬家了。”穆念慈的眼眶有点红,“累坏了吧?把水囊满上,咱们这就走。”
杨过不解:“我们去哪里?为什么要搬家?”
“乖。”穆念慈摸了摸他的脸,却什么也没有说。
杨过不太想搬。
他觉得住这里挺好的。
绝不是因为某个小傻妞可能会来找他。
“哦。”杨过点点头。
娘既然要搬家,就有搬家的道理。至于说不说原因,又有什么关系呢?
反正他最想知道的,娘从来不告诉他。
比如他爹是怎么死的。
一晃眼就过了六年。
有娘的日子,生活虽然清苦,但好歹有个人相依为命。
没娘的日子,杨过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就偷鸡摸狗,四下流浪,过一天算一天。
最后他流浪到了之前住的地方,找了个破窑容身。
他再也没想起过小傻妞。
他这样没爹没娘,又不学无术的小乞丐,穿着破破烂烂的,有什么资格跟她那样的大小姐做朋友呢?
而且她那么傻,他才不稀罕和她做朋友。
他一次也没想起过她,他把她忘了个干干净净,渣都不剩。
但是再见到她的时候,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小小少女穿着粉色的衣衫,颜若朝华,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又甜又软。
他心里“扑通”跳了一下,再也看不到其他人,只盯着她俏丽明媚的身影看了起来。
她还是那么傻。
他一眼就认出了她,可她居然忘了他。
她还说他丑。
他心中顿时涌起怒气,好,好,他丑。他是天底下最丑的人了,他又穷又丑,所有人都瞧他不起,她也瞧他不起。
可当她下一刻拿出一条白白净净的手帕给他擦脸时,他心中陡然一热。
谁要她擦了?
他挣扎,可是她竟然按住他,不许他动,一点一点给他擦。
他能闻得到她身上的桃花香。
她说她是桃花岛郭大侠的女儿。桃花岛,名字真好听,一定种着许多桃花吧?
他忍不住看向自己容身的地方,就是一间勉强遮雨的破窑。
他陡然又生出怨气来。
她这样的大小姐,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同他这个小乞丐说话呢?
她心里一定又同情,又可怜他吧?
但转念一想,他又很怀疑,她这么傻,懂得什么叫同情、可怜吗?
被擦干净脸,他看见她呆住了。她看他的眼神有点眼熟,跟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那时候她小小的,追他跑了半个城,看他的眼神就是这样。
他心中冒出一点奇异。
小傻妞说,郭杨两家是世交,她爹她娘一直在找他。
那他能不能去桃花岛做客?他是她的世兄,他有资格跟她一起玩耍。
她这么傻,肯定没人跟她玩,还欺负她。
作为她的世兄,他会爱护她,陪她玩,不像别人那样嫌弃她。
可她真的太傻了。
太傻太傻了。
太傻太傻太傻了。
她什么也不懂,不知道矜持,不知道羞涩,不知道摆大小姐的架子。
他身上脏兮兮的,她居然还往他身边偎,她就不怕弄脏她那身漂亮的印着桃花的粉色裙子吗?
他躲,她竟然还跟过来,他真是要被她气死了!
后来他见了郭伯伯,名满天下的郭大侠。
郭伯伯看见他,情绪很激动,眼里溢着疼爱,不是假的。
看来小傻妞没乱说,他们两家的确是世交。但他中了毒,一时激动,就晕过去了。
后来他知道,是郭伯伯抱着他去的客栈。
郭伯伯抱了他一路。
除了娘,从来没有人对他这么好。
当晚,他又见识到了小傻妞的傻气。她真是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敢说,“不要啊”“快停下”,这种话她居然敢跟那个瞎公公说。
他听得面红耳赤,眼睛睁开一条缝,偷偷瞧她。
却见她眼波清亮,纯然不懂的模样。
她真逗。
一起上桃花岛的,还有两个少年,一个叫武修文,一个叫武敦儒。
闯进他家,喝他的水,吃他的饼,连道歉和道谢都不知道的两个蠢货。
偏偏两个蠢货也是郭伯伯的故交之子,郭伯伯对他们两个也很好。
他有点不高兴。
而且郭伯母好像不是很喜欢他。虽然她笑起来很温柔,说话也很亲切,但他直觉她不喜欢他。
小傻妞才不懂这些,她知道他要去桃花岛,高兴极了,一双大眼睛弯弯的,笑了一路。
傻里傻气的。
但她虽然傻,却有一点好,她很有眼光,不停夸他好看。
他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裳,她都夸他好看。
那他换上新衣服,她岂不是要看呆了?
果然,等他换完衣服出来,就见她呆住了。但她呆的时间有点长,他开始吃不准,有点紧张地问她:“是我穿错了吗?”
她一脸严肃地把他推进屋,关上门,说道:“杨过,你别再练邪功了。”
莫名其妙。
他什么时候练邪功了?
难道她也瞧他不起,故意找茬吗?
可当她说出“心里扑通扑通跳”的解释时,他再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傻子!”他大声说,掩饰住自己的喜悦,拨开她走了出去。
出乎他的意料,她并不是全然的傻。
她居然有心眼。
她不想教那两个蠢货如何驯服大雕,就跑过来问他。
他表示出不感兴趣的样子,她立刻借台阶下了,告诉武家两个蠢货,再找别的玩。
可武家两个蠢货居然没看出来,只冲着他挑衅。
真是蠢透了,连小傻妞都不如。
后来小傻妞拿出蟋蟀,和武家两个蠢货斗蟋蟀。
她赢了,然后让两个蠢货趴地上学小狗叫。
两个蠢货不愿意,她坚持不放。
他才正眼打量起她来。
傻子不是应该很容易被别人左右吗?可她虽然看起来傻,却特别有主意,她认定的事,从来不更改。
他来了兴趣,钻进草丛里,捉了只蟋蟀,要跟她斗。
他想瞧瞧,她趴地上学小狗叫,是什么样的?
后来他把她惹哭了。
他没想到她那么看重一只蟋蟀。
本来他没打算这样欺负她的,可是他看着她满眼温柔地亲那只臭蟋蟀,就有点不顺眼。
她捧着蟋蟀跑走了,没有学小狗叫。
他不以为意,他也没打算真的让她学小狗叫。至少,不能在别人面前学。
到了晚上,他去给她道歉。
她挺好哄的,一会儿就喜笑颜开。
只是他没想到,她居然让他学小狗叫,才肯原谅他。
她常常这样,弄得他一点招都没有。他忍不住怀疑她是不是故意的?她其实并不傻吧?
他才不会学小狗叫,她永远也别想。
天不亮,他就起床了,钻进草丛里捉蟋蟀。捉了一遍,挑了只跟她那个蠢蟋蟀差不多模样的,偷偷潜进她屋里,放在笼子里。
她弯着眼睛对他说:“我原谅你了。”
他心里想的是,嘁,谁稀罕你原谅了?但是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来,压也压不住。怕露出破绽,他扭头就走了。
然后便是拜师习武。
郭伯母要单独教他武功。他当时心里咯噔一下,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一直觉得郭伯母不喜欢他。
他的预感成真了。
第一天,郭伯母只教他念书识字,一点武功也不教他。
郭伯母似乎觉得他是个坏孩子,至少是有坏孩子的潜质。她怕他变得更坏,因此只教他念书,不教他识字。
他心里不是很痛快。
他想跟郭伯伯说,可又怕打扰到郭伯伯。
郭伯伯对他很好,可他不会只待他一个人好。
他没想到,当天晚上,郭伯母就来找他。
“郭伯母。”他有点惊慌地站起来,垂着手脚听她说话。
郭伯母叫他坐下,然后问他:“今天学得怎么样?吃不吃力?”
念几个书,识几个字而已,有什么难的?
他就说:“还好,能听懂。”
“你真是个聪明的孩子。”郭伯母说道,“你知道芙儿当年启蒙,一天只能学会两个字吗?”
他吃了一惊:“不会吧?”
他只知道她傻,不知道她这么笨?
“过儿,芙儿很喜欢跟你玩,你知道吧?”郭伯母又问他。
他垂下眼睛,低声说道:“芙妹心地善良,对谁都很好。”
郭伯母便笑了:“过儿,你这么聪明,岂会看不出来?只是,你们两个的年纪,到底还小。”
他捏了捏拳头,没有说话。
郭伯母是个很聪明的人,他总觉得她能看穿他的心思。因此他垂着眼睛,不开口。
“以你的聪明才智,只教你念书,太浪费资质了。”郭伯母说道,“从明天开始,我上午教你们习文,下午教你们习武。”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起头来:“郭伯母,还有谁要跟我一起?”
郭伯母就笑起来:“是芙儿。她来闹我,非要跟你一起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