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看着立在室外的钟涵, 两只手都捏成了拳头, 喉咙里像堵住了硬块般, 目眦欲裂,道:“我就知道你有问题!”
钟涵先前做的那些事情一一涌上心头,二皇子越想越觉得恍然大悟, 看着钟涵的表情就像看着累世仇人一般,道:“这一步步的, 都是你在诱导我。”
二皇子突然想明白了钟涵想做些什么:父皇死在他手里,钟涵背后之人才能高举正义大旗进宫勤王, 之后他继位便是名正言顺的事情。
钟涵身后的人究竟是昭郡王还是五弟?
二皇子第一时间便将昭郡王排除了出去, 父皇如此偏爱于他, 他不用使出这种毒计便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那, 钟涵帮的人是五弟?
二皇子心中十分不甘, 五弟能够给钟涵的,难道他给不了吗?
他讥讽道:“五弟就像个缩头乌龟一样躲在暗处不敢出来吗?”
钟涵对着二皇子的问话,面上十分平静, 他将弓箭放在手臂上, 做了个手势,身后军士立刻列成阵队,逼了上来。
这些兵士都是他这段日子精心训练的成果,每一道森寒的刀光下, 都是一道道高高溅起的血花。二皇子竭力抵挡着左右的进攻。
他不能死在这里,若是死了,就成全了钟涵背后之人的算计。二皇子咬牙切齿地想着。
两刻钟的浴血厮杀之后, 钟涵这边略站了上风,但他也不是没有受伤,二皇子对他恨之入骨,专让人往他那边招呼。他手臂上有一道渗血的伤痕,就是一个突然袭击的兵士给他留下的印记。
鼻端满是血气,耳边杀声震天,钟涵的眼中却只有前面满身血污的二皇子,二皇子今夜一定要死,若他不死,他就危险了。
二皇子用长剑格开一把砍将下来的大刀,继续大喊道:“五弟究竟许了你些什么,我同样能给你!”
钟涵一句话也没有回答,他转身拔剑,避开了一道凌冽的刀风,此时他所处的地点也不甚安全,不时便有悍不畏死的兵士冲将上来想要将他斩杀。
但随着钟涵身后不断涌现的援兵,二皇子那边劣势已定。
二皇子心中有些发凉。
此次逼宫兵分四路,其中神武门和午门由他的人负责,东华门和西华门由钟涵领兵攻打。丑时一刻时,钟涵事先安排好的一支亲军,便在被他收买的城门官的配合下,悄悄入城了。
二皇子是知道钟涵手中有多少人的。之前为着保险起见,他进宫带的人都是由皇府私下收买起来的队伍,钟涵手中的人并没有被分薄。
但也幸好多费了这一道力气,不然他刚才就该被手下突然出现的冷枪放倒了。
想起这其中的惊险,二皇子望着钟涵的神情难看至极。
刀光血影之中,二皇子这边渐渐有些顶不住。此时殿外突然涌进了一群手拿弓箭的士兵,二皇子抬眼一看,本还以为是神武门那边的援兵过来,但片刻之后他顿时抽出一口冷气。
钟涵眼角看见了身后与他汇合的弓箭手小队,心中松了一口气。他心里清楚,只要拿下二皇子,这场勤王战便告胜利。
二皇子能如此快速地到达内宫,都是他身边守卫的功劳。他趁着西北动乱,用大量金银在外招揽奇人异士,其中不乏有一技之长的游侠好汉。这些人固然武力惊人,但却十分不好管理。二皇子练兵时又只能偷偷摸摸,这种境况下,即使他有着一整个金矿的支撑,也不可能大肆招兵买马。更别说这些人在先前的逼宫战中已经消耗了许多。
一个面上有着一条刀疤的盔甲兵士在二皇子面前倒了下去,他焦急之下,再度喊道:“你别忘了你的妻儿还在我手里,我若败了,他们也活不了!”
话音未落,钟涵便让刚刚才过来的弓箭手,不断挽弓射箭——温含章那边他已经让高健出城接应了,若是一切顺利,她现在应该安全了。
钟涵知道二皇子是为了扰乱他的心绪,他竭力不去想温含章可能遇到的意外。
万箭攻势之下,二皇子不得不让余下的人都退进内室,就在他刚下完命令之时,一只流箭破风而来,撕裂空气,射中了二皇子的手臂。
看着他身上受伤,跟在他身边的兵士都有些慌乱起来,二皇子咬牙道:“咱们只要撑到进攻神武门的援兵过来,他们就死定了,大家打起精神,只要能打退敌人,本皇子每人赏一万两黄金,绝不食言。”
二皇子不敢去想他的人还剩下多少,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太低估了钟涵的心狠程度。他的妻儿在他来说原来不值分文,亏他还为着自己的疑心觉得愧疚。
能跟着二皇子一起造反的人,都是毫无仁义忠心之辈,听见他的赏金如此丰厚,立时便振奋起来。但钟涵趁着方才他们阵脚大乱的当口,已经带着人冲进了内室。
室内空间逼兀,钟涵第一眼就看到身首异处的明康帝,他忍住心中大喜,大声喝道:“皇上已被贼人所害,咱们为皇上报仇!"他喊完这句话,现场顷刻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二皇子锦服之上一道从肩膀长至腰间的刀口,几乎将他砍成两半。他大睁着眼睛,身躯倒地之时,耳边似乎听见有人慌乱地在喊:“皇上的头颅不见了!”
……………………
微风习习的亭子之中,温含章端着笑容与二皇子妃道:“皇妃娘娘盛意邀请,可惜我这身子实在不争气,略离了京城便水土不服起来。”
二皇子妃看着温含章,心中有些怀疑她是不是真的不舒服。但转而便是一叹,就算是假不舒服,估计温含章也不想像个犯人一样坐在她面前。
想着二皇子的那些谋算,还有钟涵在其中起的作用,二皇子妃终究不想待温含章太过于苛刻,她笑道:“钟夫人既然身体不适,便回屋休息吧,等着你略好一些,我再约你一起喝茶。”
温含章笑着应了下来,她一回房便看向铜壶中的水滴,心中倒数着还有多少个时辰。
春暖将阿阳抱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低声与温含章道:“夫人,皇妃娘娘送来伺候您的嬷嬷一直想要进来看看小少爷,秋思与她吵了许多回了。”
春暖是知道温含章想要做什么的。关键之时,温含章没带苏嬷嬷,只带了她陪嫁过来的四个大丫鬟,就能看出温含章紧要时最相信谁了。
因着这份极大的信任,四人都不由得紧张起来。温含章为着这一回出行,在之前便准备了许多。阿阳这两日的吃喝拉撒是重中之重。
小家伙不知道是不是觉察到周围气氛紧张,一整个下午不哭不闹,只不时用一双惊慌的大眼看向伴着他的丫鬟,只要大人略离开他的视线,他便着急起来,到了现在才有些昏昏欲睡。
温含章看了已经打起了小呼噜的儿子一眼,道:“让秋思与她闹些矛盾,吵得越大声越好,不要怕得罪她。”秋思身上穿的戴的,都是温含章特地准备的,照着娇蛮副小姐的角色打造,披金戴银,风光无限,一看就知道十分得宠。
秋思得了温含章的许可,可算是把她的泼辣脾气发挥到极致。等到了入夜后,秋思与温含章说起她的战绩,面上的神情就像老母鸡一般骄傲,让温含章心中的紧迫松了稍许。
一行人直等到丑时三刻,温含章估计着京中已经起事后才行动起来。她给夏凉使了个眼色。夏凉会意,悄无声息地出了门,在昨日他们已经选好的几个角落,点燃了醉玲珑。
温含章不懂得看风向,但冬藏在这上头却有几分研究。今晚的风向正好从她的小院刮向正院。
等着夏凉回来,温含章面上已经戴上了一个缝着炭粉的厚口罩,紧张地看着她。
她手心冷汗涔涔,浑身血液奔腾紊乱——虽然先前已经用动物作过实验,但这么大规模的毒烟攻击战还是第一回。若是不行,他们今夜就危险了。
直到夏凉对着她点了点头,温含章快跳出胸腔的心脏才缓速了下来,随即几人连箱笼都顾不得收拾,便抱起阿阳一路小跑到了与高健事先约好之地。
别院里躺了一地的卫兵,一眼看过去就像密密麻麻的尸体一般。
温含章心惊胆战地绕过层层护卫。各处园子山林,都有人倒在地上。
她这才知道二皇子妃为着她们母子究竟布下了多少人,简直是天罗地网,要是没有醉玲珑,她和阿阳的小命这一回肯定保不住了。
因着别院占地范围太大,毒烟有些不够用,有些躺在地上的人见着温含章走过他们身边,还能强撑着伸出手掐住她的脚腕,但不过一瞬之后便没了力气。
越到了别院外围,温含章越是心中紧张。之前为着怕害人不成,把自己先给害了,温含章用醉玲珑时并不敢用太多的分量,但她怎么也没想到,在醉玲珑的毒烟攻势下,居然还有人能站起来。
温含章看着那些摇摇晃晃、不甚清醒的卫兵,忍住了惊叫。
春暖几个没有武力的丫鬟比她好不了多少,皆都是捂住了嘴,几乎就要魂飞魄散。
关键之时,还是夏凉挺身而出,劈手夺过卫兵手中的大刀,之后就像砍西瓜将这些软脚虾给收拾了。只是他们这边终究只有一个夏凉。眼看着时间过得越久,那些先前如同行尸一般动作迟缓的卫兵动作越发地流畅。幸得在别院外头接应他们的高健窥见了里头的异常,闯了进来。
高健带着十来个手下,一接到了温含章一行人便赶着马车急速跑了起来。
从别院出来后要在哪里落脚,温含章和钟涵有过几回激烈的讨论。钟涵想让他们脱身之后躲得越隐蔽越好。温含章却坚持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最后谁也说服不了谁,还是抓阄定胜负。最后是钟涵赢了。
但县官不如现管,高健头皮发麻地听着温含章的指令,掉转了马头往京中驶去。马车中,春暖捂着心脏,忧心道:“夫人,咱们突然回京,这合适吗?”
温含章并不应答。她知道自己是任性了,但她更清楚一件事,要是二皇子胜了,他们躲到天涯海角都没用。
城门处火光冲天,一片通明。温含章一看到那些士兵身上穿着宁远军的服饰,心中就安下了心。
高健手持宁远侯府的令牌,一路把他们送回府中。
直到看见那座熟悉的府邸,温含章提了一夜的心才放了下来。她才进府,清明便过来请她去祠堂。
温含章愣了愣,她没想到钟涵此时会在府中。温含章先看了一回儿子,见临睡前被她喂下一点安眠药物的阿阳一路都没醒,立刻看向冬藏。
冬藏可是与她保证过的,她调配的安眠药十分温和,不会对孩子有影响。冬藏顶着温含章威逼的眼神为阿阳把脉,与她小声解释了几句,温含章挺直的脊背才松了下来。
这一夜几度惊险,温含章疲累至极,实在提不起劲去祠堂,但她又很想知道钟涵有没有受伤,终究拖着身子过去了。
温含章一推开门,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立刻转身把门给合上了。朱漆大门发出一阵哎呀的沉重响声,隔绝了里外所有的声响。
温含章贴着门,大睁着眼睛看着祭台上疑似脑袋的祭品,半响说不出话来。
这才是今夜最大的惊吓。
皇帝满是血污的面上眼睛大开,就像死不瞑目一般。
钟涵跪在蒲团上,转身看着她叹了一口气:“我就知道你不会听话。”
祠堂里青烟缭绕,温含章咬着唇想要走过去细看。钟涵却轻声道:“别看了,就是你想的那个人。”钟涵把方才他如何在混乱中让人偷走头颅的事情说了一遍。
温含章长长呼出了一口气,居然真的让钟涵做成了。
不对!现在的情况是,钟涵既然勤王成功,怎么还有时间回府。宫里不应该是一片混乱就等着有人主持正事吗?
钟涵突然站起来拉过她的手,在她耳边道:“我要用皇帝的人头,在爹娘牌位前祭上三日三夜,之后再送到扬州晋家人坟前烧了。”
在喜善宫内室里看到人头的第一时间,钟涵就起了这个念头。明康帝害他父母,害他舅家,身首异处是他应得的报应。
他看着温含章的眼睛,他知道温含章应该会明白他的心情。
温含章被满屋的血腥味熏了一下,此时有些烦闷欲呕,她想了想,松了口气道:“幸得夏日已经过去了。”否则味道一定会惹来许多苍蝇。
人吓得多了,心脏就会强大很多。温含章也是如此。今夜这场别院突围战,让她经历了从前许多没经历过的片刻,温含章到了如今,看着皇帝的人头,居然觉得浑身是胆。
钟涵笑了起来,他知道他一直做的都是大不韪的事情,算计皇帝,令皇子弑父,哪一件在世人听来不是骇闻之事,但温含章却从没有过半分反对。
屋中血气伴着烟气,形成了一股特殊的味道,钟涵在这一刻,才觉得自己的人生与梦里真正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