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缩骨术?”宋书明满面惊讶神色, 他第一次听到缩骨术,还是与林愫在敦煌的时候, 詹台与哥哥陆讫面容极似, 又冒领了一张年龄不符的身份证。
他二人不知就里, 林愫曾脱口而出缩骨术三字。
可两人之后遇险重重,她也未曾再提及缩骨术到底为何。
“缩骨术, 不是用在人身上的吗?怎么花面灵狸也会缩骨术吗?”宋书明问。
林愫轻轻摇头,说:“缩骨之术相传起源于宫廷,属邪教异法,极为狠厉,就算是用在人身上,也九死一生十分残忍, 若是用在灵兽身上, 我实在难以想象。”
又是邪教。宋书明心头一动, 自遇到林愫开始, 他们已经数次听闻或者与邪教正面打交道了。湘西注魂的蠡偈, 半人半鬼的傀帮,陆家三人的阴山十方,还有最开始阿采因为情蛊送命, 也与邪教有关。
这些邪教的势力范围,居然有如此之大, 花面灵狸被施缩骨之术,会是这些邪教所为吗?他们这样指使花面灵狸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害人,又是为了什么呢?
“缩骨术已经失传多年了, 我从来也不曾见过。”林愫说。
就连老林,也不曾见过,只是听说。
缩骨术这几十年来,不过靠着口耳相传代代往下,在一代又一代的同道父辈口中,被传得神乎其神。
“人生在世,总有生老病死。想要逆天改命,只有两种办法。”
“要么,吃得苦中苦。要么,成为人上人。”老林徐徐说。
“所以才有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说法?”林愫满眼好奇,问。
“唔,不错。”老林微微笑,敲了敲烟袋,说,“那些命中注定的人上人,投胎就投的不错,含着金汤勺出生,一生荣华平安喜乐,生来富贵,又需要吃哪门子的苦中苦?”
这话很有些宿命论,说的与学校老师每天的耳提面命十分不同。
林愫那时还很愿意听老师说教,忍不住就与老林争斗一番。
老林也不与她斗气,只含笑看她,说:“从来就没有什么生来平等,人生从投胎那一刻就已经有了分别。”
“你命由你,但也由天。想清楚了这点,日后方能释然。”
老林出事之后,林愫回想他当日所说点点滴滴,渐渐才明白些他话中隐藏的深意。芸芸众生,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运。
她不怎么会投一个好胎,生来便是父母双亡孤家寡人,不曾有过普通烟火家庭的温暖。
可这世间总有人比她更惨,比如曾经拥有一切,又一朝化为乌有的宋书明。
“需要吃苦中苦,才能做人上人的人,可不就是逆天改命?想将那贫穷困苦的劳碌命,改作荣华富贵的享福命,不吃些苦,付出些心力,再搭上一阵东风,借来些好运气,又如何能够做到?”老林说。
关中八百里秦川,放眼望去都是渭河平原上齐整的一块块良田。若是有哪一块突兀的小土包鼓起,十有八九便是十三朝里哪位帝王将相尚存的陵寝。
老林指一指远处一片金黄油菜花田之中,乍然耸起的一座小丘,对林愫说:“延陵。”
那是,西汉成帝的陵寝。就立在一片菜田之中,像一座毫不起眼的小丘陵,杂草遍布的山坡上盘着两条蜿蜒的小路,像小蛇一般。
山丘前,再立一块石碑,写着延陵二字。如此破败简陋,便是曾经拥有这天下的权力至高人,最终的归宿。
“汉成帝专宠赵氏姐妹,飞燕和合德。”
“相传飞燕虽出身贫寒,但驻颜有方,体轻如燕,擅掌中起舞,受尽成帝娇宠,被立为皇后。”
老林呵呵两声,对林愫说:“你去想上一想,身轻如燕,能在成人掌中起舞,这是一个大活人能做到的吗?”
“这是,缩骨之术!”老林冷冷道。
“她们那个年代,又不比你们现在,可以好好学习,苦读改变命运。女子入宫,以色艺二字侍人,赵飞燕出身不佳,生来并非人上之人,她又想逆天改命,方得吃尽苦中之苦。”
“所谓缩骨,是宫廷秘术。若是活人用来,并不是像缠足一样,将成人的骨骼缩小,而是施蛊作法,给身体加个封印,是为驻颜冻龄,葆青春永驻。”
“若是猛兽用来,便为行军打仗,将那山中成年巨型虎豹,缩回幼年时光,如犬猫大小,方便运输至前线。”
“听起来,也像十分容易。真的做到,却要比缠足,要痛上百倍。”
“蛇要冬眠,一睡数月等到三月,春暖花开,蛇从冬眠中苏醒,便又生龙活虎起来。睡眠之中,呼吸心跳微不可见,不吃不喝数月可保生命无虞,看起来,就像是时间和生命停止了一般。”
“时人用蛊,便以蛇为藉,取一个时间静止的意头。”
“说明白一点,下蛊,是为了让活人冬眠。”
林愫惊得一跳,问:“活人怎么能冬眠呢?人如果不吃不喝几个月,不就死了吗?”
老林摇摇头:“虽然不是必死无疑,却也是九死一生。”
“相传,宫廷缩骨秘术,便是选取样貌姣好的豆蔻少女,剥至全身赤*裸,置于蛇窟之中。”
“洞中数十条妖娆的青斑黑眉锦蛇盘踞一团,层层缠绕,俱在冬眠。洞窟正中,有一石头泡池,内有泉眼,一股股涌出的,竟是温热的羊乳。”
“习缩骨术的女子,须正月裸身入洞,洞口封死,三月方开,只留数十米高的天井透风。”
“那女子入洞之后,周身赤*裸,寒冷无依,只能日日浸泡在温热的羊乳之中。每日正午,天井之中吊下一只木桶,里面放有两只木杯,各放一杯清水。每日,却只能选择一杯来喝。”
“若有人贪心,喝了两杯落肚,那羊乳泉眼便会顷刻枯竭。不出一日,赤身裸体又无以避寒的少女,便会冻死在这蛇窟之内。”
“最初入洞,泉眼丰沛,羊乳充足,入洞的女子撑不住,便饮羊乳泉水保命,总算也能有些人,抵得住两杯清水的诱惑。”
“可二月中旬开始,天气渐暖,洞中冬眠的黑眉锦蛇渐渐苏醒。蛇窟已被封死,洞内又无其他食物,黑眉锦蛇四处冲撞一无所获,最终只能与入洞的女子争抢羊乳泉眼,泉池之中锦蛇遍布仿佛麻绳打结,间中站着一赤身裸体的女子与之搏斗,这景象,实在是恐怖至极。”
“便是此时,羊乳日渐稀少,待得三月末开洞之时,羊乳泉眼早已枯竭。若是缩骨术成,便是女子以蛇为食,日日一杯清水,意志绝非常人能比。三月之后,身轻如燕,纤腰不过手掌般宽。”
“豆蔻少女,食尽山中精气,正如她吃下去那些黑眉锦蛇一般妖娆妩媚,眉眼间皆是说不清道不明的鬼魅之气。”
“缩骨术成,鬼魅既生,习此术之人,便如时间静止一般年华永驻,五旬老妪也可如妙龄少女一般,腰如细蛇,乌发黑眉,周身肌肤新雪也似,摸在手中羊乳一般顺滑。”
“如此吃尽苦中苦,练就这身轻如燕的本领,方能以色事君,魅主妄上,一朝得道,被立为皇后,这才终于做了那人上人。”
林愫年纪尚小,又一贯胆大不怎么怕蛇,听到这里,又有些感慨,说:“虽说饿了三个月,吃了很多苦,但最后总还是当上了皇后啊,这不是很好吗?”
她还在做王子公主从此幸福生活在一起的美梦,老林却毫不留情,一巴掌将那幻梦拍个粉碎:“瓜女子不懂事。你们平日里女娃减肥减的太狠,都要送去医院看病。这一饿三月,腰细到手掌般宽,青春期的女孩子,饿得癸水都不来,连娃儿都生不了,当了皇后,又有什么用?”
“古今中外,有几个皇后能有始有终福寿绵长?靠山山倒,靠水水流,靠老汉靠男人都不如靠自己。”
“八百里秦川上多少个帝王陵?哪个皇后不都得睡在丈夫的棺材边上?能自己给自己修墓立碑的,还有谁?”
“只有那个当上了女皇帝的,武则天嘛。”老林十分恨铁不成钢,直恨不得拿手指头戳林愫的脑门子,难得的恶声恶气说,“好好学习,听到没有?不想做那以色事人命不由己的赵飞燕,就得自己有本事才能立得起来。”
“昨天去开家长会,你期中考试退步了八名,这是弄啥咧?”
老林就是这样,教训她也喜欢先讲个故事来吓唬一番,上次讲那吸人精血的蝙蝠精,这次就讲与蛇共舞的缩骨术。
林愫吃透了他的招数,半点也不怕,立起眉毛跟老林抬杠,说:“人家赵飞燕会跳舞,怎么算不得本事了?条条大路通罗马,就只有学习才是正道不成?”
说完,一扭身跑远,直气得老林拿起水烟袋就想砸她的小脑瓜。
到底,也还是没舍得。
“老林当初与我讲这故事,也不知几成是真,几成是吓唬我。”林愫满眼怀恋,面上还笑着,心头却一片涩然。
“缩骨术已经失传多年,我这些年也听过一些,哪次听到的说法都不一样。”林愫继续说,“但有一点,我挺确定。”
“这个缩骨术,非常残忍,绝非正道所为。人用来,可保颜面不老。而猛兽用来,可身形回复幼年时态。”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还有一更。
终于有时间,补上之前答应过的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