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结果来讲, 此事进展顺利。
米价掉了,农户没有损失, 朝廷如今声望高涨,相关官员已提前预定好大理寺牢房。
可以说和宋问没多大关系了。
近两日, 却有人特意到书院来找她。
宋问闻讯到后院休息的地方,来人走出, 抬手介绍道:“在下户部侍郎, 王义廷。久闻先生大名,特来叨扰,请勿见怪。”
宋问:“什么名?”
王义廷愣了愣:“美名?”
宋问仔细打量了他一番。
看着有些瘦弱,但是很有气质, 腹有诗书的那种儒雅之气。
双目有神, 所以人看着也很精神。
他见宋问有些戒备, 主动走到桌边,给她倒了杯茶, 示好道:“先生讲课,怕是渴了。先喝杯茶吧。”
宋问躬身接过,道:“岂劳王侍郎替我动手,小民实在惶恐。”
王义廷低笑道:“请宋先生千万就不要与我客套。我先前《礼记》的成绩,就是很差的。”
宋问喝了口,道:“听你这样说我就知道, 你《礼记》的成绩的确是很差的。”
王义廷摇头道:“惭愧。”
林唯衍从外面跟着走进来,见到他,微微颔首, 然后在一旁坐下。
王义廷道:“这位学子,是有什么问题吗?”
他主动退开一步道:“打扰到二位了。请先问。”
“他浑身都是问题,不必管他。”宋问道,“王侍郎今日来,是有何事指教?”
“是讨教才是。”王义廷道,“我在户部偶然听闻宋先生的高见,惊叹不已,于是想亲自过来,听宋先生讲两课。却不想,先生已经授完了?”
坐在一旁的林唯衍悠悠道:“我知道。”
王义廷转向他,笑道:“果真名师出高徒,小友请讲。”
他认真的看着林唯衍,林唯衍眉毛一挑。
林唯衍:“……”
宋问啼笑皆非道:“他只是想要表示一下他很聪明,不是真的想要回答你。”
林唯衍点头,施舍般的又说了四个字:“好好听课。”
老实人王义廷不明所以,看向宋问。
宋问:“我们家弟弟。”
王义廷委婉道:“天真烂漫。”
宋问坐到位置上,请他也在对面坐下。
这户部侍郎来的有些奇怪,不该就是听听课这么简单的。
一位年纪轻轻能做到正四品上的人,背景与才学缺一不可。来书院找她为何?还对她颇为客气。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
宋问也给他倒了杯茶,道:“近日户部应当很忙吧。”
“的确是很忙。”王义廷说着叹了口气道,“太傅毕竟年纪大了,管着户部那么多事,原本已经很是疲惫。如今又出了这样一桩大案,更是脚不停地,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了。前些日子天气骤寒,似乎还有些病了。”
宋问手一顿:“那王侍郎更应当呆在户部,替太傅解忧啊!”跑我这来喝什么茶?
王义廷:“其实确有一事,想找宋先生问问,只是不知该不该开口。”
“问呗。你来这里不就是想问。”宋问道,“比起礼貌的人,其实我更喜欢干脆的人。这样喜欢也好讨厌也好,大家都不用耽误时间。”
王义廷顿了顿,道:“好吧。其实我是想问,这背后暗抬米价之人,先生可有头绪?”
宋问沉默片刻,后仰的头看他道:“这不是你们户部内部的事情吗?怎么也关我事?”
王义廷:“先生让我问的。”
宋问:“可我没让你这么不客气。”
王义廷笑了起来:“那先生是什么表示?”
宋问打开扇子,隔在两人中间,蹙眉想了想。
林唯衍忽然道:“又有人来了。”
宋问扭头望向门口,发现竟然是唐清远。
宋问收起扇子,一步向前,朝他行礼道:“太子殿下!哎呀真是巧。”
唐清远颇为受宠若惊,笑道:“倒也不算巧,我是来见宋先生的。诶,这是王侍郎吗?”
王义廷施礼。
宋问:“殿下来找我有何事?”
唐清远道:“就是这次米价的事。听御史公讲,先生另辟蹊径,见解独到,眼光毒辣。我却不是很懂,所以来问问先生。”
“那你可真是来对了。这里有一位更知情的人在。”宋问回身,推搡着王义廷道:“来来,王侍郎,好好给殿下讲讲,我就不打扰二位了。”
唐清远与王义廷皆是一愣。
宋问回身喊道:“林大义快走,整日磨磨蹭蹭的!一寸光阴一寸金明白吗?!”
她揪着林唯衍的袖子,直接冲出了后院。留下唐清远与王义廷二人。
两人面面相觑,互相尴尬笑了一声。
宋问带着林唯衍从麻烦里逃了出来,直奔家门。
“我的直觉告诉我,他是一个聪明人。”林唯衍满意道,“他看我的眼神,很不错。”
宋问道:“那当你去街上的时候,你的直觉可累死了。因为满街的人都比你聪明。”
林唯衍看着她,叹了口气,摇摇头:“当初我帮你偷礼单的时候,你不是这么说的。”
宋问:“……”
林唯衍:“我当初救你的时候,还是一位少侠。”
宋问服道:“你现在是大侠了。”
林唯衍抱胸,哼道:“你看他们,已经告诉他们这么多了,还是什么都查不出来。未必就比我聪明。”
宋问笑道:“其实是好查的。除了后面这个人,其余人都是好查的。毕竟他们和米铺已经合作数年之久,牵扯太深,破绽就会太多。”
林唯衍皱眉:“那他们来找你做什么?”
宋问:“大概就是那种……想问问你,试试你的深浅。或是对你很信赖,想特别听听你的意见,以求安心。诸如这种意思。”
林唯衍点头:“识货。”
宋问跟着点头:“所以,这点来说他们的确是很聪明的。”
宋问刚回到家,小五跑出来,神秘兮兮道:“少爷,家里又来了一尊大佛。”
宋问:“哪位?”
小五道:“这次这尊是专门降魔的。”
宋问偏过头往里一看,惊道:“关卿?”
大理寺卿微微颔首。
小五迅速跑开。
宋问挠挠头,觉得真是够了。这么一件米价的事,各个都来找她?
走过去抬手施礼,在他对面坐下:“关卿来,总不是找我帮忙审案的吧?”
大理寺卿道:“我自然是不想的。”
宋问道:“这宋某就安心了。”
大理寺卿接着道:“可御史公对你颇为推崇,念及他的面子,我决定来找你问问。”
宋问:“……”
宋问伸出手。大理寺卿看了眼,疑惑道:“怎么?”
宋问:“收钱。”
大理寺卿皱眉道:“我以为宋先生为民办事,不计得失,是真君子也。原来也是在乎俗事的。”
“你替大理寺办案,是有俸禄。我替大理寺办案,是有毛病。”宋问严厉斥责道,“当初你关我进去的时候,怎么不说我是真君子呢?我不是,我缺钱。我空洞的心需要钱来弥补。”
大理寺卿别过脸,中气十足问道:“多少?”
林唯衍插嘴道:“一百零九两?”
大理寺卿:“怎么还有零有整的?”
林唯衍微笑:“因为我是一百一十两。”
宋问道:“不,我要收一百一十一两。”
林唯衍:“你卖不出去。”
宋问指向大理寺卿:“你买不买?”
“不买。”大理寺卿很干脆道,“没钱。”
宋问说:“这个好商量,我可以给你去个零头。”
大理寺卿想说一百两也没有,宋问道:“十一两。”
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道:“好吧。只是我身上没有那么多钱。”
宋问的手伸着不动。
大理寺卿愠色道:“我还会骗你不成?少你这十一两?”
宋问收了回来,搓搓手道:“我先声明啊。一百一十一两,可以买一百一十一两的答案。十一两,只能买十一两的答案。这个还是不一样的。”
大理寺卿一手按在桌上,说道:“陛下要查这几年来秘下抬高米价的官员,我要尽可能的知道,有多少人,这些人是谁,贪了多少银子,已经参与此事多久。一个人,一两银子。”
宋问呵了一声,举茶饮一口道:“不用!这些人十一两打包!”
大理寺卿一愣:“那一百一十一两的答案是什么?”
宋问道:“一个我感兴趣的人。”
大理寺卿不置可否。
在他看来,让米价大幅波动的人,远没有那些贪官来的危险。
若非这次意外,他们恐怕还发现不了这群人的恶行。
大理寺卿:“说吧。”
“其实真的很简单。”宋问随口道,“你只要把长安城米铺的老板,全部都抓进大理寺问一问就好了。”
大理寺卿瞪眼:“这就是你的答案?还十一两?”
他冷笑两声道:“你是想害我,还是想报仇?这十一两是报酬,还是你给我留的棺材本?”
宋问这就不乐意了:“你这是在怀疑我的诚信。我宋家在钱塘是经商的人,我宋问在长安也是有十几间店铺的人。凡是做生意,我可以从来没有开玩笑的。”
“你知道长安有多少米铺吗?会牵扯多少人?现在还无证无据,你就让我去抓那些商户,用刑罚审讯他们?何以服众?开了这个先例,往后什么事,都要去找商户的麻烦?”大理寺卿道,“岂不是叫他们说我大理寺无能。只会恃强凌弱而已。”
宋问道:“哦,关于这一点,我的亲身经历告诉我,是事实来着。”
大理寺卿得她奚落,很是失望。说道:“城中百姓里好不容易安抚下去,还做此行为。莫非宋先生忘了,商户也是百姓?不是所有的商户,都与米铺有关?这官不抓,先抓民?这其中的弯弯道道,真没人清楚吗?长安城好不容易才安抚下去,又给自己惹出事端?”
宋问鼓掌道:“有道理,说的好。”
“断案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大理寺卿摆手道,“罢了,此事还是不劳你费心了。”
“且慢。”宋问喊住他道,“你这样的态度我就很不高兴了。我还没说完呢。”
大理寺卿回身:“你还想说什么?”
宋问拍下茶杯,道:“我是让你请他们去大理寺,就跟你先前请书院的学生去一样。只是审讯而已。”
大理寺卿:“然后呢?”
经济学上有一个很有名的理论,叫做囚徒困境。大致意思就是,每个人都会以自身的最大利益,来做出最终决策。
宋问站起来,走到他面前,说道:“你把他们都带到大理寺去,让他们互相看见,但不要让他们互相交谈。你可以吓吓他们,但是不要刑讯逼问他们。”
宋问道:“你可以告诉他们,只要他们招供,并且供出与哄抬米价有关的人来,他们就可以从轻发落。可如果他们保持沉默,而对方将他们供了出来,那他们受到的惩罚将会加倍,甚至牵连他们子女。陛下已经说了,凡与米价有关的人,严惩不殆。能救他们的,现在只有他们自己了。”
大理寺卿:“可如果他们什么都不说呢?”
“那就……再都放了呗。就当是问问嘛。”宋问耸肩道,“你还可以再诈诈他们,兵不厌诈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