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几人显得疑惑不解又十分惊愕, 沈绥笑了, 她重又蹲下身子,对凰儿道:
“凰儿把树枝借给阿爹用一用好吗?”
“嗯!”凰儿很乖巧地把树枝递给她,沈绥接过后,开始在松软的泥土上绘制出一张简单的长安城地图。
“我们首先要明白,这个怜字是给谁看的。我认为, 这个怜字, 分明就是在向皇帝挑衅,就是要看他能不能看出来隐藏在所谓破除五行风水大阵之下的真正目的。所以, 咱们要从这个方向来看这张图。”沈绥在画出长安城正北为准方向的地图后,反而扭身来到了北方, 从北方向南俯瞰地图。
“坐北朝南,这才是皇帝的视角。长安城中央这三个坊, 丰乐坊、延寿坊、安仁坊,可以组成一个横折, 朱雀门楼是一点,组合起来就是‘怜’字右部的下半部分。永兴坊、安义坊, 是一长撇, 延祚坊和金城坊是一长捺,中央的兰陵坊是一点,这三笔组成了‘怜’字右部的上半部分。再看这里, 善因死亡的慈恩寺位于晋昌坊, 这是一点, 四海镖头詹风身亡的道政坊也是一点, 再加上最南面的曲池坊与最北面的长乐坊晋国公主府连成一长竖,这就是一个竖心旁。两个部分组合在一起,就是一个‘怜’字。”
千鹤依靠着自己的空间想象能力,手指在空中比划着,当真跟随沈绥的解释画出了一个“怜”字,她缓缓攥紧了拳头。张若菡长叹一声,沉默不语。沈缙看着地面上那个写在长安地图内的‘怜’,不由长吁一声,叹道:
“这个疯子……他杀了那么多人,就是为了组成一个怜字……”
“怎么如此巧合,这些人居然都居住在能够构成笔画的地点?”张若菡疑惑问道。
“这个就要问尹御月了,这是他所安排的。”沈绥起身,“他早就计划要杀这几个人,恐怕很多年前就开始为他们安排死亡居所了。唯独有一个人,他刻意仿照我父亲的死亡方式钉死在了朱雀门楼之上,就是那个居住在光禄坊的曾颐。这已经是给皇帝莫大的提示,我想,皇帝恐怕已经从五行大阵的误区内醒悟过来了。他如此处心积虑,只是为了完成一种在他看来最为完美的杀人计划。此人内心之狂妄冷酷,扭曲可怖,已然达到了闻所未闻的程度。”
“那他为何要等到现在才杀人?他到底在等什么时机?”千鹤问道。
“他要先完成之前的一系列事件。”沈绥解释道,“慈恩怪猿案是投石问路,是他将当年之事公之于众的起点;随后的江陵朱元茂案也是如此;太子绑架案,除去太子,改变朝局。”
“说起此事,我一直不明,东瀛到底在尹御月的计划当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而我的出生,又能给他带来什么?”千鹤询问道。
沈绥想了想,道:
“我的推测是,引入高句丽、东瀛等外部力量,其实最终的目的在于分裂唐境,尤其是大唐的东北那一带。河朔三镇,幽州重地是东北入境的最为重要的屏障,在幽州发生的一系列事件,恐怕都有其背后更深的目的。
尹御月一直是鸠占鹊巢的高手,幽州事件之后,卯卯成为最大的赢家,各路将领进行了大范围的调整,其实仔细想想,这难道不也给了他最佳的渗透时机吗?我怀疑,卯卯留在幽州的势力已经被他渗透了。高句丽如今已经被灭,恐怕是他的弃子。目的是促成东瀛与新罗之间的联合,才是他真正的目的。藤原氏把控朝政,与新罗和百济一直都有秘密的生意往来,为新罗和百济提供军备,如今百济被灭,新罗一统,恐怕就有藤原氏在背后的推动。
东瀛想要入唐境内,借道新罗是捷径,走海路九死一生。与新罗联合,如果新罗能够侵入大唐,那么藤原氏将从此中获得更多的利益。千鹤,你的存在一直是藤原宇合的心结,你也是藤原宇合想要联合新罗入侵唐国的催命符,他想要找到你,而你一直躲在大唐,他必须要把你抓回去,否则对于藤原宇合来说,始终都存在着巨大的威胁。他不知道你知不知晓他密谋入侵唐国的计划,如果你知道了,并将此事告知大唐上层,那么藤原宇合有可能会遭到灭顶之灾。”
“尹御月……他居然推到了这一步吗?在我出生前的三十多年前,他就预料到了如今的局面了吗?”千鹤毛骨悚然。
沈绥拍了拍千鹤的肩膀,道:“如果我的推测都是事实,那么眼下安东都护府与渤海国,恐怕也早已被他渗透,如若他夺取了幽州的兵权,那么大唐的东北方将彻底失控,就有了与中央朝廷分庭抗礼的能力。我恐怕必须要让卯卯去查一查她的身边人,然后要重点彻查幽州那里的情况。”
“阿姊,你没事了吗?身体感觉如何?”一直到此时,沈缙才反应过来沈绥的病居然好了。
沈绥摆手:“没事,烧退了,感觉有点饿了。”
张若菡狐疑地看着她,随即靠近她身侧,抬手附上她的额头探了探,烧确实退了,只是她这一身的虚汗,分明是没好透。心里想着等会儿要让她再继续好好睡一觉才行。
“司马师尊和陈师兄来了,告诉我们当年密道内的尸首不是尹御月……”沈缙开始解释司马承祯的事,沈绥蹙着眉听完,然后道:
“既然明日师尊就要前往北郊祭坛,我们也尽量抽出人手部署起来,不论是祭坛那里,还是咱们沈府,都必须严密保护。我明日要去大理寺报道,继续奉旨调查命案,不论如何,我是必须要出现在皇帝眼前的。眼下我最担心的,一个是卯卯那里,一个是娘亲这里,还有一个,就是皇帝那里会出什么意外。我们实在不知道事到如今,尹御月下一步还打算做什么事情。此外,我还是很在意右相萧嵩与黄门侍郎李林甫这两个人。尤其是萧嵩,他毕竟也是邪教的一员,所谓的六大祭司之一的天之祭祀,他到底只是与外公有来往,还是说与尹御月有牵扯,都不清楚。李林甫更是狡猾,他虽支持寿王,可总感觉有些首鼠两端的味道,很难说他到底是哪个阵营内的。此人又到底是否与尹御月有牵扯?”
她最后道:“我们还要时刻关注天牢那里的状况,我想着,如果不能用正当手段救出外公,迫不得已,我们就劫狱……”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张若菡掐了一下。她无辜地看了一眼张若菡,却见张若菡盯着她面无表情地说道:
“说这么多话累不累,要不要去歇一歇?”
“呃……我不……我好像有点累了。”沈绥刚想说“我不累”,就被张若菡眼中的杀气堵住了话头,不禁改口。
方才还在一本正经说着要“劫狱”的人,下一刻就怂成了这样,不禁让沈缙和千鹤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好了,你就别瞎操心了,该做的事情我们都会做的。回房去,我去端点吃的给你。”张若菡推了推沈绥的肩膀,让她回房。
沈绥盯着张若菡的面庞,忽的拉住她轻声问道:
“你们都知道了吗?关于尹御月迷恋娘亲的事。”
“知道,你之前回府的路上不是和忽陀说过吗?你忘了?忽陀都告诉我们了。”
“娘亲也知道吗?”
“她……我们没有直接告诉她,但她或许心里很清楚。”张若菡无奈道。
沈绥沉吟了一下,道:“先组织一下府里人,每个人都查一下左手小手指,看看有没有问题。”
“早查过了,你不知道,安娜依给你的那两样东西,让我们找到了你父亲当年藏着的书信,那书信里说明了当年的陆义封就是尹御月,是陆义封背叛了她。此外还说明了尹御月左手小指的缺陷。我们立刻就将府内所有人的手指都检查过了,没有发现异常。长安千羽门那里也都查过了,暂时也没有发现有伪装手指的人。”
沈绥点头:“他不会故技重施。”
“你就先把心放回肚子里,好好休息,你烧得那么严重,可知有多让人担心。”张若菡忧心道。
“对不起莲婢,又害你担心了。”沈绥拉紧了她的手。
“我只要你好好的,你答应我好吗?”
“嗯。”沈绥应是。
“说你答应我。”
“我答应你。”沈绥觉得莲婢的情绪有些不对,仔细端详她面容,便看到了她眼中的恐惧。她那布满血丝的眼底让沈绥的心口一阵绞痛,她也顾不得妹妹和千鹤还有凰儿就在身边,不由自主将张若菡揽进怀中抱紧,道:
“别怕,我不会有事的。”
沈缙见姐姐与嫂嫂相拥,这几日积累在心底的疲倦与悲伤也被勾起,不由流下泪来,沈绥忙张开怀抱,又将沈缙也抱进怀中,沈缙拉着千鹤,四人彼此安慰地相拥在一起。小凰儿见大人们抱作一团,不由十分好奇,也跑上来凑热闹。
大人们将小家伙架起来挤在怀中,小家伙咯咯笑起来,奶声奶气地说着“热死了”这样没心没肺的话语,不由得缓解了众人心底的忧虑悲伤。
只要还有希望,就无所畏惧。哪怕尹御月这样无比阴邪狡猾、诡计多端之人,也不能磨灭他们众志成城,团结一心的决心与力量。就让此人带给鸾凰尹氏一族几十年的磨难,终结在她们这代人的手中罢。
沈绥仰望着长安阴暗低沉的天空,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