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古言小说 > 唐谜 > 134、第一百三十四章全文阅读

沈绥的提议过后, 双方均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

沈绥见对方不置可否, 笑了笑,道:

“你手上有我的人,说实话我并不想轻举妄动, 我知道你可以在我出手救人之前,就很轻易地速杀我阿弟, 他对你来说并非是必要的人质,对吗?”

为首的高大男子依旧一声不吭。

沈缙抿唇, 看着阿姊和歹徒首领对峙, 她也开始跟着阿姊的思路思索起来。阿姊做什么事都是三思而后行,因而提出放走歹徒,自然也是有她的考虑在其中。

她思索的过程中, 沈绥的话还在继续。对方虽然并没有要回应她的意思, 她却一点也不在乎的模样,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你们身上的毒/烟弹有限, 方才那一次大范围的发射之后, 你身上的毒/烟弹应当所剩无几了吧。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为了绑走太子,你们费了这么大的劲儿,奔逃的过程中,尽量轻装简行, 身上的火/药自然有限。

据我与你们几次的接触来看,你们所属的组织向来行事隐秘,这次却如此高调绑架太子, 怕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罢。我想,你们原本的计划,是想利用那条东宫南苑池塘下的密道,偷偷将太子带出去。然而如今暗渡变作明抢,我都替你们捏把汗啊。与某当面的这位好汉,你可真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呢,这或许便是你身后的主子所看重的优点吧。”

沈绥抬手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笑容愈发灿烂,语调却充满了讽刺调侃的意味:

“这便是聪慧不足,毅力来补的典型,沈某心中真是怜悯与敬佩并存啊。”

被沈绥如此挑衅,那个高大男子依然沉默如山地站在那里,眼皮都没动一下。反倒是他身侧的那个地位稍逊一筹的人怒了,向前跨了一步,却被那高大男子拦下。瞧此人衣着发饰,虽尽力向着唐人靠拢,但依旧残留着异域人的特征,此人多半就是那个性格狡猾残忍的蛇巫了。

“闲话不多说,我有三个点想提一提,希望我说完了,你能立刻给我答复。”沈绥伸出了三根手指。

“第一、从你们在洛阳城的活动方式来看,你们手上必然有着洛阳城工程水道的布局图,然而洛阳城在前隋修筑之时,工程图都是绝顶机密,之后一并被收入了今唐工部的秘案库中。你们的图从何而来?要么,就是工部中有你们的人;要么,就是外部人员进出入工部,取到了这张图;还有一点最不可能,就是你们偷到了这张图。你们若真有这本事,怕也不必费了这么多的周折,利用暗道绑架太子了。而工部之中也没有你们的人,这一点我已然可以确定。新上任的工部侍郎裴耀卿与我关系很好,存放在秘案库中的水道图就是原版的图,完好无损,证明你们手中的图是复制的。那图我见过,想全盘复制下来可不容易啊,不是短时间内可以完成的。必然要时常出入,而不引起怀疑,才有办法完全画下来。

据他所知,今年旱灾,多处宫殿建筑都出现了干裂的情况,太庙年头久了,尤其严重。工部的人近三个月来都在奔忙,监督西京、东都两地太庙的修缮工事,没有人出入过秘案库。只有一个人,是将作监的将作大匠,外部也就只有将作大匠有那个权力进出工部的秘案库而不引起怀疑。据说这位将作大匠最近跑工部跑得很勤快啊。

第二、利用红尾蜥毒素制造出喷雾式的迷幻/药,这真是个天才般的想法。能做到这一点的人,这世上怕真的不多,且你实在对毒物和机关非常熟悉。熟悉毒物和机关暗器,能将西域的蛇巫收在麾下,听凭你的指挥,这种本领,这世间只有一个组织具备。我看到了你手中的这个烟/雾弹发射器,便想到了暴雨梨花针。

由此得出初步推论:你来自唐门。

第三、黑火/药。这一点,佐证了我对你身份的猜测。这种用途并不普遍,药性很不稳定的炸/药,目前只有北部的个别军队在生产和试验,且严禁带出军营。而黑火/药真正的产地,却是蜀地。唐门,更是产出和使用火/药的大户。朝廷看中了唐门对于火/药的研制技术,希望唐门能够协助军队研造出一种可以稳定使用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于是唐家便派了一位嫡系子弟入朝为官,入职将作监,成为朝廷客卿。

我说的没错吧,将作大匠唐鸣唐十三郎?”

“哼哼哼……”高大的男子低声笑了起来,他抬起手,扶住自己的面罩,松开衔口,闷声说道:“不愧是天下情报中枢的首领,千羽门门主沈伯昭,名不虚传。”

沈缙大吃一惊,方才她也曾想到了唐门,可没想到竟然真的是唐门的人!就连千鹤也挑起双眉,此刻,她也是头一次得知首领男子的身份。

沈绥问道:“怎么样,我的提案,你应是不应?你若一定要带太子和舍弟走,那么今日我们就在此拼个鱼死网破,看谁的手段更高明一些。你若应我的提案,那么你留下太子和舍弟,可以自由离去,我不会阻拦你。不论你做什么选择,你的身份我已知晓,你若不想你老家的人遭殃,还是不要乱来的好。我先提醒你一下,晋国公主带着部队可就要折返回来了,你最好尽快做出选择。否则,你连这最后的机会,怕也是要失去了。”

“你是聪明人,我也并不笨。我承认,论智力,我不如你。但是要论狠劲儿,你可是要差我很多倍。你就不怕,我在此与你们同归于尽?你知道,我可以做到的。”首领男子唐十三郎问道。

“你不会这么做,你废了这么大的劲儿把太子绑出来,不是为了杀死他的。你们留着他,还有大作用。”

“哦,什么作用,说来听听,相信智慧无双的千羽门门主,应当无所不知吧。”

沈绥沉默了片刻,没有立刻回答。

“怎么?猜不出来了?”唐十三笑问。

沈绥敏锐的双瞳笔直地看向了被那群人囚禁在中央的太子,看着那张被打得鼻青脸肿,惨不忍睹的面颊,她面无表情道:

“这个计划的关键在于离间与构陷,你们最初的计划是悄无声息将太子掳走,再烧毁含嘉仓,刺杀圣人,带着太子从玄武门堂而皇之地入宫。显然,你们是想往太子的脑袋上扣上谋反的帽子。如若能扶植他成为傀儡皇帝,那便是再好不过。

然而这个计划失败了,于是你们退而求其次,选择激发圣人的疑心。当太子殿下决定在含嘉仓审讯犯人时,你们的计划就已然成功了,因为太子这个愚蠢的决定,让圣人心中起了疑虑。而当他被你们带离含嘉仓,一切就彻底天翻地覆,再也无法挽回了。即便圣人选择相信他,但是他曾被敌人掳走的污点,将会永远成为圣人的心结。而大唐国祚未来的继承人,不允许有这样的污点。那将会使整个大唐成为笑柄!

我一直很困惑武惠妃在这起案子中的立场,看起来她摇摆不定,似乎只代表她自己那一方。而如今看来,她确然与你们有所牵扯。”

“你很聪明,真的很聪明。”唐十三道,“即便如此,你也要把太子带回去?若我将你的弟弟归还于你,这桩闲事,你还管不管?”

沈绥平静地说道:“他是我大唐的太子殿下。我不管他以后还会不会是太子殿下,至少这一刻他还是。而我不允许任何人,掳走我大唐的储君,威胁我大唐的安宁。”

唐十三沉默片刻,谑笑一声,道:

“千羽门号称‘守国之帮’,江湖浪客,有此家国情怀,实属罕见。可怜,你有一颗聪明的头脑,却被猪油蒙了心。也罢,我也不多费口舌。太子和令弟,这便归还给你!”

一边说着,他一边示意身边的那个蛇巫,将太子和沈缙带出去给沈绥。那蛇巫很不甘心,扶住自己的面罩,凑到唐十三的身旁,低声道:

“教宗,您回去,要怎么和圣女交代?”

“无妨,目的已经达到,这步棋不走到极致反倒好。我也不想硬拼,把人交出去,对我们没坏处。还有,种子种下了吗?”唐十三压低声线道。

蛇巫应道:“放心。”

随即,他转身走到太子身边,把跪在地上的太子揪了起来,在他耳畔不知说了什么,就见太子浑身抖若筛糠,竟是被吓得面色惨白,两腿发软,站都站不住了。那蛇巫狂笑一声,一脚将太子踹得踉跄几步,奔到了沈绥身前。

沈绥抬手扶住太子,交给身旁的忽陀顾看,却是连一句安慰的话也无,只是对忽陀道:

“你注意点,太子中了红尾蜥的毒,眼下神志不清,可能会攻击你。”

忽陀见太子面上没有面罩,在这样的毒雾之中,必然已经中毒了。方才那个蛇巫不知在他耳边说了什么话,恐怕是什么催眠恫吓的话语,这位大唐的储君早已没了高高在上的风范,如今不过是个被吓破了胆的可怜虫罢了。他皱着眉,叫身后两个兄弟将太子的双手抓住,免得他做出什么离谱的事来。不过看起来,他短时间内已经不会有什么力气反抗了。

太子救了回来,还有沈缙在他们手上,沈绥双目死死地盯着对方的动作,一丝一毫不敢放松。只见那蛇巫要去抓沈缙起来,沈缙却挣扎反抗着,那蛇巫倒不敢轻举妄动,他是怕刺激到千羽门的人,破坏了当下微妙的平衡局面。

沈缙争取到了片刻时间,摘下自己面上的面罩,重新戴回千鹤的面上。在她耳畔说了什么话,千鹤的身子颤抖起来。

沈缙最后捧起她的面颊,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一吻。那蛇巫皱着眉,也不再等下去了,将沈缙一把拉起,架起来,往千羽门的阵营走去。

沈绥大步迈出,亲自上前接沈缙。她几乎是将沈缙从那蛇巫的手里抢过来的,她一手揽住沈缙的腰,将她悬空抱起,一手将雪刀横隔在自己与蛇巫之间,快速退后,待到一直带着沈缙退回了千羽门的阵营,她才松了口气,忙道:

“口罩,快给她戴上!”一旁的蓝鸲早有准备,立刻将一块打湿的黑布蒙住了沈缙的口鼻。顿时一股刺鼻的药酒味冲进鼻腔,沈缙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打湿黑布的不是水,而是赵使君子的药酒。

“沈门主,后会有期。”唐十三郎笑而朗声道,随即招呼起自己的手下,迅速撤退。那两个原本架着沈缙的壮汉,转而架起千鹤,带着她瞬间消失在了毒雾之中。而千鹤自始至终,未发一言。

千羽门的人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目送这群可怕的亡命之徒离去,每个人的面上,都写着复杂的情绪。

沈绥依旧紧紧地抱着沈缙,将她自上而下打量了好几番,确认她完好无损,泪水缓缓溢湿了眼眶。

“琴奴……”她呼唤。

【阿姊……我没事的……】沈缙笑了起来,眉眼弯弯,泪水却不自觉地淌了下来。

你哪里是没事的模样,我的琴奴。

沈绥只觉得自己抱着沈缙的手在不住地颤抖,并不是她抱不动妹妹了,而是沈缙在极力地压制自己的情感,以至于身躯都在颤抖,带动了她的手臂。

沈缙的手,缓慢而坚定地抓住了沈绥的衣襟,紧紧地,只听她断断续续地抽泣道:

【阿姊,我求你,救她,我要救她回来!】

沈绥的泪淌了下来,她按住沈缙的后脑,将她整个拥进怀中,红着眼道:

“好,你要什么,阿姊都给你,我答应过你的事,绝不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