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古言小说 > 唐谜 > 119、第一百一十九章全文阅读

翌日, 也就是五月十一日黎晨, 天刚蒙蒙亮,便有一队兵士集结在天津桥畔,各个龙睛虎目, 体格健硕。过桥上朝的群臣们,正在桥上排队等待入端门进皇城, 见此情景,不由好奇地从各自车马中探出头来, 还有不少人派了家奴前来询问情况, 但却并未能得到任何回答。

大概卯初时分,李瑾月到了,她的身后还跟着一辆造型奇特的马车, 马车四周有她麾下的拱月军女战士们严密拱卫。为首的程i神情肃穆, 顾盼有神,对四周的情况进行着警惕地观察。

李瑾月到了后, 向远处那队男兵将士为首的将官打了个手势, 那人遥遥拱手一礼,便开始指派他手底下的兵士褪去身上的外袍,露出精壮的身躯,下水而去。这些士兵都是洛阳水兵中的精锐,他们动作麻利, 三人为一组,拢共分为六组,下水后。甲乙两组一起行动, 甲组打先锋,先从天津桥畔斗门水闸口潜下去查看。乙组乘船,在水上待命。丙丁两组划船,沿着洛河往西,抵达天津桥西侧北岸b水与洛水的交汇处,一样潜水而下,在交汇水口查看。戊己两组,则过桥抵达洛水北岸,前往立德坊立德湖,潜入湖底,查看覆城渠与此处的交汇管道。

b水穿过西苑,自北向南汇入洛水,联通西苑人工海与洛水,是最重要的渠道之一。覆城渠起始于洛阳城北德猷门外,穿城而过,沿途经过含嘉仓城、蜿蜒经道光、清化两坊,最后汇入立德坊立德湖中。

与此同时,王忠嗣还带着另外一队人马,就在西苑人工海下的暗渠口,打开闸门,卸下栅栏,派鱼人钻入其内,顺着管道一路查看。这些潜水高手,每个人身上都带着好几个猪尿泡,以解决换气问题,最长潜水时长可达两刻钟。

全方位大面积的水道排查开始了,一整个上午,排查的作业都在紧张进行。至午间,传来了最新的消息,丙丁组于b水、人工海这一线有发现,人工海暗渠口及渠道内,发现不明生物的卵,猜测应当是红尾蜥产的卵。此后,又在渠口附近的湖底,湖石堆积之下,发现了更多的卵,一条红尾蜥的断尾,以及四个用厚厚的油布包紧密包裹起来的包袱,捞上岸来,打开一看,里面全是黑火/药。

及至傍晚暮鼓响起之前,三条水道均有发现。除却b水这一线的发现之外,覆城渠经过含嘉仓城这一带水道中也出现了红尾蜥的断尾和卵,以及埋在水下的黑火/药包,这里更多,有八个。

而在斗门水闸附近,潜水鱼人发现闸口内竟然被辟出来一条干燥的管道,绕开了下水最为密集的区域,直接通到了更深的暗渠之内,径直往皇城内而去。等到他们沿着管道一路来到最上方,竟然发现,他们不知不觉中已然来到了东宫南苑的池塘之中。

事情非同小可,李瑾月连夜携沈缙进宫,向圣人汇报进展。沈缙虽入宫,但因未受圣人召见,所以并未直接面圣,而是由程i陪同在殿外等候。李瑾月本未打算带她前来,沈缙却坚持要入宫,因为这代表着她们沈氏的态度,她要让圣人知道,即便沈绥中毒昏迷,还有她的“弟弟”在代为查案,好让圣人放心,不要在事后起芥蒂,或疑心沈绥故意受伤昏迷,查案无能而以此规避责任。

李瑾月和沈缙入宫时,圣人早已得到消息,太子也在场。令李瑾月有些意外的是,还有一位刚结识的新朋友也在场,正是刚刚被圣人召回的裴f。

李瑾月看了裴f一眼,没有过多理会,理了一下话头,说出了自己与沈缙一起得出的推测。

有人潜伏在洛阳城中,意图对皇城不利。他们当中很有可能有来自西域吐火罗的蛇巫,能够操纵红尾蜥来暗中运送火/药。红尾蜥有一种习性,母蜥怀孕临产之际,习惯于寻找到三面环绕,向内凹陷的水中地形,挖出坑来,将卵产在坑内,然后埋起来。它们会在多个地点产卵以作试探,而最后一次大量产卵,必定会自断其尾,留给卵中幼胎作为食物。潜伏在暗中的歹徒,便是利用这种习性,在红尾蜥的尾巴上绑上火/药包,将众多火/药神不知鬼不觉地运送到了皇城之中的各个地方。尤其是现在含嘉仓也出现了黑火/药,就不得不引起高度的警惕了。

此外,关于那个死亡什队。虽然暂时还不明了他们为何会诡异淹沉在距离湖边十来丈的位置,但可以确定的是,这十个人都中了红尾蜥的毒素,以至于产生了幻觉,发疯发癫。他们的口袋里塞满了石块,很有可能是因为他们在幻觉之中,将这些石块都当作了金银财宝,因而塞进自己口袋里想要发大财。

只是,根据赵使君子所说,以及沈缙随后查取的红尾蜥习性记载表明,每个人中红尾蜥之毒后的表现都有所不同,因为每个人看中的和想要索取的东西皆不一样。这个什队,并不是直接遭遇了红尾蜥,而是被蛇巫提取出的红尾蜥毒素所害。十个人在中毒后,之所以表现出了高度的行为同一性,则很有可能是因为蛇巫的另外一个本领——催眠。否则,无法解释那一连串反常的脚印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而在吐火罗,蛇巫经常会用投毒催眠的伎俩来做一些不法勾当,早已是当地尽人皆知之事。

至于杀死什队的动机,很有可能是因为这个什队中存在内奸,帮助潜伏在洛阳城中的歹徒往宫中运送黑火/药,当日大雾中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这个潜伏在什队中的内奸,惨遭杀人灭口,连带着与他一个队伍的另外九个人,也一同陪葬了。

而更可怕的是,皇城已被渗透,谁也说不清数万禁军之中,是否还有其他的内奸存在,短时间内,也根本查不出来。

圣人听完李瑾月的汇报,面色稍显凝重。他吩咐右金吾卫大将军杨朔重新部署皇城防卫,尤其重点在布控含嘉仓和皇城西苑、东宫,排查宫中是否还有藏匿黑火/药。同时派遣虞侯立刻进行禁军内部的内奸调查。圣人还吩咐要重点防卫东宫安危,那条通往东宫南苑池塘的暗渠让圣人觉得很不对劲,他还命太子连夜将池塘填了,以绝后患。

又及,由于圣杯依旧下落不明,而沈绥昏迷不醒,圣人也并非设下五日期限无理逼迫于沈绥。且,事态反转,现在不是圣人要给那些拂h传教士一个交代了,是这些传教士必须给圣人一个交代。因此所谓的五日之期,圣人就当没有提过一般,也不再追究了。现在圣人对圣杯的下落不是很在意,皇城被渗透,危机四伏,直接威胁到他的安危,这才是他现在最关心的。

至于因公受伤的沈绥,圣人也给与了补偿。他虽未直接接见候在殿外的沈缙,却命高力士赏了沈缙一枚可自由出入皇城的令牌,接下来需要由沈缙辅佐李瑾月完成后续调查。而高力士则暗示沈缙,此案结束后,沈缙很有可能会进入仕途,圣人有意赏官与她。

这对沈缙来说并不是个好消息。

而那些拂h传教士,当日晚间就被秘密扣押入狱,进行审问了。等待他们的将是奉宸府的严刑拷打。奉宸府的前身可是武皇时期的控鹤府,酷吏刑讯逼供的本事,在这里可谓代代相传。

夜已深,当晚李瑾月与沈缙并未出宫,圣人留宿她们在东暖阁,那里靠近东宫。入睡前,李瑾月携沈缙去拜访了太子。

她们抵达东宫时,太子正在南苑中监工,紧急招来的土石工匠,正利用筒车将南苑池塘中的水抽干,并不断填入沙土碎石掩埋。好在池塘不大,工程进行得很迅速。太子站在水榭廊畔,借着星星点点的灯火,目光幽邃地望着池塘中露出的那个暗渠口,看着那口子一点一点被掩埋,他凉薄的双唇抿得紧紧的。

李瑾月推着沈缙,停在了水榭门外,沈缙示意自己就在这里等候,她知道李瑾月要与太子密谈一些事,她要等密谈结束后再入内,以避嫌。李瑾月便独自进入水榭内。见太子立在牖窗畔,李瑾月出声道:

“二郎,这么晚了,还不去歇着。”

“长姊,你来了。”太子回首,看到李瑾月,舒了口气,“我如何能睡得着,此事不知从何时开始的,或许近几个月来,我一直是与狼同穴而寝。这么一想,就冷汗涔涔。”

“我理解你的心情。”李瑾月沉声道,“谁也想不到,圣杯失窃案背后竟然牵出了这样一个复杂又险恶的秘谍大案。”

“长姊,有些话我只与你说。”太子的声音压低,近乎耳语,“这次的事,武氏,可是背后指使?”

李瑾月蹙眉,半晌才道:“不好说。若真有她的份,那她,可就要背上通敌叛国的罪名了。与拂h传教士勾结,这其中还少不了那帮吐蕃人,还有吐火罗那些西域小国掺和其中,看背后敌人的目标有含嘉仓,说不定与东北河朔一带的高句丽残部也脱不开干系。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即便是她,也当知道争储的界限在哪里,应当不会越界。”

“那会是谁?难道那些外敌,真有那通天本事,竟渗透入我大唐皇城内部来了,而且箭矢直指我这个东宫太子?”太子忧心忡忡道。

李瑾月未接这话,此时此刻,她陷入了沉思。

就在李瑾月与太子密谈之时,等在水榭门外的沈缙,忽的瞧见不远处的廊道中,有一个人影闪过。她未看清那人样貌,却认出了那人手中提着的一把东瀛武士大刀。

千鹤?!

沈缙吃了一惊,脑中尚未思索出千鹤为何会出现在东宫之中,身体便下意识推动轮椅追了上去。

那人走得很快,沈缙滚动着轮椅,追得相当吃力。很快,那人就消失在了廊道拐角处。

沈缙追到拐角处,知道自己追不上了,却又不甘心,刚拐过拐角,却又是吃了一惊,因为千鹤竟然未走远,就停留在拐角处等她。此处恰好十分僻静,避开了他人耳目。

沈缙无言地望着她,她依旧是旧时模样,几乎未变。沈缙心口却像打翻了五味瓶,不知该对她说什么才好。

“二郎君,许久未见,近来可好?”眼前的千鹤,却依旧云淡风轻的模样,黑布眼罩下的唇角微微弯起,笑着问道。

沈缙双唇抿起,未有回答。

“大郎君、三娘还有无涯她们,可好?”千鹤又问。

沈缙的手微微发颤,然后她愤然抓住千鹤的手,在她手心粗暴地写道:

【这些日子你去哪儿了?你为何会在东宫?】

千鹤沉默了片刻,挣脱了沈缙的手,缓缓道:

“我现在是太子殿下的贴身护卫,出现在东宫,不奇怪吧。”

贴身护卫?沈缙瞪大双眼看着她。

“我已不再是三娘的车夫了,三娘当初收我时就说过,我乃自由人,非她之奴,来去自如。那段时间,我为报恩心甘情愿做三娘的奴儿,但现在我厌倦了,离开了,事情就是如此。”千鹤语调轻快地说着,“二郎君,我护卫太子殿下,此乃机密,今日被你撞见已然不妥,还望二郎君莫要对外提起,此事你知我知,千鹤谢过了。今日,千鹤与二郎君做个正式的告别,此后,恐怕再难相见了。”

她正过身子,举手一揖,郑重道:

“此后万水千山,还望二郎君……与大郎君、三娘子珍重。有缘,再会罢。”

言罢,她转身快步离去。

沈缙生根般停在原地未再追上,沉默地目送她消失在了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