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浩不是还在国子监里就读的学子, 作为一个掌握了六部资料的耗子, 他很快就知道了发生在御书房里关于他的争论。
吃完午饭, 他照例抱着绵软的小耗子午睡枕准备睡觉,吩咐自己的助理:“一会儿把泰屏县的卷宗都给我找来。”
泰屏县就是他们争论让他要去的地方。作为打工仔,他自己倒是不反对公司安排的出差任务。一样都是打工仔, 不能因为他爹是企业高管, 又管着大老板叫师叔,就能够搞特殊化。这又不是在家里, 他爹让他干嘛, 他可以撒娇耍赖, 想不干就不干的。
莫说章老板只是他师叔,就是他亲叔叔, 他也不能任性。除非他真的打算不吃这口公家饭了, 还得做好自家变成章老板心中一根刺的打算。
去不去泰屏县这件事情,不过是上午才在御书房里说起, 刚吃过中饭就能传到他耳朵里, 这里面没有章老板的示意, 鬼才信!明显是章老板在他屠夫爹那里吃了瘪, 才来他这里想办法。这意思不是很明显嘛,就是让他去呗。
这里面坏心肯定是不会有的, 但是他需要做一些准备也是必要的。
年纪是屠总一倍大的“小助理”,严肃地接受了上级领导给出的任务,并且立刻执行起来。
经过他们这三年来的整理,六部所有的卷宗不仅都做了详细的数据分析, 而且一些因为保存不当或者其它原因导致的缺漏和遗失,都进行了尽可能的修复和补充。尤其是鹏程印社开办了起来后,他们还因为朝廷的便利,占用了印社相当一部分的生产力,用来印刷备份的卷宗。
等屠浩一觉醒来,能干的助理已经把泰屏县的所有资料卷宗都放在了屠浩面前,还有泰屏县历年来的各种数据和图表。
屠浩花了一个下午,把这些资料都过了一遍。
他这里的动静当然瞒不过章老板。
章老板很开心,在二儿子对着一家老小,完全不见半点在御书房里的怂样,特别高兴:“朕就说了,小耗子肯定识大体。师兄也太宠着了。小耗子都已经十四了,又不是以前七八岁,该出去走走了,老是闭门造车有什么意思?想当年,咱们这个年纪都上马打仗了!”
他遥想了一会儿自己当年的少年英姿,回过头想寻求一下夫人的赞扬,却看到了他家夫人的一个后脑勺。
后脑勺说道:“过了年才十四,现在还是十三!整个朝廷上下都没人了吗,让一个十三岁的小孩儿去?”
坐在他身边的壮壮看着他皇帝爹脸上的笑脸僵硬了一小会儿,然后变成小心翼翼去拉他母后的袖子,微微侧了侧身,和自家兄弟妹妹小声商量:“泰屏县倒是不远,反正我也没什么事情做,不如去看看?”
团团太子顿时就皱紧了眉头,反对还没说出口,就听到阿豹兴奋地差点跳起来:“二哥说得对!反正我也没事干,不如同去啊?”
妮儿也在边上举手:“还有我还有我!”
团团太子把他们的爪子一个个抓下来,十分威严:“同去什么同去?你们一个个的,自己说去了能干嘛?小耗……小屠大人是去公干的,又不是去玩耍的,你们去是给人添乱吗?”
原本兴冲冲的三个人仔细想了想自己的作用,顿时就蔫儿了,乖乖低头认错:“大哥,我们错了。”
“嗯。”知错能改,还是好孩子。团团太子表示满意,然后对他爹说道,“父皇,儿臣觉得屠大人的担忧不无道理。小屠大人年纪尚小,体质又偏弱,若是独自前往恐怕会有所不妥,故而……”
章师叔见夫人不理他,为了避免自己陷入到冷暴力中,对大儿子的话表示肯定:“太子考虑得不错。所以父皇决定让曾护卫带上一队人马随行保护,再带上秦太医。”
这两个算起来都是屠浩的老熟人。曾护卫是以前他在国子监的时候,经常被提溜到皇帝皇后面前的车夫兼保镖。秦太医那是从小给他看病的,虽说他身体没啥大毛病,但是体质太糟心,每年还会像在帝后面前特别有面子的老太君一样,能够请平安脉。嗯,相当于每年上一次顶级医院,做一次全身体检的待遇。
团团太子张了张嘴,把后半句“让儿臣陪同前往”咽回肚子里,一扭头,把后脑勺对着自家蠢爹。护卫和御医固然要带,但是他们又没有实权,碰到一些在地方上盘根错节的势力的时候未必好用,震慑力哪有他这个太子来得直截了当?
章师叔一见夫人还没哄好,儿子却不理他了,顿时就有些挠头,再一看三个小的倒是拿正脸对着他,可脸上的小表情就这么可怜呢?要不,让他们跟着小耗子一起去泰屏县?
不行不行。他首先就否定了这个荒唐的想法。团团说的没错,小耗子是去公干,又不是去玩耍。没有小耗子的才能,什么三个月六个月的,换了别人三年六年都未必能把事情办好,毕竟是一个县的税赋问题,还要新建一个国营厂出来。要是让小耗子再带上这三个小后腿,那得多久才能回京?他等着小耗子回来给他分忧呢。
屠家父子在家里也在商量这件事情。不同于在御书房里,屠夫子冷静下来后,抛开爱子心切的心情,只能吩咐下人们去给儿子准备行李:“清查泰屏县的税赋只是一个小问题,你做事也不用太过较真,碰到一些越不过去的事情,面子上能抹平就是了。”
屠浩完全不敢相信这话是从他家正直的屠夫爹口中说出来的,就拿小眼神瞅他。
屠夫子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脑袋,笑了笑:“怎么?觉得爹为官,是那种一根针一根线都锱铢必较的人?”
“嗯。”屠浩很耿直地点头,“爹要是不计较的话,天下那么多税赋的环节,这里卡一点那里漏一点,往下钱款落不到实处,往上国库空虚,办什么事情都不行。”锱铢必较是作为一个户部官员的基本素养,虽然他知道其实没有人能够真正做到这一点。
屠夫子叹了口气:“水至清则无鱼。爹当然是想锱铢必较的,可是太较真了……”顿了顿,他脸上的笑容已经彻底消失,才接下刚才的话,“这天下要没有官可用,会乱套。”
屠浩私底下做的那些统计没瞒着屠夫子,其实他觉得就算没那个统计资料,他爹也是心里有底的,甚至于很多事情他还一手参与了。譬如这一次泰屏县的税赋问题,被革职查办的官员少说也有十人,地方上的固然跑不掉,可是一个搭一个的,宛如老鼠衔尾,绳子一直撸到了六部,户部、吏部,乃至于刑部都各有一人被牵连。虽然这些官员最高不过从五品,可这不过是一个县的事情。而全天下有多少县?
像往年那样大开杀戒,放在现在已经行不通了。他又不是真的只知道埋头做学问的书呆子,他爹能教出一个皇帝来,他这个做儿子的知道的难道会少?当年,包括最近几年的几次大清洗,说白了不过是铲除异己。
不服,杀了,换听话的来。
敢唱对台戏,杀了,换自己人上。
屠浩顺着他爹的话想了想,吓得打了个哆嗦:“我知道了爹,您放心。”所以,重点还是在于新建国营厂咯?作为一个实业家,这是他的老本行啊。在看过一个下午的资料后,其实他已经心里面有了个底。
“你有成算就好。到时候你章师叔肯定会派人跟着你,你别客气,有什么尽管使唤,有什么为难的,尽管往上递折子。他们是你章师叔的人,折子能直接交到他手里,不用担心过别人的手。”
“明白。”遇到事情不硬杠,让别人上,自己躲在背后打小报告!
“去吧,早点休息。”屠夫子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想想万一再漏掉点什么没交代的,倒也不急于一时。这会儿已经临近年关,怎么也得过完年了再出发,顺便看看接手泰屏县的到底是谁,要是自家人就好说话了。他自己再怎么位高权重,远在京城也没什么用,哪里比得上就在身边照顾呢?
屠浩觉得自家老爹简直就像是送从没出过远门的娃出去念大学一样,其实有什么关系呢?不就是马车三天路嘛。他又不用驾车,全程躺平在马车里呼噜就行。泰屏县又是在京城南面,天气肯定比京城暖和。他今天翻了翻资料,觉得当地物产应该挺丰富,否则也不能让一个小县的县令能够有资本上下打点了那么多人,自己还富得流油。
他一路回到自己屋里,洗白白了之后,就往床上一扑一滚,卷成一个耗子卷,窝在里头猥琐的来回搓手:“嘿嘿嘿。”他马上就要当国营厂老大啦,明天去跟章老板谈谈条件……不对,是争取一下,看看能不能给他分点干股啥的,到时候每年拿点小钱钱。
戚七从旁边耳房过来,用一种自家少爷又在发神经的眼神看过来,语气很是无奈:“少爷,今天许少爷没来,你冷不?”
现在床上堆了五六个汤婆子,被窝里一点都不冷。独守空房的猥琐耗子冷漠异常:“不冷,不要你陪。半夜记得给我换汤婆子。”
“哦。”不是很想半夜起来的书童提议,“要不我陪你睡?”
屠浩断然拒绝:“不要!”
戚七准备吹蜡烛的动作顿了顿:“为什么?”小孩子让奶妈妈或者下人陪着睡又不丢人,他家少爷明明也爱人陪着一起睡的,看看人家许少爷过来,每次连客房都不准备。
屠浩团紧了被子倒在床上,说道:“你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