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弟二人就站在寿康宫的院子里说了会子话, 齐晟刻意把氛围营造得很轻松。
信阳公主只觉得, 自驸马去后,自己疲惫的心神终于得到了一丝丝的解脱。
“多谢六弟。”
这句话她说的很真诚。
她又不是个傻子, 怎么会不知道,六弟这是在变相地开解自己?
她也明白, 自己消沉地实在太久。
只是……
她每日里独自一人坐在诺大的公主府里, 看着华美庄重的亭台楼阁, 却总是会忍不住想到张阳。
当初,这府邸修建的时候,他们两个没少以观看进度, 修改布局的名义相会。
可以说, 信阳公主府, 处处都存着两人的回忆。
她思念张阳。
偏偏这种思念, 却又不能与任何人说起。
因为,张阳是个谋逆的罪人。因为世人都知道, 张阳曾经策划并参与谋害她的父亲。
这世上所有的人, 都可以毫无负担、肆无忌惮地指责张阳,说他狼子野心、居心叵测、大逆不道。
可唯有她一人,夹在父亲与丈夫之间,左右为难。
偏她还不能让人知道她为难。
因为,她的父亲不单是父亲,还是君主。
见她眉间的郁色终于散开了一些,齐晟心里也松了口气。
——他最怕的,就是信阳公主已经心如死灰, 照不进一点阳光了。
如今看来,情况还好。只要给她找点事做,让她忙起来,相信过不了多久,她就又是那样开朗大气的三公主了。
只是,找什么事呢?
这时,信阳公主也在问:“六弟想找我做什么呢?”
做什么呢?
我不也正在想呢。
齐晟的心思转得像陀螺一样快,下一刻便急中生智:有了!
“这件事,于三姐来说,会有些为难。”齐晟露出一副既为难又不好意思神色。
信阳公主笑道:“为难不为难的,你说了不算,得我自己说了才算。”
齐晟笑嘻嘻地说:“我怎么忘了,三姐可是女中豪杰来着。”
“去你的!”
信阳公主啐了他一口,板着脸佯怒道,“你有话就快说,少贫嘴。若不然,我可就不帮忙了。”
“诶诶,三姐,别呀!”齐晟赶紧认怂求饶,“我说,我好好说就是了。”
信阳公主绷不住脸,“噗嗤”一笑,“你说吧,不管什么事,我尽力替你办就是了。”
齐晟左右看了看,说:“在这里说话不太方便,三姐若是不介意,就到我那里去坐坐吧。”
信阳公主迟疑道:“不会耽误你的差事吗?”
“走吧。”齐晟道,“差事天天都有,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见他这样说,信阳公主也就不说什么了。
齐晟一边引着信阳公主朝东五所走,一边在身后给张起麟打了个手势,让他到户部替他告个假。
张起麟悄悄地走了,没有惊动任何人。
等姐弟二人走到东五所,齐晟脑子里那个临时起意的想法,也完善了很多。
其实,这件事本来就在他的计划之内,在他靠着蹴鞠联赛大赚了一笔之后就有了想法。
只不过,在他原本的计划里,这件事要靠后许多。
因为,他短时间之内,实在是腾不出人手了。
如今,信阳公主撞上来,他把计提前,也不影响什么。
反正,他资金充足嘛。
两人也没进屋,就在东南角那个小亭子里坐了。
王进宝带着人把亭子上挡风的帷幕给放了下来,又给两位主子送了茶点,便尽心尽力地守在外面。
“三姐请。”
齐晟亲自给信阳公主倒了茶,很快便进入了正题,“三姐是知道的,弟弟自小就爱往宫外跑,在市井之中有不知道转过几回了。”
这话勾起了他们少年时的回忆,信阳公主想起他们一道在崇文馆求学的日子,不由自主就露出了笑意,“你呀,从小就不老实。”
想起小时候干的那些事,齐晟却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若不是我活泼好动,崇文馆里死气沉沉的,多无趣呀。”
又贫了一会子,齐晟正了神色,说:“弟弟在市井中穿梭,虽是玩乐,却总不能尽兴。三姐可知,这又是为何?”
信阳公主说:“市井中的东西虽然新鲜,但到底不比宫里的精致。一时赏玩也就罢了,长久自然无趣。”
可别说什么天然野趣,随性自然。
这世上有几个陶渊明那样清贫自守的隐士?
嘴里说着什么不慕权势,但真正过起那种“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的日子,又有那个达官显贵能坚持一年的?
说白了,他们的偷得浮生半日闲,那都是有人替他们忙忙碌碌三五天。
但齐晟自然不是因为这个。
上辈子求学那会子,他又不是没有过过一周七天全靠泡面撑着的日子,哪来那么多无病□□?
他之所以总是不能十分尽兴,是以为市井之中,总免不了碰见孤寡乞儿。
这还是在京城天子脚下,尚且有乞儿乞讨,齐晟不敢细想,在大晋别的地方,又是怎样的场景?
他若是没有能力也就罢了,如今既然有能力,就想着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这样看来,他上辈子把自己给活活累死,还真是不冤。
——天生劳碌命。
听了齐晟对那些乞儿的描述,信阳公主不禁心生同情,“想不到,咱们大晋,还有这样可怜的人。”
女孩子本就心肠柔软,信阳公主又是个极富同情心的人,当即就问:“六弟可是要仿宋时,建慈幼局?”
齐晟赞道:“三姐聪慧。”
信阳公主点了点头,已经开始盘算了,“我在城南有个陪嫁的宅子,可以腾出来去,再让人修葺一番。钱财方面,我的陪嫁…………”
齐晟连忙打住,“钱财方面,三姐不用担心,弟弟那里多的是。”
反正他这辈子托生得好,从生到死都有人包办,手里握着再多的钱财也没什么大用,还不如拿来做些有意义的事。
如果这件事,能顺便让信阳公主重新振作起来,那就更好了。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操心这个了。”
信阳公主点了点头,蹙眉道,“如今最难的,就是照顾孩子的人手了。”
照顾孩子的人选,不但得有耐心,还得有善心。
最怕遇见那种面慈心狠的,暗地里偷偷捂害孩子。那他们的一片好意,就办了坏事了。
齐晟笑道:“人手这个,弟弟有个想法。不过,得三姐亲自去皇祖母那里求。”
“皇祖母那里?”
信阳公主迷惑了片刻,便露出恍然的神色,“不错,不错,的确得求皇祖母开恩。”
两人相视一笑,就知道对方和自己是想到一块去了。
大晋的宫娥制度,大体是参考的前朝,每隔几年,就要到各地去采买小姑娘。
当然,还有一部分,是每到选秀的时候,各地献上来的秀女。
这类秀女不是官家出身的,一般都会有好前程。
这些平民百姓家里选出来的秀女,运气好的能一飞冲天,被天子看上,或者是被赐给达官贵人。
但大部分都只能淹没在宫中,从没有品级的宫娥做起。
这些秀女们和家人一起长大,自然感情深厚,时时刻刻想着宫外的亲人。
但采买回来的小姑娘们就不一样了。
许多小宫娥都是三五岁的时候,就被父母卖给了采买的人,自小长在宫里,早就和家里的人断了联系了。
就算日后长大了,有家人父母找过来的,她们也不爱兜拦。
在宫里长大的,什么样的世态炎凉没有见过?
当初父母既然狠心把她们给卖了,如今又找过来,谁会相信他们是后悔了?
不过是日子再次过不下去了,扒上来吸血的罢了。
这些宫娥们在宫里日久年深的,身上都有品级。
但饶是如此,她们年纪大了,除了极个别在主子面前极为得脸的,也不可能再有什么好差事了。
就算是这样,她们大多数也是不愿意出宫的。
因为,她们一辈子都在宫里,对宫墙外的世界,有一种天然的恐惧感。
不过,如果是由齐晟和信阳公主这对天子的子女牵头,给她们在宫外安排差事,她们也是很乐意的。
总比碌碌无为,老死在宫墙内要强。
信阳公主的生母德妃早已不掌宫权,嫡母皇后一向不管事,她又不能越过嫡母和生母去找别的妃子说好话,自然只有去求太后了。
至于齐晟为什么不自己去求淑妃,就是为了让信阳公主有足够的参与度。
当一个人对一件事投入了大量的精力之后,就会下意识地想把更多的精力投入进去。
并且,越发地不可自拔。
当沉没成本投入过多,就很难再舍弃了。
不管男人还是女人,一旦在事业上取得了巨大的成就感,就不会再拘泥于小情小爱了。
在齐晟看来,信阳公主整日里沉浸在和张阳的曾经里,不可自拔,纯粹就是闲的。
自己做出一番事业,再效法汉唐时的公主,养几个俊俏的小郎君,他不香吗?
作为一个男人,他自然希望自己的妻子对自己忠贞不二。
但作为一个弟弟,他是一点都不希望自己的姐姐吊死在一棵树上。
完全可以换一棵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