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覃的一片苦心, 终究是白费了。
这也源于田光做事太不谨慎, 被宣平伯抓住了太多把柄。
陈尚书想痛骂田光一顿……
不,骂已经不能解恨了, 他想带着兵部众人去揍他一顿。
你说你吃空饷就吃空饷,武官吃空饷这回事, 就像是文官收冰炭敬一样, 大家心照不宣, 也就法不责众了。
可是,这田光不但伙同同僚吃空饷,还和宣平伯相互勾结, 陷害同僚, 再把空出来的官位卖出去。
虽然他们只是卖给原本就有机会接替的人中的一个, 但官员任免这种事情, 本身就是天子权柄的象征。
若是当今软弱也就罢了,也追究不到你头上。
很不巧, 当今陛下是个很有手腕的明君, 还是一位个性强势,不容人忤逆的明君。
想想自当今登基以来,凡是让他吃过亏的人都是什么下场?
在这样一个天子手底下干活,你还不夹紧了尾巴做人,竟然敢动属于天子的权柄。
这不就是茅坑里点灯——找死(屎)吗?
如今可倒好了,宣平伯是天子顺势选中的杀鸡儆猴的那个鸡,是非倒不可了。
而宣平伯手中,不知道抓着田光多少把柄, 兵部上下可不敢保证,倒了宣平伯,就一定能把田光给摘出来。
陈尚书愁啊,愁得一把一把掉头发,发际线都往后挪了一寸。
每天早上梳头的时候,陈尚书看着自己那小了一圈的发髻,还有光泽暗淡的头发,就特别想把田光给打一顿。
“大人,要不,咱们给他来个拖刀计?”左侍郎葛根提议。
右侍郎范文眼睛一亮,对陈尚书道:“大人,这也未尝不可呀。陛下只是说,皇子不能娶罪臣之女,但若是娶了之后,岳家出事了,这也是谁都防不住的事嘛。”
陈尚书也不由考虑起了“拖刀计”的可行性。
据陛下所说,二皇子的婚期定在来年春,也就是还有三四个月。
鉴于朝廷的办事效率,三四个月,实在是不算长。
无非就是审问犯人的时候问得细致一点,弹劾宣平伯的时候小打小闹一点。
给宣平伯造成一种错觉,让他以为,天子根本就没打算真的整治军队,只要他们收敛一点,就不会翻车的错觉就好了。
这件事唯一会受到影响的,也就是已经涉案被捕的那些人了。
这审问得仔细了,被审问的人,肯定是要多受一点皮肉之苦的。
毕竟,大晋的律法是不对犯人的权益进行保护的,兵部完全无所畏惧。
“好,就按你们说的办!”
陈尚书下定了决心。
还是翡翠楼,还是那个雅间,还是那两个人。
“四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张阳十分不满,“难不成,四公子被那位一笼络,又后悔了,还要做回太子的走狗不成?”
能脱口吐出“太子”二字,可见张阳已经气得有些口不择言了。
四皇子3微微笑着亲自给他倒了一碗茶,缓缓地推到他的面前。
细瓷的盖碗划过酸枣木的桌面,发出“噔噔”的轻响。
他的笑容清清淡淡的,说话的声音也不高。可就是有一种莫名的震慑力,让张阳的气势一下子就泄了。
“多谢四公子。”
张阳有些讪讪地把险些带倒的椅子又挪了回来,重新坐好,端起茶碗抿了一口。
四皇子3问:“你知道,今日我点了什么菜吗?”
“您还点了菜?”
张阳眉峰一敛,怫然不悦,“这翡翠楼竟然敢怠慢您,真是胆大包天。”
本来就是四皇子先来的,如今张阳进来都有一刻钟了,却还没见半个伙计来上菜,可不就是怠慢吗?
四皇子3叹了一声,“我不是说了吗?不要急,不要急。”
“是。”张阳干巴巴地应了一声,低头继续喝茶。
四皇子3这才接着说:“他们送菜送的晚,是因着我点的这道菜,耗时比较长。不过,好饭不怕晚。张大人,你说是吗?”
张阳忍不住回了一句,“下官却是没有四公子能稳得住。”
四皇子3忽然冷笑了一声,道:“你稳不住也要稳。你自己想想,如果东宫那位就这么倒台了,你想要的目的,真的能达成吗?”
见张阳稍微冷静了些,四皇子3继续说:“毕竟,你还不是太子-党的核心人物。许多事情,只要‘不知情’这三个字,就可以推得一干二净。这种情况下,太子怎么可能会信任你?”
张阳的神色彻底缓和了,拱手道:“多谢四公子教诲。”
很显然,他已经被四皇子3说服了。
见针已经把他的气焰给刺破了,四皇子3顺手给他喂了颗糖豆,“你放心,只要你初心不改,我很快就会找机会,在那位面前举荐你。”
张阳精神一振,但还有些不放心,“那位如今竟然还敢对您言听计从吗?”
提到这个,四皇子3就不知道自己是恼恨的多,还是恨铁不成钢的多了。
他咬牙笑道:“那位的心胸,又岂是你能理解的?”
事实上,不但张阳理解不了,连四皇子3都理解不了。
在他看来,太子既然已经在林家害死八皇子之后,选择了在天子面前为林家求情,就不该再像以前一样亲近自己。
难道太子不知道,他的选择,虽不至于是舍弃了四皇子,也已经把四皇子彻底得罪了吗?
还是说,太子觉得,四皇子既然决定了辅佐他,就不配有自己的好恶亲疏,一切都得以太子的准则为准则了?
四皇子与张阳都不是太子,所以也都理解不了太子。
但是,不理解不要紧,因为这并不妨碍四皇子3在试探过后,确认太子还像从前一样信任他之后,反过来利用这种信任。
反正四皇子3是不相信,在太子接连干了如此拎不清的事情之后,父皇还会想着把皇位传给他。
不过,如今最重要的,却是把太子从禁足中弄出来。
毕竟,太子若是一直在禁足,那就一直动弹不得。
一直动弹不得,也就意味着,没有机会犯错。
这可不是四皇子3想要的。
他只是需要太子晚一些翻车,不是想要太子直接苟到终点。
想到这里,四皇子对张阳道:“你回去之后,想法子让令尊替那位说说情,早日解了他的禁足。”
很显然,张阳也不是傻子,他也想到了“多做多错,不做不错”这一点。
而且,让父亲张敷在天子面前为太子说情,对他来说,也是一举两得的事,他自然没有不愿意。
所以,他答应得特别痛快,“四公子放心,等我回去之后,就说动家父,请他为那位说情。”
这时,四皇子点的那道菜也做好了,伙计在门口问了一声,得到了肯定答复,就端了上来。
那菜也算是翡翠楼的特色,是一道鱼羹。
这鱼羹的原材料是从黄河里捞出来之后,快马加鞭送过来的四鳃鲈鱼,片成了片,放进特意熬制的高汤里。
要做这道菜,不光鱼要新鲜,片鱼拆骨也很有讲究。
骨头和刺要拆得干净,却又不能破坏鱼肉的完整性,拆完骨的鱼肉片得不能太薄,也不能太厚,也薄厚适中才能在保证鱼肉原本口感的同时,又能吸收足了高汤的鲜美。
而最费工夫的地方,就是高汤的熬制了。
这高汤要选上好的鸡鸭,去了肉,只留骨架,再加上去年制成的火腿,大火熬两个时辰,再小火慢煎一夜,直将那汤熬得像乳汁一样奶白。
因着以上种种,这道菜的价格很是美妙。
但绕是如此,却依旧供不应求。
这又是为何呢?
还不是就像四皇子说的那样,好饭不怕等吗?
对于不缺银子使的人来说,等都不怕,还怕贵吗?
“来,尝尝,这菜可是翡翠楼的特色。不是这个季节,还吃不着呢。”
两人谈完了正事,守门的何吉利也就进来伺候了。
四皇子一发话,他就动手替张阳盛了一碗奶白的高汤,搭半碗鱼肉。
“多谢公子赐食。”
虽然张阳这会子根本就没心思吃东西,但他在四皇子面前一向气短。四皇子叫他吃,他哪敢不吃?
他不但得吃,吃完了还得赞。
“唔,滋味鲜甜,不愧是为人追捧多年的特色。”
四皇子3笑着问:“怎么样,我就说了嘛,好饭不怕等。”
说着,又吩咐何吉利,“去,再点几个配菜。”
这一顿,四皇子3吃得是心满意足,张阳却是食不知味。
好不容易送走了四皇子,张阳的眉心就拧了起来。
他总觉得,四皇子之所以还要留着太子,原因并不是像他给自己说的那样,而是另有缘由。
不过,张阳不敢当面说,也不敢当面问,只能私底下自己探查猜测。
而另一边,坐上回宫马车的四皇子3不经意般地问何吉利,“六弟那个赛场,快建好了吧?”
何吉利道:“昨日奴婢已经着人打听了,说是已经建成了一半了。”
“那也就是快了。”
四皇子点了点头,心里盘算着六弟口中的联赛什么时候能开场,又到什么时候才能收尾。
和许多只是看热闹的人不同,四皇子3已经意识到了,要想把这样一场联赛办得圆满,不但需要人力和财力,还需要强大的组织能力。
他相信,这些东西,自己能看得见,父皇也一定能看得见。
对于太子,父皇已经失望了。那么,他就势必要挑选新的继承人。
四皇子3早就盘算过了:
大皇子必然会在扳倒太子的时候出大力,从而引起天子的厌恶;
二皇子的性格就是致命的缺陷;
九皇子年纪太小,而且和二皇子一样,会有致命的缺陷;
唯一可虑的,就是同样身为嫡子的五皇子。
不过,五皇子好忽悠。
四皇子3闭目靠在车壁上,嘴角勾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我是干涉不了天子的选择,但是,我可以让天子没有别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