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晟在抄书, 在乾清宫前的广场上抄书。
不但是他, 除了年幼还没有入学的八、九两位皇子,所有的皇子都在乾清宫前的广场上抄书。
一部《孝经》, 一部《礼记》,天子只吩咐了要抄, 却没有说抄几遍。
这简直就是要了他的老命嘛!
但是, 齐晟看了看自家亲爹的脸色, 发现实在是不好看,就急忙把即将脱口而出的抗议与讨价还价咽了回去,埋头乖乖抄写。
他却不知道, 自己靠着直觉逃过了一劫。
“这两部书, 多抄抄, 好好想想, 何为孝,何为礼。”
齐覃站在玉阶之上, 将几个儿子的情状尽收眼底。
他先看的就是齐晟, 见齐晟老老实实地抄书,没出一点儿幺蛾子,对这个滑不溜手的儿子,他欣慰之余,也有些来气。
——你说,你就露出点错处,让朕罚罚你又能怎么着呢?
算了,不想看他, 下一个。
太子的神情最是复杂,委屈、无措、愧疚、茫然、自艾自怨。
齐覃一眼就可以看出来,直到现在,太子还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呢。
他心头一梗,急忙别开眼,去看大皇子。
大皇子似有不服之色,还夹带着委屈,但他咬牙忍了。
齐覃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个大儿子,能力是有的,心性也算清明,只是缺了一点城府,也不够能屈能伸。
他分明认得清君臣之分,却又做不到对太子毕恭毕敬,总想着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比太子强,之所以不和太子争,只是因为太子占着正统而已。
就他这样的,别说齐覃已经有两个嫡子了,就算一个没有,也不会考虑他做继承人的。
且不说韩信忍胯下之辱,便是心高气傲如齐覃,刚登基那会子,不也照样要忍受一群老臣的倚老卖老,指手划脚?
齐覃作为君父,尚且要容忍臣子,大皇子却连像储君低头都不肯。齐覃就算是有心立他,也怕祖宗传下来的江山,毁在了他的手里。
然后是二皇子。
提到二皇子,齐覃更想叹气了。
他真相抓住二皇子的衣领告诉他:笔墨纸砚都没毒,你真的不用这样战战兢兢,疑神疑鬼的!
但考虑到这样做太有损他英(zui)明(liang)神(de)武(zai)的形象,他放弃了,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地把目光转到了老四身上。
老四是最认真的,恐怕也是最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坐在这里抄书的,同时也是除太子外,最被罚的最不冤枉的。
齐覃看见他就来气。
然后,更让他来气就撞了上来。
“老五,你在干什么?”
“啊?”
五皇子惊慌地抬头,手里的六枚开元通宝,登时就掉了四枚。
“啊什么啊?”齐覃的怒火终于有了发泄口,“你平日里不学无术也就罢了,如今在朕面前,居然还敢弄鬼!”
“不是,父皇,儿臣只是……”
“只是什么?朕让你抄写的《孝经》,你抄了多少了?”
齐晟绝望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他给五皇子使眼色使的眼睛都快抽筋了,就是想提醒他不要反驳父皇,顺着父皇的话说。
让父皇消气了,说不定他们这群人就躲过这一劫了。
可是,如今的五皇子早已不是幼年时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皇子了。他对皇权有了敬畏,怎么可能在这种情况下,还敢东张西望?
所以,齐晟使的那些眼色,全是媚眼抛给瞎子看了。
偏五皇子又有些认死理,还对自己迷之自信,听父皇说自己不学无术,他怎么肯承认?
“父皇,儿子不是不学无术,是真的卜出了卦象。”
被他接连顶撞,齐覃更是火大,“怪力乱神!”
五皇子大声道:“父皇,儿子卜出今日有雨,您看是不是让儿子们进殿去抄。”
此言一出,兄弟几个齐刷刷地把目光放到了了五皇子身上,有的目露敬佩,有的则是在看傻子。
齐覃终于被他给气笑了,“好好好,你说今日会下雨是吧?那你们就在这里抄吧,什么时候雨下来了,什么时候停。”
齐晟浑身一震,只觉得天旋地转。
——就五哥那不靠谱的卦象,他们今天还能从这里离开吗?
要不,他还是自救吧。
下一刻,他身子一歪,“噗通”一声就倒在了地上。
离他最近的五皇子大惊失色,跳起来就扑到了齐晟身上,一边摇晃一边大声喊:“六弟,六弟,你怎么了六弟?你别吓我呀六弟。”
快被晃散架的齐晟:五哥,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你力气这么大。
其他人也都吓住了,太子、大皇子还有四皇子都围了过来。
齐覃下了三个台阶,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气还没消干净呢,立刻停下了脚步,扭头冲田保吼道:“愣着干嘛,还不快去宣御医?”
“啊?哦。”
田保回过神来,也顾不上叫小太监了,自己就急急忙忙地往太医院跑去。
天子身边的大太监亲自来叫御医,哪个御医敢怠慢?
很快,医术在太医院里也算顶级的胡御医就跟着他来了。
到了乾清宫门前之后欧,胡御医先看到的不是天子,也不是被几个皇子围着的六皇子,而是孤零零坐在那里的二皇子。
被二皇子无意间坑了一回之后,胡御医已经对他产生了心理阴影。
虽然断的那条腿已经好了,可是再看见二皇子,他还是觉得曾经断腿的地方隐隐作痛。
“给陛下请安。”胡御医尽力忽略二皇子。
齐覃不耐烦地催促:“好了,快去看看老六。”
“是。”
胡御医起身,快步走到皇子扎堆的地方,“诸位殿下,请让一让。”
四皇子3闻言,急忙起身让开,让胡御医进去了。
胡御医的身形微微一顿,边若无其事地蹲下身,给六皇子诊脉了。
然后,他一摸脉象,就明白四皇子方才为何特意压低了声音,说了一句:“拜托胡御医了。”
因为,六皇子根本就没事。
见他不说话,五皇子焦急地问:“胡御医,我六弟他怎么样了?”
怎么样?
好的很,简直身体倍棒!
但面对好几双担忧的眼睛,胡御医不能实话实说。
他还不想一下子把所有的皇子都得罪了。
他看了看眼珠子不住转动的六皇子,又看了看离的最近的桌子上那寥寥无几的狗爬字,决定睁着眼说瞎话:“陛下,六皇子这是劳累过度,才会猝然晕厥。”
齐覃的脸色再次沉了下来。
“劳累过度?猝然晕厥?”
齐覃“呵呵”了两声,淡淡道:“那就给他扎几针,先把他刺激醒了再说。”
四皇子3瞳孔微缩,急忙低下了头,以免被人察觉到了他的异色。
同时,他心里也暗暗担忧,怕六弟忍不住露出了破绽,会引来盛怒的父皇更重的责罚。
胡御医怔了一下,强忍住了去看四皇子的冲动,只得拿出了银针,在齐晟的人中上轻轻扎了一下。
齐晟借机悠悠转醒,喃喃道:“我这是怎么了?”
“六弟,你醒了六弟?”五皇子是真喜极而泣,用力拍着齐晟的胸脯,“太好了!”
“咳咳咳……”
说来也是齐晟该倒霉,五皇子拍下去的那一瞬间,他嘴里刚好有口水流到了喉咙口,被五皇子一拍,呛着了。
四皇子3急忙把五皇子拉开,略带责备地说:“五弟,你小心一点,六弟才刚醒。”
五皇子讪讪地收回了手。
齐晟借着四皇子的手站了起来,顺便给了他一个感激的笑意。
不过,他还没忘了凸自己的病弱人设,一手捂着额头,嘴里“哎哟,哎哟”的。
后世稍微有一点儿常识的人都知道,人体构造最复杂的地方,就是大脑。所以,最难看透的病,就是头痛。
就算后世有那么多的精密仪器,医生也不敢说能看透所有头疾,更何况是这个时代全靠经验积累的大夫?
所以说,如果要装病的话,最好就是装头疼。
齐覃冷眼看着他,并不出声,直到齐晟自己“哎哟”的尴尬了,在四皇子的搀扶下朝他行礼,“父皇,儿子无状,还请父皇恕罪。嘶~哎哟!”
齐覃:你装,你再装。朕倒要看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胡御医,老六怎么样了?”他根本就懒得搭理齐晟,直接去问胡御医。
“呃?”胡御医的眼神飘忽了一下,说,“臣看六殿下似是头痛,多休息一下就好了。”
五皇子闻言,连忙替六弟“求情”:“那父皇,就由儿子送六弟回去休息吧。”
齐覃无语地看了一眼机灵的不合时宜的五儿子,对胡御医道:“既然有病,那就得开药。胡御医,你就在这里,给老六写个药方吧。”
这倒是没什么为难的,哪个大夫不会开几副太平方呢?
胡御医当即就着齐晟用剩下的笔墨,笔走龙蛇,写了一副温补的方子。
“照这个方子抓药,三碗水熬成一碗,每日早晚各一顿就好。”
因着六皇子年纪小,他各种药都斟酌了份量,绝对不会出现虚不受补的情况。
“多谢胡御医了。”
四皇子正要替齐晟接过药方子,就听齐覃道:“药方拿来,给朕瞧瞧。”
一瞬间,齐晟觉得自己头皮都炸了,不好的预感接踵而至。他可怜巴巴地看了四皇子一眼,求救之意溢于言表。
四皇子3叹了一声,硬着头皮说:“父皇,既然已经有了药方,还是快让六弟回去抓药煎服的好。病痛之事,拖不得。”
齐覃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看得他心惊肉跳之后,才慢悠悠地说:“朕看老六得的是慢病,早一时晚一刻的,也没什么要紧。药方拿来,给朕看看。”
胡御医哪敢再耽搁?只得将药方奉上。
齐覃接了过来,随意扫了两眼,见都是些温补的药,心里就更有底了。
“胡御医,朕看这方子上少了一味药,还是得添上的好。”
胡御医一怔,拱手道:“请陛下指教。”
齐覃似笑非笑地看着齐晟,一字一句地说:“药方也不必大改,只每副药加黄连二两即可。”
齐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