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魁梧的男子身着祭服,抬上用新鲜头盖骨盛装的眼珠,稳稳当当地把祭品摆上祭台。
“欧阳家后裔,欧阳东泽,未尽家主职责,致使圣地受损,令神震怒,”欧阳东泽对着太阳,忏悔自己的过错,“望神怜悯,留一丝希望给吾等,吾等必然改过,以报恩德。”
“吾等必然改过,以报恩德!”震耳欲聋的声音附和欧阳东泽道。
此时,日头正烈,摆放在青铜祭台的血腥祭品早已被冲洗得干净。而那眼珠,却仿佛活过来了似的,好像下一刻就要转动。
欧阳东泽举起手杖,割开自己手腕,让自己的血顺着手杖爬至手杖顶端的小球处。小球充盈了血液,却不显血色,反而金光大盛。金球接触到阳光,如同饥饿已久的人看到食物,贪婪地吸收阳光。此时若是有人抬头,便会看见,小球周围的阳光,黯淡了不少。
欧阳东泽唇色发白,血色散尽。他本来就身子不好、底子薄,几乎不会亲自祭祀。每一次祭祀都能要了他的半条命。不过,现在实在是没辙了。若是他不亲自出手,恐怕欧阳家就会覆灭。
欧阳东泽不要做末路家主。欧阳家已经失去了太多,不可以连这个名字也失去。
金球吸饱了阳光,欧阳东泽一转,那阳光披上一层血色,气势汹汹地射向早已准备好的眼珠祭品。接触到光的眼珠,轻微地抖动起来,仿佛在挣扎。眼珠上的光泽越来越黯淡,如同深秋的花一般迅速凋零枯败,最后竟然只剩下干瘪的一层。
欧阳东泽把饱吸光泽之后的金球对准空气中的某个位置,金球折射的光芒在空中凭空勾勒繁复的线条,最后,竟是勾勒出一道古朴大门的模样。
“恭迎唔神。”除了欧阳东泽,所有人都虔诚道。
欧阳东泽以手触摸,他的手臂染上一层淡淡的金色,渐渐变得透明,最后,他竟是凭空消失了。
而跪拜的人们,却没有一丝惊讶,仿佛早知道回事这样。他们仍然恭敬地跪着守护,不曾挪动分毫。
欧阳东泽进入遗址,径直来到了一间四壁雕刻有精美壁画的华美宫殿。若是仔细一些,便会发现,这里正是当初静水最后到达的地方。
壁画神秘悠远,若是细看,连人的魂魄都要被吸收进去。欧阳东泽谨慎行走其中。这里是欧阳家的圣殿,一般人根本进不来。即使拿到欧阳家主的特许,想要进这里,还得要守护灵的允许。
欧阳东泽对壁画也不甚了解,他知道壁画上述说的都是欧阳家的历史。但是历史太长了,长过这个朝代,甚至比上个朝代还要长。欧阳家的传承,早不知是从何时便已经开始的了。
欧阳东泽时常对这个问题感到疑惑。按照壁画上述说的历史,欧阳家的渊源如此悠久的话,没理由外界会没有一点端倪。可是,事实就是,欧阳家是几十年前才突然崛起,他找遍了大陆的史书,都找不到哪怕一百年前有关欧阳家的记载。
如果这不是因为欧阳一脉太平庸、不值得记载,那就是因为欧阳一脉太强大,强大到可以抹去一切存在的痕迹。
这是要非凡人所及的强大,才可以做到这一点。
欧阳东泽自从第一次进来这里后,便开始明白,这世间,有许多东西是不可言说的。在熙熙攘攘的表象下,还藏着另外的真实。鬼神之说,不但非虚,反而真实存在于他身边——只是看如何理解罢了。无怪乎年幼时他向父亲征询古神话的真实性,欧阳长信只是望着月亮,微微一笑。
有太多不可言说的东西。
所以,对来历神秘的郑钰柏,欧阳东泽倒是并不如何担心。说不定郑钰柏也背负着什么。皇帝似乎并不知道欧阳家的秘密,还想着要弄死他。欧阳东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死在他手里。
既然他是背负欧阳家秘密的人,那么就有可能,也有其他人在背负着什么。父亲死后,欧阳东泽接触到这一切,学的东西大多是超出常人的理解外的。
恐怕,当今的国师安文清、甚至乎左丞相蓝明琛,都是欧阳东泽的同道中人。
这样想来,欧阳东泽觉得皇帝有些可笑,又有些可怜。他一生猜忌、不愿信人,可谁曾想,有些东西,是他根本连想也想不到的。
这里是整个欧阳遗址的中枢,现在却显得有些晦暗。欧阳东泽想,这与近期的天灾不无关系。虽说外界传言为天灾,不过欧阳东泽知道,这是遗址的内部调节出了问题,要从外界吸取能量,以求得平衡。
只要在这里,欧阳东泽不用看外面的情况,便可以清清楚楚地感知遗址内出现的所有事情。随着欧阳东泽的不断前进,他的眉皱得愈发深了——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
连保护遗址的外壁都被破坏掉了,整个遗址完全被外界的信息侵扰,怪不得会出现如此大的灾难!现在遗址还在疯狂地从外界吸收能量,以填补内部的损失,可是远远不够。
照这样下去,遗址说不定崩溃……崩溃的后果,欧阳东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怎么会,”他细听遗址传回来的讯息,“这么严重……”
若不是他亲自来,那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欧阳遗址中心运作的是大阳阵,靠吸取太阳能量来维持运转。不过除此之外,遗址还会吸收人的精魂。
蓝雪心等人之前见到的竹林和枯林,就是被吸食了之后的人的骸骨所化,怨气丛生。遗址内部阳气太重,需要阴气来中和才能够维持平衡。
而当平衡被破坏,遗址便吸取外界人的惊魂……那些死在灾难中的北漠人,全部成了遗址的牺牲品。
欧阳东泽为他们默哀,却也深知自己无能为力。他年幼时跟随父亲上过战场,也在被围困时看过气势汹汹的大军,生命脆弱,生死不过一瞬间。这一方面,欧阳东泽看得比别人多得很多。
“东泽来晚了,”欧阳东泽终于走到青铜祭台边,“往各位先祖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