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合情合理,甚至已经退让一步,要的不过就是一个承诺,六叔公没道理不答应。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六叔公再次沉吟半晌,道:“你放心,我既做出了承诺,就不会再让你父亲退让。如果你二叔得寸进尺,那这个爵位,不要也罢。我虽希望家族昌盛,却也不希望齐氏昌荣的表面下,是腐朽肮脏的交易。这样的荣耀,也不会长久。”
到底还是老前辈,见识就是不一般。
齐纠站起来,对着他行了个礼,“小九方才多有冒犯,还望太叔公见谅。”
六叔公笑笑,神情有感慨也有欣赏。
“你父亲刚正忠直,你母亲温婉大方,你却是个跳脱的性子。但是…”他长叹一声,“齐家这一代的子孙,没一个比得上你。可见,你父亲也是花了心思培养你的。”
那当然。
齐向文和妻子感情甚笃,未曾纳妾,夫妻俩就生了一儿一女。女儿嫁了将军,儿子将来也是要入仕的,他自然要精心培养。
六叔公又住了段日子,二月初五才走。
同时,萧瑞也在这个时候启程回京。
为什么不互相做个伴一起走?很简单,各有各的家丑,都不便让外人知晓。
途中又下了两场雪,耽搁了几日,三月初才抵达京城。
先不说忠勇伯府,萧府这边自然也是早收到了消息。萧瑞下了马车,从正门进,余氏则是坐着马车直接从后门进。
这个时候,萧时和萧三爷也下朝了,正在家中。
眼看儿子归期将近,余氏的事无法再隐瞒,萧时才在三天前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原原本本告诉了母亲。
萧老夫人听闻长孙被刺,直接就晕了过去,又闹得府中惊天动地。到晚上,萧老夫人才醒过来。萧时又赶忙告诉她,儿子已经痊愈,没有大碍了。
萧老夫人这才放下心来,却是恨得咬牙。当即就将萧三爷叫到跟前来,狠狠骂了一通。
全程萧三爷一个字都没敢说,末了萧老夫人又叹息,“罢了,也怨不得你,怨我,没能给你娶个贤妻,才走到这般地步。是我的错…”
萧三爷跪在她床前,眼眶儿瞳孔,满脸自责。
“母亲慈母之心,何错之有?是儿子治家不严,才至如此祸患,连累阿瑞遭此一劫。今她即将回来,一切但凭母亲处置。”
这话他说得诚心。
余氏之罪,已不可恕。
萧瑞随下人入了荣安堂,萧老夫人一看见他就忍不住红了眼,萧瑞刚跪下要给她磕头,她就连忙道:“快起来,大病初愈,别扯动了伤口。”
其实已经两个多月,萧瑞的伤早就好了。
但萧老夫人方知长孙遭此大难,简直惊闻噩耗,觉得长孙刚刚才死里逃生,就怕累着了他。
萧瑞站起来,又依次给萧时和周氏行礼。
“阿瑞,过来,让祖母好好瞧瞧。”
萧老夫人自打知道长孙险些没命,一颗心一直吊着,好容易见到长孙平安归来,哪里还能克制得住?忙招手让长孙走到跟前来,仔细瞅。从上到下,不肯放过一丝一毫。
看着看着,她就又忍不住湿了眼。
“晒黑了,也瘦了。”
萧瑞笑笑,“祖母难道没发现孙儿长高了吗?我在延城国公府的时候,长姐时常亲自下厨给孙儿补身体,孙儿还怕回来后祖母认不出了呢。”
萧老夫人听得想笑,一出声眼泪又下来了。
萧瑞忙上前宽慰,“祖母,孙儿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是好事,您别哭。您若是哭,孙儿心里也难受。长姐说了,我虽是外伤,但毕竟险些伤到要害,还是得将养着,不能情绪太过激动的。”
萧老夫人果然不哭了,忙擦干眼角泪水,道:“好,好,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她语不成句,颤抖着重复了两次。
下方萧时看着长子,也是百感交集。
萧三爷则是满腹愧疚。
今日萧瑞刚回来,见的都是长辈,府里的兄弟们都不在。
萧老夫人又拉着萧瑞问了许多问题,在外是否辛苦,适不适应延城的气候?有没有生病什么的。
萧瑞耐心回答,从头到尾面容含笑,轻言细语的,还说些趣事逗老夫人开心。
长子出去近一年,长大了,也更成熟稳重了。
萧时看在眼里,既欣慰又有些心酸。
话家常话了一个时辰,才去用午膳。
周氏早安排好了家宴,差人去将府里的少爷姑娘们全都叫了过来。
最激动的是萧雯。
萧瑞出事儿,府里的孩子们,也就只有萧安知道,其他的都不知情。萧老夫人惊闻噩耗病倒后,事情瞒不住了,萧时这才剪短的告诉了女儿。虽然他说得云淡风轻,萧雯还是听出了其中凶险,当时脸就白了,哭得泪人也似,眼眶红红的,像个兔子。
周氏将她搂进怀中哄了好久才勉强安抚住了她的情绪。
这会儿见到哥哥,哪里还忍得住?眼泪哗的就出来了。萧瑞走过去抱住她,萧雯在他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千言万语只化作了一声‘哥哥’。
其他几个姑娘,除了呆愣的萧姝,也全都眼眶红红的,偷偷抹眼泪。
萧安则低着头不敢看萧瑞,他没脸见兄长。
萧瑞看见了,松开妹妹,走过去,拍拍他的肩。
“二弟。”
萧安一震,缓缓抬头,眼眶儿比几个妹妹的还红。他身侧双手紧握成拳,蠕动着唇,半天也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萧瑞知道他在想什么,笑道:“莫不是我离家多时,二弟认不出我来了?不肯认我这个大哥了?”
“当然不是。”
萧安几乎是立即否认。
“我…我只是…”
“那还不叫大哥?”
萧瑞故作严肃的打断他。
萧安看着他,终于低低道:“大哥。”
他嗓音哑得厉害,还带着微微颤抖,话落眼角就有眼泪渗了出来。
“男子汉,流血不流泪。”萧瑞还像从前那样,摆着长兄的威严教训他,“不许哭。”
“是。”
萧安咬牙,用袖子用力的将眼泪擦干,眼睛还是红的,背却挺得笔直。
萧瑞满意的点点头,用力的在他肩膀上捶了下,“这才是萧家的男儿。”
两兄弟没有因此而产生隔阂,最欣慰的就是长辈们。
一顿饭吃得温馨和睦,团团圆圆,谁都没再提萧瑞受伤的事儿,也没人提起余氏。就连萧姝,全程都默默扒饭,安静得不正常,恨不能将自己活成隐形人。
萧雯坐在她旁边,见她这模样,心中一怜,给她夹了她最喜欢的红烧肉丸。
萧姝盯着那肉丸,没说话,眼睛却红了。她低下头去,继续扒饭,将白米饭和肉丸一起吞下。
萧雯却看见,她在低头的一瞬间,一滴泪落进了碗中。
老实说,近一年来,萧姝真的变化不少。以前虽说养在老夫人跟前后脾气有所收敛,但还是有些小性子,比如喜欢与人攀比。季菀两次回来,她都抿着唇,一脸的嫉妒和不喜,看季容姐弟几个也不顺眼。
可母亲不在身边,兄长又在前院,她反倒觉得寂寞了。看着姐妹们和睦相处,欢声笑语,心中十分羡慕。
转折点是某次她过来给萧老夫人请安,当时周氏将萧琅和萧钰抱了过来。她和老夫人话家常,说起府中庶务。两个小家伙就在榻上玩儿。当时两兄弟才刚满一岁,话还说不大清楚,咿咿呀呀的说着她听不懂的话,只觉得孩子真是麻烦,无趣得很。
突然,萧琅手中的玻璃珠子掉地上了。小家伙立即就要伸手去抓,却忘了自己在榻上,险些掉下去。
萧姝下意识伸手去抱。
周氏和萧老夫人也回过神,侍立在旁的奶娘要过去把孩子接过来放回榻上。萧琅却在茫然的看了会儿抱住他的萧姝后,伸手搂住了她的脖子,咯吱咯吱的叫‘唧唧’。
萧姝愣了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叫的是姐姐。
屋子里的其他人都看过来,萧雯捂着唇笑,“琅哥儿这是喜欢三妹呢。”
萧姝没亲弟弟,庶出的蔚哥儿她不喜欢,所以她从没抱过孩子。刚才只是本能,如今瞧见萧琅粉嘟嘟的脸蛋,清澈如水的大眼睛,心突然就软了下。在奶娘的指点下,笨拙又小心翼翼的将萧琅抱回了榻上。
兄弟连心,萧钰也立即爬过来,要萧姝抱。
打那以后,萧姝就经常找借口和萧雯一起去阙栖阁看两个堂弟,连带着,看季容和季珩都顺眼了几分,性子也慢慢变得和善。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却在这个当口,传出余氏刺伤萧瑞的事儿。
萧姝现在懂得廉耻心了,有正确的是非观了,心情可谓是极度复杂。刚才看着萧雯抱着萧瑞哭,她心里难受极了,也想哭。可是她有什么立场哭?在那时她想得最多的,竟然是,以后她大概又要被姐妹们孤立了,萧雯季容肯定恨死她了。
母亲…她大概要永远失去母亲了。
但萧雯没有恨她,还给她夹菜。萧姝那颗敏感的心,立即被针扎一般,疼得她当场就落了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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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就处置余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