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夫人毕竟是嫡妻,三老爷便是和连氏有情分,却还是会尊重自己的正妻的。这方面他还是很有分寸的。但自打三夫人犯了错,三老爷就有些冷落她。他也不斥责,冷淡的态度便已说明了一切。
如今三夫人养了蔚哥儿。
或许因为是幼子的关系,三老爷格外喜欢这个孩子,连带着对养育蔚哥儿的三夫人也少了些不满。
晚上他先去看了蔚哥儿的生母钟氏,在那边用了晚饭才走的。
钟氏是个老实女人,一向都很安分,哪怕因怀孕重得了三老爷几分关注,也没恃宠而骄,依旧低调的做人。
“姨娘。”
大丫鬟晚月走进来,“奴婢瞧着今日夫人那眼神,怕是不会善待四少爷。”
钟氏何尝没看见?她沉吟一会儿,道:“我瞧着老爷很喜欢蔚哥儿,时常会过去看一看。夫人再不喜欢蔚哥儿,应该也不会虐待他的。”
晚月叹一声,“姨娘,您就是太心善,把谁都想得跟您一样好。夫人如今失了势,几个月来心情都不好,连姨娘和梁姨娘每每去请安都会被斥责刁难。等您坐完月子,不定夫人怎么为难您。”
“她总归是夫人。”
钟姨娘轻言细语道:“我本就是丫鬟出身,得了夫人抬举才做了姨娘,请安伺候也是应该的。夫人若宽厚,便是我们这些做妾氏的夫妻。她若爱计较,我们也只能受着。这天底下,又有哪个女人,能看着自己的丈夫和别的女人生儿育女,而无动于衷呢?蔚哥儿生下来就养在她膝下,天长日久,总归是会有感情的。”
晚月便没再吭声,伺候她洗漱后就退了出去。
三老爷出来后就去了三夫人那,想看看小儿子,三夫人自知阻拦不得,只好让金嬷嬷把蔚哥儿抱了进来。
三老爷满心欢喜的心情在看见蔚哥儿脸上的伤后立时沉了下来,“这是怎么回事?”
他眼神逼视,含着怒火。
三夫人一脸愧疚,“怪我不好,蔚哥儿长得漂亮,我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蛋,谁知他突然哭起来,我吓了一跳,慌忙中指甲不小心划伤了他的脸。”
伤口是藏不住的,与其掩饰,不如索性承认。
当然不能说是故意的。
三老爷审视的看着她,似乎在判断她这话的真假,半晌后他让金嬷嬷将孩子抱走,坐了下来。
三夫人忙上前斟茶,“老爷,我下次一定注意,绝不会再出这样的变故…”
三老爷嗯了声,神情看不出喜怒。
三夫人心中有些忐忑,“老爷…”
“佩心,你嫁给我也有十余年了吧。”
三老爷突然开口,语气颇有些怀念和怅然的味道。
三夫人一愣,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开始怀旧,还是点头道:“是,至今为止,十二年了。”
“我是庶出,上有嫡兄,他未成家之时,我是不能娶妻的。所以一直拖到二十二方才娶妻。在那之前,身边只有云娥。所以你过门后,一直拿她当眼中钉。”三老爷静静的说道:“你是大家闺秀,自幼娇宠,性子好强些也正常。且你是我正妻,给妾氏立规矩,便是偶有刁难,我也理解,仍旧会敬着你。”
三夫人抿了抿唇,在他旁边坐了下来,道:“老爷是觉得妾身太过跋扈刻薄了吗?”
三老爷摇摇头,“我也是庶子,嫡母是宽和之人,素来待我极好。我不指望你能将贞姐儿他们几个当亲生孩子一般对待,但我希望你凡事要有分寸。”
三夫人几乎是克制不住满心的怒火,“我如何不知分寸?贞姐儿出生不久,我就生了姝儿。你说不愿我分心操劳,就将贞姐儿交给了她的生母抚养。连后来的良哥儿,你也没有给我养…”
“是我不给你养,还是你自己不养?”
三老爷眼中浮现一层冷意,“良哥儿出生不久,我就将他抱过来养在你膝下,可你自己不愿意。你打心眼儿里看不起庶出的子女,你不许庶出子女和安哥儿姝姐儿平起平坐。我尊重你的意见,碧姐儿和英姐儿,便依旧交由她们的生母抚育。这难道是我的错?”
三夫人骤然瞳孔一缩,一句‘本该如此’在三老爷冰冷的目光中生生吞了下去。
三老爷自己也是庶出,她若一味贬低轻贱,便就等于直接打三老爷的脸。但她素来是不服输的性子,也不肯退让,就这么僵持着,面色薄怒。
“你以前做了什么,我也不愿计较,你依旧是我的妻子,是萧家的夫人。但是,贞姐儿他们,也都是我的亲骨肉。你可以不喜欢,却不能残虐苛待。”
三老爷眼里含着逼人的光。
三夫人蓦然一惊,他已经看穿了她的谎言,却没有直接暴跳如雷,而是一步步逼得她先无话可辩,才直击要害。
三老爷已经站了起来,“如果你觉得蔚哥儿碍了你的眼,我可以让钟氏自己养,也省得你看着他心里难受。”
“不行!”
三夫人立即反对,“她是我的丫鬟,是贱妾,怎能抚育子嗣?”
“那你就好好养。”三老爷也没咄咄逼人,“我不希望每次过来,都看见蔚哥儿身上有伤。”
说完这句话,他便大步离去,走出了房门。
三夫人坐在那里,浑身都因愤怒而发抖,她抓着刚才三老爷用过的那只茶杯,狠狠的砸碎在地。
金嬷嬷刚跨进门,哎呦一声。
“夫人哎,您这又是做什么啊?老爷还没出院子呢,若是让老爷听见…”
“听见就听见,我还怕什么?”三夫人脸色扭曲至极,“他根本就没把我这个正室夫人放在眼里,一心就想着那几个小贱人。如今更是为了个庶出的贱种,如此的不给我颜面,我还如何在这府中立足?”
金嬷嬷脸色一变,“老爷知道四少爷脸上的伤…”
话未说完,三夫人一眼瞪过去,狠厉非常。
金嬷嬷立时闭嘴,须臾又道:“夫人,以后切莫再说这些话了。老爷无论有多少妾氏,总归是越不过去您的。”
三老爷就四个妾氏,除了梁氏,都是丫鬟出身,也都本分,闹不起来。三老爷也是个有分寸的人,即便格外宠连氏一些,也绝不会为了妾氏扫夫人的颜面。这次若非夫人伤了四少爷,三老爷是不会一怒之下拂袖而去的。
三夫人则不甘心。
她是大家闺秀,是嫡女,在娘家的时候是被捧着长大的,从来就没受过什么委屈。可一入萧府,就有人先一步占了她夫君的心,她岂能不怒?不过就是个贱婢,无论出身还是容貌都不如她,凭什么就能得到她丈夫的宠爱?而自己,只能得到夫君的敬重?
如今,便是连这一份敬重,都所剩无几了。
金嬷嬷叹一声,“夫人,听奴婢一句劝吧,改改性子。您这么与老爷针锋相对,只会将老爷越推越远。”
连氏为何受宠?除了陪在三老爷身边多年的情分,主要还是她温柔懂事,体贴细微。男人都喜欢温柔知书达理的女人。
其实三夫人刚过门的时候,三老爷对她还是很好的。她年轻美貌,出身好,是嫡妻。三老爷大她七岁,对她的那些拈酸吃醋的小性子也十分包容。可三夫人不知足,非要找连氏的麻烦,论个高低长短不可。
立规矩,刁难,责骂是常态。怀孕过后脾气更是越发厉害,天天让连氏在跟前端茶倒水捏肩捶腿,晚上还得给她洗脚,当着三老爷的面羞辱连氏,让连氏顶着大太阳在院子里罚跪,手里还得举着热茶杯。水冷了,又重新添上滚烫的水。连氏受不得烫,打翻了茶杯,两只手都烫出了血泡。
三老爷没斥责三夫人,却连着几晚上都去了连氏屋里。三夫人更是怒不可遏,有一次直接找上门去,扯着连氏的头发骂她狐媚,连着两个耳光过去,将连氏打倒在地,三老爷终于怒了,过来抓住她的手,她还不罢休,又踢了连氏两脚。
打那以后,三老爷对三夫人就不如以前了。
小打小闹可以,嫉妒吃醋他也可以不在乎,但如此虐待,已是恶毒行径,他再不能忍。
三夫人毕竟怀着孩子,三老爷也不会对她太过冷落,只是言语上难免少了些温度。‘安’这个字,其实是三老爷送给三夫人的,希望她就此罢手,不要再挑起事端,家和才能万事兴。
三夫人开始意识到,自己越是计较,就越是会把自己的夫君推给连氏,便听了金嬷嬷的话,未再兴风作浪。她母凭子贵,慢慢的又挽回了三老爷对她的宠爱。
然而好景不长,连氏怀孕了。
三夫人压根儿就不能接受这个孩子,她独占欲本就强,好容易才挽回了丈夫的心,岂肯让连氏再诞下子女分走自己儿子的独宠?
所以她又开始故技重施,借口罚跪连氏。这一跪,直接跪流产了。
这下子,连老夫人都惊动了。斥责三夫人狭隘嫉妒,心狠手辣,罚了她去跪祠堂,并抄佛经一千遍。三夫人哪里肯受这样的委屈?派身边的丫鬟回娘家告状,说三老爷宠妾灭妻,非要萧家给她个说法,送走连氏才可罢休。
当时老太爷还在世,身为国丈,朝中哪个不给他三分面子?余家养出个如斯狠毒的女儿,还好意思上门讨要说法,他岂会客气?当场将余家二老指责了一通,并说出要让儿子休妻的话,余家二老再不敢有所要求,只请求将自己的女儿从祠堂里放出来。
老太爷也是个倔脾气,说一不二,自然不会应。余家二老惧于萧家权势,担心再闹下去女儿真的被休回娘家,只好悻悻离去。
三夫人受了罚,哭叫无用,这才意识到自己真的闯祸了。
从此后,她就收敛了脾气,一心一意的抚育自己的儿子。连氏几乎和她同时怀孕,她心中有气,却也没敢再闹。而是和二夫人搞好关系,帮着管家。
连氏生下萧良那一年,二夫人魏氏去世,老夫人将中馈之权放给了她。她独掌大权,也就不再将连氏当回事了。但心里总有疙瘩,所以就给三老爷纳了两个妾。看似大度,实则是分连氏的宠。
如果不是周氏的出现,让她大权旁落,又将她贪墨中馈的事儿给揭发出来,她大底还能安守本分。
如今,性子越发乖张暴戾了。
三老爷又哪里会喜欢?
三夫人是从来都自我感觉良好,在娘家的时候父母兄长都宠着她,从来都没对她说过一句重话。可嫁来萧府,不仅要把丈夫分给别人,还有受公婆不公平的对待。萧家欺负她娘家势微,羞辱她父母,害得她无可依靠,逼于无奈,只能委曲求全。做到这地步,她已是委屈至极,凭什么还要被夺权,被一个寡妇踩在头上作威作福?
现在三老爷更是为了个下贱的庶子斥责她,还要将这个庶子交给钟氏那个贱婢抚养,凭什么?
明明是三老爷偏心,她何错之有?为什么要改?
金嬷嬷看她神情,就知道她没听进去自己的话,又叹一声。换了种方式,“四少爷还小,老爷正是欢喜的时候,时常都会过来。只要您尽心尽力抚育四少爷,还怕留不住老爷的心?”
这话三夫人倒是听进去了。
她皱眉,语气缓了缓,“可如今闹成这样,老爷还会回心转意吗?”
金嬷嬷笑道:“见面三分情。老爷来看四少爷,不也就是看夫人您么?您是正妻,老爷还是尊重您的,只要您别再跟老爷对着干,老爷自当不会拂了您的颜面。天长日久,老爷怎会不敢动?再说三姑娘,夫人您也切莫因此不快。想想,咱们府里那么多姑娘,除了大姑娘以外,谁有这个荣幸能得老夫人亲自教养?三姑娘和大姑娘都是嫡出,老夫人看重三姑娘,才接过去亲自教导的,这是三姑娘的福气啊,您生气什么呢?”
“她哪里是看重姝儿,不过是…”
嫌弃她教坏了女儿,才给抢过去的。说白了,还是看不起她。
话未说完,金嬷嬷便道:“无论三姑娘是怎么到老夫人跟前的,至少在旁人看来,三姑娘和大姑娘在老夫人心里的地位,是一样的。以后跟着大姑娘一起和老夫人出门做客,路子不就宽了吗?”
三夫人听得心中一动,随即又皱了眉头。
“别忘了,周氏肚子里还有一个。”
周氏肚子里的孩子,无论男女,她都不喜欢。
“二夫人这才刚怀上,还早着呢,碍不着咱们。况且二爷已有嫡子嫡女,周氏这一胎,怎么都越不过大少爷和大姑娘去。”
三夫人这才觉得心里舒坦了些。
“说得倒是。阿瑞和阿雯可是老夫人的心尖儿肉,周氏一个续弦寡妇,便是生下嫡子女,也争不过阿瑞和阿雯。”
见她终于开窍,金嬷嬷舒了口气,继续捡她好听的说,“她若争,岂不是更好?让老夫人看清了她的野心,断不会再容她。到时候,萧家的大权,还不是又回到您的手上了?”
三夫人心里那口气,总算彻底消了下去。
“她刚怀上就敢要老夫人的私产给自己的女儿做嫁妆,若真生下个儿子,还不得翻了天?”
“对,就是这个理儿。”
金嬷嬷扶着她起来,往内室里走,“所以您什么都不用做,稍安勿躁,且等着她自己露出狐狸尾巴就行。到时候,老夫人自会收拾她。”
说得是啊,她现在何必做个吃力不讨好的恶人呢?
“好,就让那贱人先再得意几天,迟早我得把属于我的东西都夺回来。”
------题外话------
三夫人要在作死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