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宴很快便开始了,接近晌午的时候,魏老太君在嫡长媳沈氏的搀扶下,慢慢走进了厅堂。
彼时,苏子衿已然坐到了下首,苏墨和苏宁一左一右的坐在她身侧,显然是将她护在中间,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倒是有些意思。
而司言就坐在苏子衿对面,相较于几个皇子自成一派的热闹,司言显得分外高冷淡漠。他微微凝眸,漆黑璀璨的凤眸落到苏子衿身上,不由划过一抹深思。
不知为何,司言发现苏子衿并不看他这里,好似并没有瞧见他这个人一般,她的那股子刻意的忽视,蓦然的便十分奇怪。
苏子衿一手牵起衣摆,另一手则不紧不慢的执起茶盏,她眸光微动,只从容的抿了一口茶水,神色不变。
对于所有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苏子衿自然了如指掌。至于司言,苏子衿确实不愿朝他看去。这厅堂内女眷无数,其中思慕司言的,几乎有了三分之一,不得不说男色误人,只陶圣心来说,就是因为司言的缘故,才一直针对苏子衿,想要置她于死地。不过一个司言罢了,这些女子都好像着了魔似得,为了司言,什么都愿意去做,也什么都敢于去做。
苏子衿不愿意因着司言的缘故,又给自己无端端的树敌人,毕竟这些个小鱼小虾的,收拾起来也是麻烦,她并不是那么有闲情逸致,自然是不太愿意自寻苦恼。
正如苏子衿所想,陶圣心这时候就是盯着司言,眼底是欣喜与爱慕。可她瞧见司言那清冷的眸光有片刻的落在苏子衿身上,心中一把火便徒然冒了起来,可偏生,她眼角之处又瞥见司卫将痴迷的目光落到苏子衿的身上,心中的火气便愈发高涨了几分,恨不得立即上前撕烂那张狐媚子的脸容!
同陶圣心想法一致的,便是她的庶妹陶然了。陶然盯着司卫,瞧见司卫一脸的痴迷,心下不由对苏子衿越发恨毒了起来,她转头看了一眼陶岳,见陶岳亦是对苏子衿垂涎不已,不由的眸底有诡异的光芒闪过,陶然心中已然有些迫不及待想看苏子衿被糟践了!
魏老太君看了眼下首的小辈们,满是皱褶的老脸上一片慈祥,她穿着一袭八宝穗儿暗红色袍子,袍上绣着仙鹤腾飞,手腕上戴着檀木佛珠,右手拄着一根镶玉福云拐棍。看起来温和而贵气,自有一股大家之气浑然天成。
“今天老身贺寿,你们年轻人呐,也不必拘礼,自是热热闹闹的过了这寿宴便是。”魏老太君说着,便笑着拍了拍沈氏的手,吩咐道:“老大家的,你去将寿袋发了罢。”
在大景朝,但凡富贵人家摆寿宴,都要准备寿袋赠予宾客,寓意福寿绵延。寿袋里头装着银钱铜币,至于多少,则是看门第而定,不过总归只是图一个寓意罢了,自是不会装太多的银钱。而上了年纪的老人做寿,则大都是邀请年轻人和妇人前来参宴,大抵老祖宗传下来的习俗,便是因为要借这年轻人的喜气给老人增添福分。
听到魏老太君的吩咐,大夫人沈氏恭敬的点了点头,便看向一旁那三个端着装有寿袋的漆盘的婢女,道:“去将这些寿袋发了罢。”
“是,夫人。”那三个婢女齐齐应了一声,随即便打算将寿袋发下去。
“母亲,让女儿来帮您发罢?”这时,陶子健的嫡妻,陶圣心的母亲——魏氏盈玉笑着出声,只听她道:“这发寿袋的事儿啊,还是让我们这些做子女的来才好,也算是给母亲尽尽孝道了。”
苏子衿抬眸看去,只见那妇人生的十分清丽,她穿着靛蓝色的长裙,衣襟袖口处是深紫色的花开富贵纹绣。她有一双看似温和的杏眸,眼底却隐隐闪烁着精明之色,一张端庄的脸容上浮现出几分笑意来。
在寻常人家,发寿袋的任务,大都是由老人的媳妇儿或者子女来做,这样才体现出亲力亲为的孝心。只是大多数贵族子弟都自持身份,故而这发寿袋的任务便交由下人来做,久而久之便也没人有什么异议了。
只是,苏子衿微微一笑,这个魏氏,当真如她表现的这般温和无害么?
“你这皮猴儿啊,就替老身发个寿袋也要算是尽孝邀功。”魏老太君笑骂一声,语气却满是疼爱:“罢了,你既是有心,老身便依着你来。”
对于魏盈玉这个女儿,其实魏老太君还是十分疼爱的,她一生中也就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自然对这唯独的女儿甚是娇惯。只是,魏盈玉很早便嫁进了丞相府,倒是让她惦念了好几年。
“既是如此,小姑不妨带上半月和圣心一起?”沈氏闻言,只笑道:“这两个孩子也是极有孝心,早些时候便同我说过想要帮忙料理寿宴之事,如今倒也可以称心如意了。”
沈氏作为嫡长媳,膝下有一女二子,而她这唯独的小女儿,自然便是魏半月无疑了。因着沈氏和魏氏未出阁前是手帕交,两人关系要好,故而连带着魏半月和陶圣心的关系也是极好。
一听到自己母亲的话,魏半月便娇羞起身,只见她看了一眼沈氏,一副乖巧可人的模样,道:“娘,人家和表姐只是想给祖母尽孝罢了,娘竟是还打趣人家。”
而陶圣心闻言,也是起身盈盈一笑,虽然心中有些诧异于沈氏的话,毕竟她和魏半月倒是真的不曾想过发寿袋的事情,只是沈氏既然要在众人面前树立她们知礼守孝的名声,她自然是乐的自在。于是,陶圣心神色温和,只朝着魏氏道:“娘便带着圣心和表妹一起罢。”
底下一众人瞧见陶圣心和魏半月皆如此有孝心,不由都赞赏的点了点头,直夸这两人孝顺懂事,值得效仿。听得一旁的汝南王等人面色温和,显然是心情不错。只陶然眸含不屑,大抵对于陶圣心两姐妹的伪善早已看透。
陶圣心的话说完,魏氏还没说话,魏老太君便慈爱道:“老身也是有福气了,这孙女、外孙女的,一个个都是懂事有孝心的。”
说着,她看向一旁的魏氏,道:“既然如此,你便带着这两个孩子一块儿发寿袋罢。”
听魏老太君这么说,魏氏自然笑盈盈的便应下了。于是,三人一人领一个婢女,便开始了发寿袋。
因着宴席上人数众多,三人便分开行事。魏氏发的是苏子衿这一排的寿袋,魏半月则是发给他们自家的人,也就是魏家的大房、二房、三房。而陶圣心,她倒是称心如意的朝着司言的那一排按顺序发着。
发到司卫等人的时候,陶圣心微微笑着,仿佛从前还与司卫要好的时候那般,只是神色之间,多少有了几分比寻常时候更为美丽动人的意味,大约对于司卫对苏子衿的觊觎,陶圣心是打心底不舒服着,毕竟这人追随着她十年之久,如今说移情就移情的,让她有种自己的东西被抢夺的深深不悦感。
即便她从前一直不太喜欢司卫,一直都是逢场作戏,可是……她不要的东西,苏子衿凭什么拥有?
心中这般想着,陶圣心面上却丝毫不显,司卫却只点点头便接过了陶圣心递来的寿袋,眸光却是落在不远处的苏子衿身上,多一眼也不愿意朝陶圣心看去。然而,坐在一旁看戏的司天凌,他正嘲弄的扬起嘴角瞧着陶圣心,眼底浮现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来,看的陶圣心脸上的笑意差一点儿便绷不住了。
直到发至司言面前,陶圣心脸上才不由浮现一抹娇羞之色,只见她拿起一个寿袋,微微垂下美眸,将寿袋递到司言面前,轻柔道:“世子,这是您的寿袋。”
说这句话的时候,陶圣心几乎感觉到了自己有些激动的发颤,平日里她也算是个极为妥帖之人了,只是到了心上人面前,却是有些娇羞至极,尤其这一次,她和司言算是离的很近,更是让她有了几分恍惚。
听到陶圣心的话,司言似乎并不打算伸手接过,他依旧头也不抬,只是盯着手中的酒杯,脸容秀美绝伦,出尘似莲,清冷的薄唇吐出两个字,道:“落风。”
“是,爷。”落风闻言,便立即会意,于是他上前一步,伸手将陶圣心递过来的寿袋接过,而后顺势便将寿袋放进袖中,才淡淡道:“有劳陶大小姐。”
司言的这般举动,不由让陶圣心脸色一僵,美眸也涌起一股雾气,她咬了咬红唇,摆出一副楚楚可怜又极为识大体的模样,勉强一笑道:“无妨。”
说着,陶圣心便施施然走到了别处,自是不敢再看司言了,毕竟她还是怕自己的神色太过,引得他人非议。
这一幕,别人没有注意到,苏子衿却是尽收入眼底,她不由微微笑着,心下对于司言这人的清冷淡漠,颇觉有趣。
“郡主真是生的极美。”就在这时,有女子温和笑声传来:“当比圣心美上许多。”
感受到一片阴影挡住了她头顶上方的光亮,苏子衿缓缓攒出一个笑来,下一刻便抬眸,眉眼弯弯道:“陶夫人过奖,子衿不过蒲柳之姿,如何与陶大小姐比较?”
她说的十分轻柔,仿佛对魏氏的赞誉并没有放在心上,丝毫显不出任何自傲的神色。这一点看在魏氏眼中,不由想起自己的公公陶行天吩咐让她观察苏子衿的时候,曾提起过这苏子衿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这般温软可欺,如今一看苏子衿的神色,魏氏心中不由生出一股认同来。
魏氏心中念头一转,便立即又笑眯眯的,一派慈爱道:“郡主真是过谦了,从前未识得郡主容貌,众人才以为圣心生的好,如今瞧见了,自是不敢再让圣心托大。只是可惜了郡主的容貌竟是没有在宴会时候给大家看到,要是那时候让大家瞧见了如此花容月貌,想来甚好。”
虽然心下对于苏子衿比陶圣心美的这件事,魏氏并不想认同,毕竟陶圣心是她捧在手心的宝贝疙瘩,自是不愿被众人以为是真的不如苏子衿。只是,为了完成陶行天交代的事情,魏氏也只好暂时委屈一下自己的女儿了。
魏氏的话,无论谁听了都要觉得十分中听,就好像是一个温和的贵妇人那般,十足的温暖。只是,苏子衿却从她的这句话中,听到了暗示众人的意思。毕竟重乐,确实因为她才被褫夺公主的封号,落个凄惨下场。
果然,魏氏的话一落地,众人便开始议论起来。
“陶大夫人这话倒是不假,若是那时候苏子衿便是这般模样,想来重乐公主也是不会……哎。”
“我说会不会是这苏子衿……故意的?”
“你是说苏子衿设计的?”
“谁知呢?她那时候说是花粉过敏,可瞧着怎么那么巧?”
“可不是嘛,重乐要不是因为她脸上过敏,想来也是不会想着算计她……”
“天,那这苏子衿岂不是城府太深了?太可怕了吧!”
“嘘,她可是来历不明,虽然现在是郡主,保不齐从前做过什么勾当呢……”
……
……
听到这么些个议论与惊呼,一旁站着的陶圣心不由暗暗觉得痛快,可在她看来,这样的程度还是不够!只给她这样小小的教训,显然是不够的!眸底划过一抹不为人知的狠毒,陶圣心眯了眯眼睛,随即垂下眸子,只一瞬间,脸色便变得极为忧虑而善良,看的周围几个王孙贵子心动不已。
虽然比起苏子衿,陶圣心确实不如许多,可到底陶圣心也算是生的不错,素日里名气也是挺大,故而绝大多数公子哥还是对陶圣心颇有些念想的。
陶然心中一顿,倒是没有想到苏子衿真的是否手段毒辣,只是对于苏子衿被这般议论,心中感到颇为畅快。不由得,便露出一抹笑来,看的一旁的陶岳有些不是滋味。好歹苏子衿也是他即将要到手的女人,若是坏了名声,岂不是平白给他添堵了?
司天儒看向苏子衿,心中对于这些人的言论倒是不以为意,他想着,苏子衿虽比寻常人聪慧许多,可到底看着不像是手段毒辣之人,这样柔弱的女子,想来应当不会真的城府深到这般程度。只是,司天凌却是冷笑一声,对于重乐的事情,他心中已然有了八分肯定是苏子衿的算计了,但到底重乐与他毫无干系,他自是不会如何,如今看看苏子衿的笑话也好,想起方才的羞辱,司天凌就觉得心中憋得慌!
而司卫此刻,虽然他不信苏子衿是这般可怖之人,毕竟这女子生的美,看起来也是十分良善,可因着说这话的是陶圣心的母亲魏氏,他的嫡亲伯母,此刻他便有些难以做到为苏子衿出头了……
苏墨和苏宁脸色便立即沉了下来,本以为这个魏氏是个好的,没想到竟是如此居心叵测,她的这番话,无疑便是说着让苏子衿被猜忌的!
这般想着,苏墨已然要忍不住开口为苏子衿辩解了,而这时,苏子衿却是转头朝他微微一笑,显然心中有所打算。看来这魏氏是受了陶行天的吩咐,想着要用这样的手段来探测她一番,看看她有什么本事了?
只是,他们到底是低估了她苏子衿,也高估了自己。
朱唇牵起一抹极为温软的笑来,苏子衿桃花眸子折射出晶莹剔透的光芒来:“陶大夫人的话也是在理,只可惜这件事到底是个意外,如今夫人所言,就好像在说子衿故意为之那般,倒是叫子衿不知如何是好了。”
顿了顿,苏子衿便又垂下眸子,一脸的无辜笑意道:“也不知是夫人高估了子衿的承受能力,还是其他什么原因,竟是会让夫人以为子衿是刻意为之,这女子的容貌与声誉,岂能随意的便可以置之不理?”
苏子衿话话一落,众人便又觉得是这个道理,这天下有哪个女子愿意牺牲自己的名誉来达到某个目的?尤其前一阵子苏子衿的丑颜弄得街知巷闻,怕是寻常女子都要忍受不住这样的诋毁的,更何况是天生美丽之人?
这样想着,底下的夫人们便对魏氏起了一些心思了。看来这魏氏也不是好相与的,心中对于苏子衿抢夺了七皇子的事情怀恨在心,想要为自己的女儿报仇雪恨,于是便当众说出那般话来,想要毁坏苏子衿的名声,毕竟素来人们都是觉得,城府深到如此地步的女子,着实可怕。
司言瞧着苏子衿那一副无辜柔弱的模样,不知在想着什么,眼底闪过一抹谁也没有看到的情绪。
彼时,司随抬眸看向司卫,只见司卫一脸的心疼,仿佛自家媳妇儿受了委屈一般,可偏生让她受委屈的是陶大夫人,这又让他不知如何是好。这样的司卫,让司随忍不住轻蔑一笑,司卫这样欺软怕硬的人,也配得上苏子衿么?
“郡主,我不是这个意思……”魏氏神色一僵,没想到苏子衿竟是这般牙尖嘴利,说的好像她当众欺辱了她一般,那无辜而又柔弱的模样,更是突出了魏氏的面慈心狠,为人阴险!
“盈玉!”这时候,坐在上首的魏老太君忽然出声,她脸色有些不好,看向魏氏的时候,眼底多了几分告诫之意:“长安郡主的玩笑,你怎也开得?”
对于魏氏的举动,魏老太君心下便猜到了缘由,只是如今寿宴,她自是不能让魏氏当众下不来台。
见魏老太君喊了她的闺名,魏氏便知晓魏老太君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也颇有些生气于她的举动,于是她缓了缓神,便笑着道:“母亲教训的是,是我唐突了,本想着与郡主开个玩笑,不想却是惹的郡主忧伤,我这个做长辈的实在不合格,该罚。”
听到魏氏这般说辞,苏子衿不由微微一笑,只见她仰头弯唇,一脸的认真与温软,问道:“夫人要怎么惩罚自己呢?”
惩罚?魏氏愣了愣,她虽然说是该罚,但不过是客套之话罢了,寻常姑娘家哪个会真的与她较真?毕竟较真了就显得这女子斤斤计较、小肚鸡肠、不尊敬长辈……容易让人心生不好的印象。可苏子衿这突如其来的问话,让她一时间便有些不知所措,脸色也随之涨红起来。
司言凤眸一挑,瞧着苏子衿不过三言两语便将魏氏一个当家主母搞得如此狼狈,只心中暗道苏子衿看着像只兔子,其实是只披着兔皮的狐狸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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