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晌午,窄窄的马路上,路过的车辆很少,街边摆摊的小贩们都在悠闲地聊着天,路过的行人也都十分慵懒,就连卧在道旁柳树下的流浪狗,看起来都十分惬意。
一声凄厉的哭喊划破云霄,惊得一群人忙扭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嗨,肯定是高东臣那个小倒霉蛋又挨揍了。”
“嗯,我看是,这个声音肯定就是他。”
“估计是跟人打架了,他老子最忌讳他到处跟人打架。”
“他哥哥不就是总跟人打架吗?上次把警察都招来了呢。”
议论声很快平静下来,因为众人看见了一副及其好笑的画面——高东臣捂着脑袋从家里狂奔出来,身后跟着他暴怒的父亲,他手里还拿着个大笤帚,看样子是还没打够,两个人一前一后就像一阵旋风般从众人眼前刮过。
“这小子,跑路倒是挺快啊。”
“不信你让我拿着笤帚追一下?你能比他跑得还快呢。”
“去你的。”
众人哄笑一阵之后,立刻散开。
路上只剩下一只小小的黑布鞋,不知是不是高东臣慌乱之中落下的。
那时候,镇上的少年们对于捡垃圾有着极其强烈的热爱:有时候能捡到个残缺的玩具、有时候能捡到个旧的帽子或者手套、有时候能捡到个刚出生不久的小猫小狗。
一来二去,镇上那个垃圾堆就变成了少年们最最向往的地方,只要肯扒拉,就有可能挖出宝藏来。
乔隐是最最经常出现在那个地方的孩子之一,于是,有一天,高东臣鼓起勇气跟他说了一句话:“喂,你能不能帮我那个铁通搬开?”
乔隐看他一眼:“干嘛?”
“那底下藏着个好东西,我前两天看见李强他们藏的。”高东臣说。
乔隐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他们的东西你也敢动?你不怕李强找他哥收拾你?”
高东臣很硬气地说:“我可以叫我哥收拾他哥。”
乔隐没说话,将那个里面灌着水泥的铁桶挪开了。
高东臣兴奋地把下面那一堆硬币捡了起来:“嘿嘿,现在都归我了呢。”
乔隐看了那几个硬币一眼:“他们为什么把钱藏在这?”
“你不知道啊?李强他哥每天在校门口问人要钱,然后学生父母就去找他要,他把钱藏起来了,就跟人家爸妈说,钱都花掉了。”高东臣吃力地将铁桶搬回原位:“他藏着这些钱,就是为了给他爸打牌,不然他爸就揍他妈。”
乔隐皱起了眉:“那这钱你不能拿。”
“我不拿也会被他爸挥霍掉的......”高东臣双手护住口袋,防止乔隐忽然跟他抢。
结果,乔隐猛然向前窜出一步,然后像只兔子一样飞快地往垃圾厂门口跑......眼看就要跑出去了,一个比他略高的女生一个箭步窜过来,直接拽住了他的衣服!
没等高东臣看清楚那个女生的脸,她手上的笤帚疙瘩已经雨点般落在乔隐身上,随之而来的,还有她恨铁不成钢的咒骂:“我让你不好好上学!天天逃课!要不是你老师找人给我带话,我都不知道你每天在这游荡呢!”
挨打的乔隐从始至终都没哭喊。
高东臣心想,他倒是比自己有出息。
再看看那个打人的女孩子,柳叶眉、樱桃口、说一口纯正地道的普通话,周身带着一种令人折服的威严。
高东臣咂了咂嘴:“我咋没有这样的姐姐呢。”
高东臣开始刻意地跟乔隐套近乎。
套着套着,他就套出了他家的小商店的位置。
于是,买个电池也要绕上一大圈,跑去乔阮的小商店里买,然后回家喜滋滋地挨老爹戳上几下。
这样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乔阮的父亲乔元丰就借了高东升一大笔钱。
高东臣这个哥哥,十来岁的时候就在外面瞎混,这几年开始四处放贷,收取高额的利息。
起初,高东升找乔阮的时候,还肯听她的哀求,后来那套就没用了。
他开始残忍地威胁她:“最后给你三天时间,你要是拿不出钱,老子就把你卖了还钱!”
高东臣在店外听到哥哥的话,十分害怕:“哥,你真要把乔阮阮卖掉?”
高东升看了他一眼:“乔阮阮是谁?”
“就是乔元丰的女儿。”高东臣说。
“真的。乔元丰跑了,老子不把她卖了,从哪儿弄钱给你花?”高东升粗声粗气道。
高东臣吐了吐舌头,眼睛却迅速看了一下房间角落里那个上了锁的抽屉。
镇上的老锁匠是个心善的人,高东臣在他那软磨硬泡了一上午,老头儿就告诉了他,怎么才能把家里那个抽屉打开。
到了第三天下午,等到高东升出门,他就把抽屉弄开了,然后用袋子把里面钱的装了起来,又把抽屉原样锁好。
他带着偷来的钱找到了正在家里上蹿下跳凑钱的乔隐,让他赶紧去救乔阮阮。
回去的时候,他的腿都在抖:“哥,我好歹也是你亲弟弟,你要打,千万别打我屁股、也别打脸、头、手、肚子、腿、脚。”
没等到高东升回来揍他,他就先听说了那件骇人听闻的事情:高东升带着几个人打了萧家的三公子,据说捅了人家好几刀,现在警察正在满世界找他呢。
“爸,哥是不是真的打人了?”他气喘吁吁地跑回家,正碰到前来找他父亲的警察。
一家人在公安局呆了两天才出来。
出来之后,他就跑去乔阮家的商店找她。
但那个破破旧旧的小屋子门口却挂了一把大铁锁。
他怔怔盯着那个大锁看了好久,“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再听见乔阮的名字,都是好多年之后了。
中间他经历了哥哥被人打死、父亲生了重病、自己辍学、父母给自己找了个不喜欢的女孩当媳妇。
结婚的那天夜里,他翻过自家墙头,逃命似的跑到了市里。由于找不到工作,他最后只能当混混,跟人打架、问人要钱、有时候也干点溜门撬锁的勾当。
他几乎是想也没想就接了闵恩娴说的那活儿。
“把你们手里的家伙都换一换,我们打人归打人,不能闹出人命,知道了吗?”接下那活之后,他跟手底下的人说。
他始终记着哥哥生前常说的一句话:“打架归打架,不能当真,要是闹出人命来,这辈子都得搭进去。”
事情处理得还算圆满,萧遥没出大事,乔阮也没受伤。
但他就倒霉了,在看守所呆了近二十天。
出来之后的第一次小聚,他就遇到了乔阮。
他觉得有点晦气——每次遇见她,基本不会有什么好事儿,但她问的事情,他还是告诉她了。
他发现,自己没法拒绝这个扫把星。
当然了,扫把星也没落着好,喝得连亲爹都快不认识了。
那之后,他美滋滋地玩了几天,就接到了她的电话。
他起初不想管她的事情,可是听她在电话里的声音,那么无助、那么可怜,他就心软了,只能答应她。
“哥,谁啊?不是你女朋友吧?”有姑娘问他。
“谁?女朋友?”他坏坏一笑:“你不就是我女朋友吗?”
开锁很顺利,他还顺便捞了一张她的照片。
结果刚开心两天,就出事了。
他入室抢劫被抓,还打伤了户主,这次进去,真的呆了好长时间,以至于,他出来的时候,听人说,乔阮都拍电视剧了。
“啧,你开玩笑呢吧?她还能拍电视剧?”那个扫把星,谁遇见她谁倒霉,导演也不怕电视剧拍出来没人看啊。
“哥,我说真的,那女的现在是个演员,不信你看微博,她动不动就上热搜。”
高东臣将信将疑地下了个微博,看见热搜上那个名字,一瞬间,他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似乎很骄傲、好像还有点冲动——做一个踏踏实实挣钱的人的冲动。
第二天,他就去保镖公司报名了。
后来的日子变得很安稳,他有了正经工作,休假回家的时候,从来不给他好脸的父亲竟然笑呵呵地拍着他肩膀说:“好儿子,你总算让我在人前能抬起头了。”
他只是笑:“我以后都好好做事情,再也不想那些歪门邪道的事情了。”
因为在公司跟同事们相处得好,领导又喜欢他。所以,萧遥找保镖的时候,他也被推荐了过去。
没想到,后来萧遥真的看中了他,这让他很高兴:挣得多、还能跟大明星到处跑,他一生中最最开心的时间,就是那段日子。
忙的时候认真干活、闲的时候逗逗梁玫、偶尔连带着乔阮、叶岚一起欺负,四个人说说笑笑,一天就过去了。
时间久了,他渐渐就明白了:乔阮阮属于他的过去,却不属于他的未来。
因为他结婚了。
因为他们的社会地位不对等。
因为他身后还有儿子和媳妇,而她身后,一直站着萧遥,从高东升要卖掉她那次开始。
但,想得明白和做得到又不是一件事。
乔阮跟萧遥要去领证那天,他的心情真是坏到了极点,偏偏萧遥还非要他送乔阮。
在医院醒来的时候,他发现周围一片陌生,十分害怕。
回家之后,身边的人跟他说,他出了事故,忘掉了好多人。
“我记得,有个叫乔阮阮的人,她住在......”他很用力地想着,就是想不起那个地址。
“爸,别想了,吃饭吧。”高明磊站在床前对他说道。
他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继续躺在床上想那个地址。
窗外一片明亮热闹,小鸟叽叽喳喳、阳光温暖刺眼,他感觉无数的记忆就像洪水般忽然涌现,顾不上穿鞋,他就赤着脚跑出了家。
那片埋着宝藏的的垃圾场早就变成了一家KTV,他早年整日整夜泡在里面,好几次打架都是在这附近。
他走着、找着,希望能找到昔日熟悉的地点或者人物。
冷不丁有什么坚硬的东西忽然拍在了他头上。
他闷哼一声,捂住了痛处,就摸到了温热的血......
有什么东西跟着血一起,正从那伤处流出。
他眯了眯眼,隐隐看到乔阮正举着个笤帚打乔隐。
他笑了,心想:我要是有个这样的姐姐,那可真倒霉,她就是个扫把星,连想见她一面,都要搭上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