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风雨大作,轩辕一个人守着空闺,愁肠满腹竟是把窗外夜啼的子归鸟都比了下去。
“陛下,”安义默然道,“顾大人应该明日就能回来了。”
轩辕伸手弹落窗檐下的雨水:“子不类父,朕在太子这么大的时候,早就已经运筹帷幄网罗人才吐纳乾坤胸怀九州,哪里像他,这么大了还要太傅过去收拾烂摊子!”
安义低声纠正:“陛下,第一,太子已经不是太子了;第二,陛下在太子这么大的时候正和顾大人守着皇陵呢。”
轩辕回过神来,斜睨他一眼:“安义……果然一朝天子一朝臣,朕退位了连你都开始顶撞朕了?当真是……”
“落毛的凤凰不如鸡?”门口一个凉薄的声音悠悠地飘过来。
轩辕蹙眉:“冕儿,你怎么来了?”
轩辕冕微微侧身,顾秉笑吟吟地站在门口,手里还拎着一个食盒。
“父皇的生辰,为人子者倘若不来恭贺,还有何面目为天下主?”轩辕冕站定跪下,恭恭敬敬地三拜九叩,“愿父皇仙寿恒昌,福与天齐!”
“朕可受不起,何况方才某人也说了朕是落了毛的凤凰,哪里敢和如日中天的山鸡比肩?”
轩辕冕跪在地上,虽心中腹诽不止,却也不敢起身。
顾秉把食盒重重放在桌上:“陛下!您不饿么?”他虽轻声慢语,但轩辕依稀能感到隐隐寒气,于是十分识相道:“冕儿也起来吧,今日这里无君臣上下,只有父子天伦。”
轩辕冕低头偷笑了下,起身又是恭恭敬敬。
三人落座,轩辕开口:“什么时候回宫?”
轩辕冕淡淡道:“用完膳就走,儿臣不过是心中挂念,特来觐见父皇而已。”
顾秉已经把菜布好,都是些清淡的家常式样,又为父子两人各斟了一杯酒。
轩辕抿了口,笑道:“勉之从赵子熙那儿盘剥来的?”
帮他夹了些酥鱼,顾秉促狭道:“倒也不是,臣进宫的时候圣上正与赵大人在御书房密谈,臣不便进去,正好又遇见苏大人,便一同小酌了几杯。”
“苏景明还真是大方,赵子熙近来也忙,估计自家就没剩几坛吧?不过冕儿,”轩辕玩笑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就算你是天子,也不能把太傅关在门外吧?更何况你还叫了他那么多年的亚父。”
轩辕冕大呼冤枉:“父皇,您是知道的,哪怕再借朕一百个胆子,朕也不敢怠慢亚父啊。也不知道亚父是避的哪门子的嫌。不说这个了,”他看看天色,“儿臣敬父皇亚父一杯。”
轩辕顾秉知他治国勤勉、从未逸豫,随身太监又在门外徘徊,想来必有要事,便也不加挽留。顾秉为轩辕冕盛了碗面:“先把你父皇的长寿面吃了再去,沾些喜气,日后必会顺顺当当。”
轩辕冕笑了笑,不急不缓地低头吃面,很是小心翼翼地吃完,竟一根都不曾咬断。他刚想开口邀功,就听门口太监禀奏:“陛下,有中枢密折。”
轩辕冕叹了口气,起身又行了个礼:“父皇、亚父,儿臣朝务缠身,改日再来拜望。”
顾秉拍拍他的肩膀,眼中不无忧虑。
轩辕只扫了他一眼,淡淡道:“苟利于民,不必法古;苟周于事,不必循旧。”
轩辕冕品味片刻,轻声道:“儿臣记住了。”
两人比肩站在中庭,目送轩辕冕一行人走远。
“怎么回事?”轩辕打破了沉默。
顾秉摇了摇头:“此事……陛下还是不用知道了。”
轩辕定定地看着他,过了半晌竟大笑起来。
顾秉愣怔了一霎,垂下眼眸,脸上满是悲悯之色。
笑了一会,轩辕揽住顾秉,把头靠在他肩上:“勉之,你知道朕方才在笑什么?”
“帝王家事?”
轩辕的嗓音有些喑哑,在他耳边低低道:“朕记得幼时皇祖父曾对朕慨叹,他说‘帝王无父母兄弟,亦无妻子儿女’,朕当时问他,‘那帝王又有什么呢?’”轩辕深吸了一口气,内里不无苦涩,“皇祖父对朕道,‘帝王只有成败天下’。”
顾秉听着,抚上他的颈项:“陛下也不要想的那么糟,太子……圣上心里还是有数的。”
“勉之你不懂,太子何止长得像朕,”轩辕嘟哝道,不知是骄傲还是忧虑,“朕先前抱怨子不类父,其实哪里是抱怨,朕巴不得他与朕毫无半分相像——这样朕过去的那些风浪苦楚、风霜刀剑,尤其是朕所做的那些伤天害理的孽障就不会壹壹报应在他的身上。”
顾秉心里梗着难受,但仍好言宽慰道:“陛下所为尽是为了苍生社稷,哪里来的伤天害理一说?何况臣以为景况尚未到那一步。”
“但愿是朕猜错了,多虑了。”轩辕挽着他向屋内走去,“就当朕又老了一岁,老糊涂了在这儿杞人忧天罢。”
顾秉笑道:“今日陛下生辰,还是别说这些扫兴的事情。”
轩辕执着他手,贴上他的额头,低低地叫:“勉之,勉之,勉之……”
他心内有事时,话总会多些,偶尔还会无理取闹,顾秉只能无奈应着:“陛下,陛下,陛下……”
“咱们明日就启程吧,让冕儿放开手来做事情。”轩辕似乎自己也觉得好笑,故意引开话题。
“去哪儿呢?”顾秉觉得气闷,便微微挣开了些,打开轩窗。
轩辕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窗外野桃本开得极好,但一夜风雨催斫,早已凋零了大半。残红粉白落在地上,好不凄惨。
“往北走吧。”轩辕半晌道。
顾秉微微点头,突然道:“所谓春华秋实,人生有代谢,花木也是如此。花谢了便结果,果实吃完了把种子种下去,来年又是一番轮回。”
微风乍起,轩辕伸手接住一片花瓣,捏在手心里:“朕的事情早已做完了,剩下的就交给朕的儿子。但朕与他的春秋功过,怕是百年之内的人都说不清楚吧。”
“那便留给百年之后的人去评说。”顾秉倒是洒脱。
轩辕轻吻他鬓角眉梢,取了方才未尽的杏花酒,喂进他嘴里:“朕想起前些日子听伯鸣哼过首教坊的曲子。”
他眸光深处尽是缱绻,顾秉脸上一热:“哦?”
轩辕吻上他的唇角:“白头相守愿年年,只恁尊前长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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