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街道,除夕那日独行时候,顾秉只觉得自己如天地之过客,而今日仅仅是多了一个人,却感觉天地于自己如浮云了。
轩辕很细致地一家一家店铺逛过去,时不时让安义付账买些精致的小玩意儿,还没走完东市,身边的侍卫手上便堆了一座小山。
当轩辕饶有兴趣地看街边艺人吹糖人时,顾秉注意到身边侍卫满面菜色,好心开口道:“公子,该用膳了,我碰巧知道一家不错的小店,不如先让他们把东西送回去,我们用完膳下午再慢慢看?”
轩辕颇为不甘地看了眼糖人,点了点头。
于是半个时辰后,圣和居的一个雅间便多了一华服公子和一青衫文士。
看着窗外扬扬洒洒的飞雪,顾秉笑道:“瑞雪兆丰年,恭喜贺喜,大吉大利。”
轩辕托着下巴,看着街上车马行人来来往往,突然想到什么,看着顾秉似笑非笑。
“今天大年初二?”
顾秉点头,边摆放筷子倒酒。
轩辕笑道:“民间女子每到大年初二才可以离开夫家归宁,如此看来,勉之也算是朕的娘家人了。”
顾秉一口酒差点喷出去,随侍的安义也用看怪物的眼神盯着轩辕。
“孟夏孟公子,你还真是......”顾秉斟酌语句,想是酒意微醺,说话也大胆起来:“自甘堕落。就不知你夫家又是何方玉郎,谁家公子?”
安义瞪大眼睛,讶异于顾秉的无礼,轩辕不仅毫不介意,回答得更为轻佻:“奴家先夫早逝,独守空闺,寂寞难耐,若公子有意,奴家愿舍得一身清白名节自荐枕席。”
顾秉和安义都是瞠目惊舌,门口进来招呼的老板也愣在那里,呆若木鸡。
最后还是老板反应地快道:“顾大人造访小店,蓬荜生辉,是按老样子来还是另点菜?”
顾秉点点头:“老样子吧。”
老板还沉浸在方才一进门就看见一锦衣公子凭窗而嗔,凤目含春的震撼中,现在看轩辕正常了许多,端着酒杯,只淡淡扫他一眼,却让他心生忐忑,惴惴不安。
“这位大人是?”老板尝试着问道。
顾秉看轩辕,轩辕不置可否,于是便答道:“这位是孟公子,我远房表兄。”
老板退出雅间后,轩辕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顾秉无奈看他:“现在好了,按照朱老板的个性,恐怕半个时辰后全洛京的人都知道顾秉有个要和他夜奔的表兄了。”
轩辕凤眼流光暗转:“不过,勉之今日恐怕要罚一杯。”
顾秉喝酒一贯爽快,也不问缘由,一杯直接下肚。
“这事情,没几个人知道。你们都道孟夏是朕的化名,姓孟名夏么?”
顾秉皱眉,反问:“难道不是?”
轩辕收敛了笑意,表情有些莫测:“其实孟夏是朕的字。朕之前的太傅起的名字。”
顾秉愣了愣,反应过来他说的应当不是苏太傅,而是之前在东宫夜谈时说过的那位极其倾慕的长者,后来,似乎还犯了事。
顾秉有些恍惚,十年前的旧事虽历历在目,如今回想起来,却恍如隔世。
但幸好,当年对坐的人都还在。
没有什么更好的了。
轩辕敲敲桌子,把顾秉从回忆里拉回来:“勉之,你喝多了?”
顾秉笑笑:“没有,臣是在想,孟夏真是个好字。”
轩辕看他:“好在哪里?”
顾秉刚刚只是为走神搪塞,如今也只好胡掰:“孟,尚书大传有云:‘天子太子年十八曰孟侯’;夏,古人有云,面南为夏,坐北朝南乃是天子之相,另,说文有言,夏,中国之人也。合起来孟夏的意思便是,陛下受命于天,必将一统华夷。”
轩辕看他,笑不可抑:“其实没那么复杂。朕是长子,孟夏是每季第一个月,朕恰好生在四月初四,故而起字孟夏了。”
顾秉有些尴尬,低头吃了口菜,又抬起头来:“四月初四?那陛下岂不是和文殊菩萨生在一天?”
轩辕颇有些得意:“恩,所以你们奉承朕英明神武,德才超群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朕是沾了菩萨的光。不过勉之信道,难道还看佛经不成?”
顾秉回道:“道家里也有文殊广法天尊的,手持慧剑莲花,是元始天尊座下十二金仙之一。”顿了顿,顾秉还是开口:“所以那位大人,是......”
轩辕苦笑:“你倒是乖觉,朕想把你糊弄过去,竟然被你绕回来了。”长叹一声,轩辕起身看帘外飞雪飘摇:“此人的名字,恐怕勉之你已经不太熟了。他叫陈叔远,元v三十年,因贪赃枉法被斩首,朕现在都不明白,他为何要这么做。”叹口气,“他的人品,是极贵重的。朕今日所学,经史子集,帝王心术一大多半都是他教授的。”
顾秉想起当年轩辕说自己和此人有相类之处,心下难免有些不快,就听轩辕道:“彼时,朕毕竟年轻,用人看人眼光都不算得老到,当年的评价勉之就当朕没有说过。你和他,还是很不一样的。”
顾秉见他惘然若失,忍不住问道:“陈叔远其人,应该也是颇具风华吧?”
轩辕摇摇头:“其实不是的,看起来很老实本分忠厚的一个人。说句实话,比勉之你老实多了,父皇当年很器重他。”谁又想得到,看起来那么清廉耿直的一个人,竟然贪了十万贯钱。”
顾秉皱眉,想了想,问轩辕:“臣依稀记得,陈叔远是太子少傅?他可有别的官衔么?当少傅之前在何处任职?”
轩辕知顾秉在大理寺久了,对什么事情都要寻根问底,便也耐心答道:“他就是太子少傅,但苏太傅平日里不怎么来东宫,朕的书多半还是他教的,所以朕一般都唤他为太傅。之前么,他似乎一直都在翰林院国史馆,还当过翰林院掌院学士,是一代大儒。”
顾秉却突然笑了:“陛下,臣猜想,此事必有内情。”
“哦?”
顾秉双手交叠,若有所思:“我朝盛极时,国库也就入三千万贯。东宫詹事府管理钱银,少傅是绝不可能过问的。他做过掌院学士,就算他可以直接经手,翰林院一年的开支不过一万贯,在日常不用钱,不发薪俸的前提下,他必须不间断地连续挪用十年。而臣印象里他死时不过四十,绝不可能把持翰林院达十年之久。”
轩辕的眼睛慢慢亮起来,看着顾秉,带着隐约的期待。
顾秉与他对视:“臣没有遇见过他,但猜想让陛下如此心折,应当不是贪图名利之辈,臣相信陛下的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