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十二点正。
阿斯加德迎来了神赐纪元的又一个新年。
焰火在夜空中绽开,像是横流的火浪川流不息,以虎狼之势吞没星点。一朵朵火焰之花陆续爆开,声音震耳欲聋,一如鲜活短暂的生命在燃烧着盛世的美艳。扇型、瀑布型、秋菊形、流星型……当神族们还震惊于前一朵焰火的狂傲时,便已迅速痴迷于下一朵的绮丽,像是黑夜中刹那间盛开并闪着银光的满天星,着急地眨着媚眼,随着人们波动的情绪纷纷扬扬地落下。
英灵神殿空旷的侧门前。
守卫和银狼站得笔直,面无表情,好像早已是英灵神殿的一部分。
贝伦希德似乎成为了这里唯一拥有生命的人。她肩上镶着象征着高等军人的肩章,大红的披风轻扫着战靴的脚踝处。原本只是出来看看焰火,却不知不觉走到了这里。她仰头看着夜空的脸染上了不断变幻的光芒。
静静站了一会儿,有个高大的影子盖住了她纤长的影子。她没有回头,只是嗤笑了一声:
“没想到有人比我更无聊。”
身后的男人没有回话,只是默默地走到她身旁,一起抬头看着灿烂的焰火。
他们认识了这么多年,在贝伦希德眼中,现在的他和儿时皮肤白皙眉毛乱糟糟的男孩没多大区别。但事实是,他的沉稳霸气说服了男人,他的英俊强大征服了女人。他几乎已是整个神界中最具英雄气概的男人。
此时,他的脸上也染上了焰火的光芒。唯一不同的是,他的眼睛是漆黑的,在光芒的照映下只会变得更加明亮,那份深沉却不可动摇,就像是遥远星空下沉睡的空中海洋。
“跟公主在一起,无论做什么都不会无聊。”
梅勒不会说好听的话,这句话不过是他心中所想。当然贝伦希德也十分了解他,因此有些不舒服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大将军,老实招了,你不会就是个同志吧?”
“什么?”梅勒猛然回过头。
“怎么可能有男人喜欢我这样的?你没听莱斯威说么,我是喝了模拟溶液变性后难得没什么区别的人。在很多人眼中我就是个男人吧。”
“真的?”梅勒眼中闪过一丝好奇之色,“我从来没有意识到。不过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贝伦希德看着他,禁不住笑了:“也就是说,如果我真的变成了男人,你就会想搞基?”
“差不多吧。”梅勒走下台阶,站在了比贝伦希德矮了一段的地方,抬眼看着她,“你是女人,我就喜欢女人。你是男人,我就喜欢男人。你是兽,我就喜欢兽。”
“如果我死了呢?”
“就算你死了,你也依然是你。”
银白的焰火在苍穹中胜放。
已分不清究竟哪些才是星点,哪些才是焰火的碎末。
长久,贝伦希德却只是笃定地说道:
“梅勒,我喜欢女人。”
“我并不是要你做出什么决定,公主。只是想告诉你,无论你遇到什么事,还有这么一个人会在你的身后支持你。无条件的。”
璀璨的夜空下,梅勒在贝伦希德面前单腿跪下来。
他的个子那么高,所以在跪下的时候,黑天鹅绒的披风大片地覆盖了月白色的楼梯。
他并没有再抬头看她,而是小心地握住她的手,在她的手背上落下轻轻的一吻。
乌达泉旁。
太阳神弗雷坐在岩石上,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他银白色的长发流水般落上岩石,眼中泛着祖母绿的光泽。
过了许久,他终于忍不住转过身去,对跟了自己一路的霍德说:“我的黑暗小王子,你都已经出师了,就不用像个跟着鸡妈妈的小鸡一样到处跑。你这么做不是为难我么。”
霍德眨了眨深蓝的大眼睛。他走过去坐在弗雷的身边,小瓜子脸上露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小鸡都是有雏鸟情节的,这个责任你恐怕得负。”
弗雷很是无奈,刚想回头说点什么,已有一双比以往成熟许多的大手穿过他的指尖,与他五指交握。
这……根本不像是这小孩会做的事!
但回头确实对上了霍德的微笑。
一时心情复杂得难以表达,再一想想,他们认识已经几千年了……弗雷无奈地垂着头,又摇摇头,翡翠般的瞳仁在星空下有着接近透明的清澈。
现在情况和诸神的黄昏之前已经不同了,或许他可以……
设想还没结束,他已有些急不可耐地,缓慢地回握住霍德的手。
英灵神殿内部的庆典上。
这一晚萝塔不小心喝挂了,正被尤茵和妮娅两人架着胳膊在人群中乱七八糟地走螃蟹步。半晌找不到安安,她心中很是急躁,四处搜寻的眼睛也没片刻停下来,最后落在了迎面走过来的法瑟身上。
她使劲全力甩开尤茵和妮娅,醉醺醺地走向法瑟,一缕金发杂草一样翘起:“法瑟殿下!尤茵!妮娅!我有事要跟你们说!”
法瑟静默地注视她,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另外两人就没这么好耐心了,一味把她往旁边拖,却被她振臂甩开。她指了指法瑟:“这位殿下,他!他喜欢我们安安!”
她的声音很大,引来了不少人围观。尤茵和妮娅快被逅懒耍ㄉ硐痔降床怀隼丛谙胧裁础
“告诉你,法瑟!”萝塔声音沙哑,连尊称也省了,“如果你喜欢我们安安,我就把我们安安让给你!但是!你要对她好!你要对不起她——那不好意思,我就要对不起你了!”
萝塔终于被拖走。
法瑟依然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金色刘海下的眼睛美丽却无神彩。
大殿的外沿。
高空中有焰火在不断爆破,明亮的光辉抖动着天空,几乎黯淡了殿内的华贵灯盏。
赫默单手捧着金色的魔法光团,口中念出古老的神族咒语。最后,这团光慢慢从他的手心移动至夜空,在烟雾中逐渐扩大,又被黑暗吞没——如果不仔细看,根本没人会留意到这个小小的变动。
“不行,已经来不及了。”赫默的嘴唇有些发白,“现在情况紧急,得立刻回去通知父王。井车氖挛一赝吩俑嫠吣恪!
他瞬间移动回到了神殿内部。
安安陷入恍然中。
刚才她与赫默的交流不多,但很明显的,绑走井车娜瞬皇呛漳欠ㄉu庋焕矗背醭鱿衷诨珊d返木场彩欠ㄉ圃斐隼吹募傧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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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这些日子发生的事,还有和法瑟在一起那个大错特错的夜晚……安安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到最后一刻,你还是背叛了我。”
这时,一个柔和的声音从她后方的神殿大门传来:“虽然就算提前一天告诉我父王,我的计划也不会被打乱,但是安安,你真让我失望。”
安安立即转身,愤怒道:“究竟是谁先骗谁!明明是你动手绑走井常裁匆凳呛漳浚
“是谁绑的不一样么。你到底还是要和我签订契约。”
“但如果是那样,我就根本不会信任你!也不会做出那么多蠢事!”
“蠢事?”
火光下是法瑟的修长高大的身影。他慢慢走向安安,双眼火红,恍若天使的面孔上露出了有些邪气的笑容:
“安安,我们之间的甜蜜回忆,算是……”
他的话未说完,空中的焰火突然由绽放变成爆炸!
轰隆隆的雷声响起,猩红的光迅速燃烧了整片天空!
接着,千万灯盏都在眨眼间熄灭,神界陷入了死一般的黑暗。唯独帝都中心那棵擎天的世界之树还散发着明灿的光。
这种仿佛是自然惩罚灾害的恐惧感让安安神经紧绷起来。她在黑暗中听见法瑟平稳的声音:
“完成了。”
他的尾音刚落下几秒,陡然间,空中再次爆出极其刺目的亮光!整片夜空都变成了疯狂的火海。那种灼目的火红似乎会焚烧一切,让大地万物都尸骨无存!
“法瑟,你做了什么?”因为周遭的巨大变动,安安连质问都不敢大声,“这是怎么回事?”
法瑟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然后回过头,迎向怒气冲冲瞬移出来的赫默。
“你把父王怎么样了!”赫默指着神殿内部,气得青筋凸起。
法瑟尚未回话,撒伽也提着长裙瞬移到赫默身后。她皱着眉,虽然没有赫默急躁,但对她来说已经算激烈的反应了:
“赫默,不要和他起正面冲突,我们先回去。”
赫默却第一次甩掉她的手,重新看向法瑟:“你对父王做了什么?!”
法瑟轻轻一笑,用一种哄孩子的眼神看着他们:“放心,他没死,只不过很可能就这么永久沉睡下去了。”
赫默握紧双拳,逼近法瑟,扬手就给了他一拳,却被他轻易闪过。见他如此从容不迫,赫默的愤怒终于上升到了顶点。但最终,语调却平定下来。
“法瑟,你知道么。”赫默望向法瑟,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就算把父王杀了,当了众神之王,你也只会像你父亲一样遗臭万年而已——像你这种私生子,永远也只会做私生子才会做的丑恶之事。”
听到这样的言语中伤,连安安的心都不由停了一下。
原以为法瑟会勃然大怒。但法瑟没有。
他只是持续微笑着,将目光投向了赫默身边冷漠的撒伽。
赫默下意识以身躯护住她。
“既然如此,我再告诉你个好消息。”法瑟凝视着她,眼睛红得像是会滴出血一样,笑意越来越深,“这个女人很合我的胃口。我给你三天时间和她重温旧梦。三天之后,她是我的了。”
他的身后是滔天的红色火海,仿佛连天地都会为之吞没。
惊天的变动结束后,阿斯加德的神族们都从室内跑出来,很快街上就被乱糟糟的人头塞满,喧哗无比。但普通的神族子民们不知道刚才短暂的黑暗代表了什么,有的人甚至以为空中燃烧的火海是633年新品种的焰火。
弗丽嘉却聪明得多,赫默和法瑟还没争上几句,她也从神殿中赶出来,停在法瑟面前。看见法瑟乱舞的头发,还有那双像极了他父亲的血眸,她知道自己一整个晚上的不安果然不是幻觉。
“瑟瑟。”弗丽嘉抬头看着自己的儿子,努力维系着自己即将坍塌的理智,“让你父王醒过来。”
法瑟瞥了她一眼,嘴角扬起,却没有回答,像是在说“你觉得可能么”。
她太了解自己的儿子。这样的反应几乎是意料之中。但她还是压抑着心中的悲怆,伸手抚摸着法瑟的脸颊,眼中饱含着泪水:
“我的孩子,懂事一点好吗?听妈妈话,把父王唤醒。”
像是身后被烈焰充斥的天空,法瑟的眼好像也会一直这样燃烧下去。
“父亲他并不是走了,或者消失了,而是因为你,你说你爱奥汀,你说无法接受他,所以他牺牲了自己救回奥汀。”伪装的冷静也藏不住心中的疯狂与愤怒,“即便你跟他已经生了我,即便当时他已攻下了阿斯加德,成为了众神之王!”
这时,不仅弗丽嘉,连赫默、撒伽,还有随后赶来的贝伦希德、梅勒和众神们都被这番话震住了。
知道实情的人并不多。
确实有人猜测洛基的消失和奥汀的回归有关,但没想到竟是这种直接的关系。
“母后,你真的不爱我父亲么?”
弗丽嘉怔住。
“只要你回答我一句话:你真的不爱他么?”
弗丽嘉没法回答。
从来没有哪一刻,法瑟的脸庞会和洛基如此神似,就连这种几乎把人逼到绝地的气焰都和洛基一模一样。可是面对他的逼问,她真的没法给出答案。
洛基还在的时候,他的热情只会让她想逃。但当他真正走了,她才发现那种一切燃尽后的空落其实更不好受。
究竟爱不爱,从来不愿意多想。
“看,你没法否认。”法瑟失望地看着她,“你之所以会选择奥汀,是因为奥汀在神族心中是伟大的神,而父亲是邪神。女人会虚荣也是正常的,我理解。但既然你们都把不属于我的命运强加在我身上,就应该预料到今天发生的事。”
说到这,他看了一眼赫默。
相对背负着私生子骂名的王储,他更愿意成为人们眼中高尚让位的法王赫默。
不是没想过要退让,但真让了别人又会怎么说呢?
人们崇拜奥汀,洛基的儿子做什么都是错。
“我知道,我完全失去了你的信任,是个失败的母亲。但是瑟瑟,奥汀他什么都没有做,你要报复也应该冲着我来。”
“报复?”法瑟笑着摇摇头,“他不过是取回原本属于他的东西,怎么可以说是报复呢?”
未等弗丽嘉回答,贝伦希德冷不丁地冒出一句:“那么,哥,我问你:父王对你真的很糟糕么?”
法瑟顿了顿,才慢慢看向贝伦希德。
贝伦希德的眼中充满疲惫:“我们可以站在你的角度上去思考,理解你的苦衷,所以没有人阻止你救回洛基殿下。但是,你有站在父王的立场上考虑过问题么?他完全有力量可以除掉你,但他没有,还把王位让给你。”
“终于说到要点了。”法瑟微微一笑,“不想让心爱的女人失望,所以让大王子当王储,等真正逮着他的小辫子就会把他除掉,让二王子继位……母后,你比我更了解父王,他是不是这样的人?他有没有做过类似的事?”
“是,他已经和我承认过了。他确实有过这样的想法,但那只是最开始。”弗丽嘉急切道,“可是这些年他觉得你真的很优秀,是发自内心想要把你栽培成王——”
“你认为我会相信么?”
“瑟瑟,你为什么要这么固执?”又悲又急的心情让弗丽嘉终于失控了,她抓住法瑟的双臂使劲摇了摇,“你知道你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错的,你知道!你要有怨恨,都发泄在我身上,为什么要这样对奥汀?他是最无辜的人啊!”
法瑟静静望着她,无动于衷。
“儿子,算妈妈求你。他是妈妈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如果他醒不过来,我……我真的……” 弗丽嘉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她捂着嘴低下头,浅棕色的头发也像瀑布一般从肩头滑落,盖住了发红的脸颊。
“母后,你放心。”法瑟终于变温柔了很多,还轻轻拍了拍母亲的背,“等父亲回来以后,你就不会再寂寞了。”
弗丽嘉用力摇摇头,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她转过身去,准备回到神殿里一睡不起的丈夫身边。
但刚走出两步,她的身体就晃了晃,重重摔了下去。
安安和贝伦希德迅速冲过去扶住她。梅勒原本也想过去,见她们都扶好了,就回头对法瑟说:“法瑟,希望你不会后悔今天所做的一切。”
法瑟并没准备回答他,只是重新将目光投到赫默和撒伽那一边。
原本茫然的赫默重新提起了警惕,挡在撒伽面前:“你想都不要想。”
“赫默,真爱你的女人,就应该让她嫁给最强的男人。”法瑟温和地笑着,“就像我们的母后嫁给父王那样。”
赫默的狭长紫眸变得深暗:
“王位我可以不要。但撒伽,我会用命去守住。”
撒伽的眼中有惊诧一闪而过。但她很快恢复了原来的样子:“没有必要。”
赫默不解地回头看着她。
“嫁给谁对我来说都没区别,你不用如此费心费力。”撒伽淡淡地看着他,“你和法瑟在我眼中是一样的人。”
赫默的嘴唇发白,顿时变得不堪一击。
法瑟笑了笑,轻轻抚掌:“精彩。”却不经意瞥见安安。
她扶着弗丽嘉,尚未走远,也刚好回头望着他们这一边。
他们俩的视线在微暗中的空气中相撞。
安安似乎想对他笑,但最终露出的表情却尴尬又悲伤。她换了一只手去搀扶弗丽嘉,和贝伦希德他们一起离开了。
像是被冷水从头淋到脚。
法瑟站在原处,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