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娅望着福尔泰的被人搀走的背影,咬牙笑道:“不错不错,一刀杀了他还真是便宜他了,我要让他生不如死!”
翌日,巴勒奔请见康熙,只说是来了不少时日,藏地政务积压,还有转世灵童寻访仍要勤谨安排,希望能尽早动身离京。
康熙点点头:“也罢,原本朕也想多留你一段时日的,不过既然已经封你做了噶伦,政事要紧,朕也不好多留你。”
巴勒奔一躬身:“是,这都是博格达汗体谅微臣。”
“昔年世祖皇帝曾邀五世(达)(赖)活佛进京,圣祖也曾邀过五世(班)(禅)额尔德尼,盖因种种原因未能成行,圣祖皇帝深以为憾。你此次归藏,替朕向(班)(禅)额尔德尼问好,若是便宜,也请(班)(禅)活佛进京,或于雍和宫或于黄寺一讲佛法,不啻黄教之大幸事。”
大清素重黄教,倘若(班)(禅)尔德尼能进京宣讲佛法,自然是整个藏地的无尚荣光,况且巴勒奔也甚是明白,(班)(禅)额尔德尼主管后藏,与前藏甚少纠葛,由他进京,和他既无冲突,又得光彩,忙道:“是,此乃藏地荣光。臣一定将博格达汗的意思转告(班)(禅)佛爷!佛爷虽然年少,修行刻苦,臣临来之时,有幸叩拜过(班)(禅)佛爷,言辞之间只觉佛爷聪慧有礼,法相端严,想必是五世佛爷乘愿而来,吉祥天成。”
康熙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如此甚好!假以时日,也必是一位高僧大德!”
巴勒奔听他说起两位活佛,早已起身肃立:“这是五世佛爷之愿,是黄教之福。”
“不。”康熙摇摇头,“此乃五世活佛之愿,天下之福。”
直到正事说完,康熙才笑道:“早先你不是想给你府上千金挑个如意郎君么?如今可有中意的?哪家儿少年郎君雀屏中选了?”
巴勒奔陪笑说:“哎!要说我那女儿倒还真是辜负博格达汗一片心意了,而且中原有中原的规矩,我们也有我们的规矩。在我们那儿,若是一桩婚事没有大活佛的祝福,就是不幸的,不合适的。娶了塞娅,难免要去我们藏地成亲,这恐怕是哪家父母都不能接受的。何况,塞娅顽劣任性,臣此番见多了大清的栋梁之材,越发不敢将这个女儿嫁给人家做祸害了!”
听了这话,康熙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塞娅是个真性情的孩子,朕与皇后都很是喜欢。这次没能给她挑个好人家,一直深以为憾!”
“劳博格达汗与皇后娘娘牵挂此事了,臣的小女很是不成器,这回进京,看上了一件玩意儿,想向博格达汗讨了来带回西藏。”
巴勒奔说到“玩意儿”几个字的时候,眼神中一闪而过的一丝阴狠丁点儿不落的被康熙看在眼中,心中了然,说道:“塞娅与朕身边和嘉、和恪、和贞几位公主一样的年纪,就是个晚辈吧。你们千里迢迢而来,如今归去,朕除了要照着常例赏,也是要询一下你们的意思,断乎没有个小辈想要个玩意儿朕却不给的道理。”
“那……臣就直说了?”看着康熙笑眯眯的露出一副“但说无妨”的样子,巴勒奔笑道,“蒙博格达汗恩旨,奉恩公将臣等一行安排的很是妥当。他府上的一个奴隶,听说叫……叫什么‘福尔泰’的,哦,就是奉恩公府上大管家的弟弟更是将想人之所想,急人之所急,是个能办事的好奴仆!塞娅觉得这个奴隶是个最会伺候人的,比臣家里千百农奴都要和她的心意,会武功会骑射还会说笑话,听塞娅说,最神的是去打猎的时候,塞娅简直不用带猎犬,射到了什么猎物,自有这个福尔泰去给她捉。因此让我问问博格达汗,能否将此人赐给我们,让我们带他一道回西藏。”
这是——要把那个福尔泰当狗使唤?他有那副狗鼻子么?若是此时不是巴勒奔在他对面坐着,康熙刚饮得一口茶几乎要喷出来,好容易咽了下去,轻咳了几声,脸色通红,高无庸忙上前给他揉着后背,过了半晌才缓过气儿:“这没有什么不行的!一个奴隶罢了,也不是什么要紧的,随你们带走吧!”
“那,臣还有一个请求,能不能先不把这个消息放出去,让塞娅慢慢和他说?”
康熙又想笑了,这个塞娅,鬼主意不少啊!这是要学猫捉耗子么?明明说了来就放在爪子边上,就是不吃,非要将那个耗子玩儿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再下嘴。“随你!”又想想,自己也该助他们把这出戏唱圆满喽,左右扫视了一下暖阁里伺候的几个太监,“今儿朕和噶伦说的,谁敢说出一个字儿,当心日后一个字儿也说不了!”
高无庸忙带了几个人跪地磕头:“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康熙又看了看巴勒奔,“也不用很守口如瓶,若有旁人打听巴勒奔今儿为何进宫,只说是为塞娅夫婿人选一事来的就是。”
巴勒奔将他和康熙的来言去语一一说给塞娅听了,塞娅道:“看来,博格达汗果然是和我们站在一起的!还亲自约束自己的下人!爸啦,你放心,我一定让他痛痛快快的跟我们去西藏!”
当天,塞娅就将福尔泰招到了管驿,做出了一副惆怅模样,福尔泰一看,不解的说:“格格?你这是怎么了?昨天咱们在一处喝酒,你不是还好好的,很快乐么?”
塞娅叹道:“尔泰,相聚的时间是短暂的,我们总是要分离的……”
“你?你要走了?你不能留在北京吗?”
塞娅忧郁的摇摇头:“我爸啦舍不得我留在北京,所以,我是要回去的。”
福尔泰惊道:“那……你一定要回去吗?”
“是啊……而且……”塞娅抬起头,略带羞赧的看了眼福尔泰,“在我们西藏人看来,没有大活佛祝福的婚姻,是不会长久的……”
福尔泰听见那“婚姻”二字简直如聆佛音,“你是要和……”
塞娅的左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右手点在他的额头上,顺着他的鼻梁滑了下来,声音沙哑而魅惑:“我想要你……陪我,你肯和我一起去西藏么?”
福尔泰失神道:“肯!当然肯!”
塞娅搭在福尔泰肩上的左手轻轻推了他一把,嗔道:“你回的这么急做什么?好好想想啊……我的汉语虽说不大好,可我也知道你们中原男人就是喜欢个负心薄幸的。甜言蜜语自然好听,岂知言语是真的,恩情却是假的。”
“塞娅!我是真心的!我真是真心的啊!”
塞娅转过身冷冷一笑,口中却仍是酸酸的说:“你的心是真是假,只有你自己知道。我又从何而知?我这一走,恐怕你再有了什么姐姐妹妹,也就把我给忘了罢……”
福尔泰直被她的话刺得乱七八糟,“你……塞娅……我是真心的,你那么天真活泼,谁能比得上你一根手指头呢?”
哼!塞娅恨恨的想:不知镇国公那个“天真活泼”的侍妾是不是比得上!“那,你愿意和我去西藏么?”
去西藏——因为一直都是说塞娅要“嫁”到北京,这时却突然说要回西藏,福尔泰是半分准备都没有,想想自己不尴不尬的处境,再想想奉恩公府那个是非窝,福尔泰咬咬牙,下了狠心:“愿意!塞娅,你去哪儿我就跟到哪儿!”
塞娅回过头,紧紧盯住福尔泰的眼睛,笑道:“太好了!尔泰,真是太好了!一会儿我就和我爸啦说,在我们动身之前,我爸啦就去求博格达汗,让你,和我们一同去西藏。
福尔泰一路欢欣鼓舞的回了奉恩公府,进门之前还暗暗扭了一把自己的大腿:自己要做西藏格格的额驸了!福家上下也是鼓舞欢欣,虽然要送去西藏一个人,可到底这就能出头了,再不用在奉恩公府上熬这鸡飞狗跳的日子了!又过两天,还挺奉恩公永琪说,宫里有传言说巴勒奔进宫面圣说“择婿”的事儿了,边说还边拿眼神儿瞟福尔泰。于是,福家人的心里越发跟灌了蜂蜜似的。
可惜,高兴日子没过多久,巴勒奔就派了人将福尔泰“请”了去,说是“不日就要返藏,请福二少爷过管驿一叙。”这一叙,叙的时间却有点长,一连两天都没回奉恩公府。永琪一听,火燎似的进宫打听,一打听不打紧,险些晕了过去,原来福尔泰是被“赐”给塞娅的,名字竟然和赐给塞娅的绸缎、摆设、钟表、镜子……这些东西写在一块儿,再定定神一看,甚至还排在一支牛角弓和两对琉球刀的后头,在那整整两页的御赐物品上,福尔泰的名字,压轴。
奉恩公永琪大惊失色的回府将这个消息告诉了福家人,福伦家的一口气儿没上来咕咚倒在地上,被福尔康和紫薇架进了屋里安置在床上。
福伦急得直搓手:“这……这可如何是好啊!还能更改么?”
福尔康从里屋再出来的时候已是满脸颓色,“怎么改?名字都……”
“别急别急,容我想想,容我想想……”永琪在院儿里直转圈,暗道,幸亏小燕子不在,不然这会儿府里还不翻了天!“尔康!你和尔泰都是我的好兄弟!我一定不能让尔泰就这么去西藏!你,你一定要相信我!我这就进宫去求皇上!”
永琪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天色已经稍稍有些晚了,康熙正在养心殿忙着,批折子忘了钟点,手中的一件奏章是兆惠的,说是拿住了先前战败逃亡至天山南麓的准噶尔首领瓦奇,看到这儿康熙的目光霍然一跳,自他开始和准噶尔打过多少交道了!和噶尔丹、策旺阿拉布坦相比,这个瓦奇不过是芝麻大的角色罢了!
强弩之末而已,兆惠的奏折上接下去的几句话倒让他的目光霍然一跳:“……赖陛下天恩,昔遭准噶尔部软禁之维族首领和卓氏兄弟率残部投诚,奴才所虑此兄弟二人乃是南疆回教旧贵,未循战俘例,命人将其兄弟二人好生安置,奴才此举未得陛下旨意,奴才知罪……”
康熙凝视着炕桌上明亮的蜡烛,援朱笔疾书:“尔做得好!何罪之有?!尔此事思虑周全,体念大局,并无不妥,甚慰朕心。事关关河宁静,和卓氏相关事宜俱写折来奏!”
刚放下笔,还要再拿起一件来看,就见门帘一挑秦顺儿走了进来。问道:“你主子娘娘让你过来传话的?”秦顺儿和高无庸还没来及回话儿,一个宫女已将帘子挑起,莹l缓步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三个手里捧着红木食盒的宫女。
养心殿伺候的宫女太监立刻都长跪在地,莹l抬抬手,命他们起身,自己向康熙欠了欠身,偏身坐在他对面的炕沿儿上,瞅着在他案前堆得折子,笑道:“这么忙,想必是还没用膳?”
康熙看了看自己身侧的小座钟,笑了笑:“方才并不饿,也没用。不想都这个点儿了!难为你想着。”
高无庸带了两个宫女上来收拾了炕桌,将食盒里的菜一一摆了出来,“刚好今儿我那儿厨房有一品山鸡丝煨燕窝,还有一品八宝豆腐,烤鹿脯,我想着您爱用,就又配上了几色清淡菜蔬,紧赶慢赶的给您送过来了。”
康熙看着那一桌精致小巧的席面,微微一笑,“方才不饿,这会儿看见你这席面倒是饿了,这一样一样的搭配,果然是御膳房那起子人比不了的,还是吾妻所想周到!老话儿说巧妻长伴拙夫眠,莫非朕是个笨的?”
莹l抿嘴儿直乐:“您若是个笨的,还让人活不活了?不怕人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