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闻言,一双本就雾蒙蒙的眼睛顿时有如降下大雨,在她看来,她娘是这个世上最凄惨不过的女子,也是最深情不过的女子,从没想过,原来不知有多少像她娘一样深情的女子就这么在等待中度过。“皇额娘,可是我娘她……”
莹l微微一笑,“孩子,我说的你还不明白么?这世上等了十八年,甚至更长时间的女人,不独你娘一个。我也是做娘的人,将心比心,我百年之后,惟愿我的儿女能过得好。你娘想必也是如此。既然这样,如今皇上说把你放在土谢图汗名下,心里其实已经是认下你的,这么安排,是为了给你一个好前程,你娘地下有知想必也是愿意的。你又何苦拘泥于定要做‘你娘的女儿’呢?”
紫薇心头被这一段话击的不轻,只是摇头:“我,皇额娘,我心里乱极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莹l也不理会她手足无措的模样,呷了口茶,仍旧是云淡风轻的问道:“方才在养心殿,肖氏嚷嚷的那句‘紫薇喜欢尔康’的那句疯话是怎么回事儿?”
“我……”紫薇手里的帕子早被她自己揉了个不成样子,只觉得皇后这句话就像是一支箭一般朝自己射过来的,扭捏了半日,方才红着脸说:“我……尔康,他是真心待我的。”
一个清脆的声响,莹l把手中的盖子撂在那只成窑斗彩茶碗上。“这成什么话!你一个闺阁娇女如何能把一个包衣奴才的名字挂在嘴边儿上?”
“皇额娘!”紫薇呼腾跪了下去,“我和尔康是真心的,皇额娘……还望皇阿玛皇额娘能够成全……”
莹l揉揉眉心和太阳穴,看也没看跪在地上的人,“我只同你说一句,你若要认父,看在你娘‘等了十八年’的份上,皇上自然会给你身份,只是,你不能姓爱新觉罗,将你归于土谢图汗名下,你就随了姓博尔济吉特。可你要知道,不管你是姓爱新觉罗还是姓博尔济吉特,皇上都不会把你嫁到福家那个包衣奴才的家里。”
紫薇自从进宫就不断听人说“包衣”、“包衣籍”就连她入宫也是入的“包衣旗”,而今皇后又提起了“包衣奴才”,紫薇不禁抬起头:“皇额娘,我自从入宫,就不断听人说起‘包衣’,包衣又是什么意思啊?我……我不明白啊……”
莹l头痛了,甚至后悔和这个“便宜女儿”说这件事了。“你!你连‘包衣’二字都不明白,怎么就糊里糊涂入了包衣旗呢?”
紫薇睁大了那双无辜的眼睛:“五阿哥、小燕子、尔康他们说让我以宫女身份先进宫,就让我入了包衣旗。”
“胡闹”莹l猛地一拍桌子,吓得紫薇猛地一抖,“包衣就是咱们满人说的奴才!这么和你说吧,就像大户人家儿常有的家生子儿奴才,包衣三旗就是皇家的家生子儿奴才!除非恩旨,世世代代都是为奴做婢的。福家和令妃的魏家都是内务府包衣出身,他们安的什么心!自己是包衣,还要把个好好儿的皇女也给弄到包衣旗!现下明白了?不管你是天家骨肉还是土谢图汗的格格,都绝不能嫁这样的人家儿,不然不光是你,咱们天家到时候就是整个儿满蒙八旗的笑话儿!”
紫薇哭着摇头:天呐!怎么会这样?!!!本来想着找到爹,要回自己的身份就能嫁给尔康了,为什么会这样?!原来,不是自己的身份不够,而是福家不够……“皇额娘,您那么仁慈美好,您是天下之母,全天下最高贵的女子,您为什么就不能体谅体谅我们呢?”
“够了!我是想体谅你们,可你若真嫁过去,咱们家还不成了满朝文武茶余饭后的谈资?我刚才不就同你说了,这世上,远有比一个情字更重要的一个字,那就是责任的‘责’!我问你,就是寻常人家儿,有把个千金小姐嫁给家生子儿奴才的么?”
紫薇哭着又磕了个头,哀求道:“皇额娘……”
莹l气的直想摔了手中的茶碗,思忖片刻,说道:“我当日对兰馨说过,叫我一声‘皇额娘’我就要为她打算,而今,我也这么对你说。既是认我做额娘,我也会为你打算。事到如今,你也别求我,这事儿,天家的规矩大,慢说是我,就是皇上也不行。我呢,也不逼你。我指给你两条路,一是你是夏紫薇,夏雨荷的女儿,可是皇上不会认,你仍是内务府包衣旗下的宫女,还珠格格暴毙,漱芳斋宫人充入辛者库,本宫念你进宫仅仅数日,心存不忍,将你赏给福家——福尔康到时候拿你做妻做妾,再与天家无干。二是,皇上认你,只是不下明诏,只说你是固伦恪靖公主的孙女,喀尔喀土谢图汗嫡福晋所出的格格,名唤宝音,随恪靖公主一道进宫给本宫请安,本宫见了甚是喜欢,留在中宫做养女,皇上与土谢图汗又是姑表之亲,恩旨诏封你为和硕公主——虽不姓爱新觉罗,但皇上是认你的,我与皇上自然拿你当女儿待。我给你三日时间,这两条路,随便你自己选。你若是选第二条路,固然皆大欢喜。你若是选第一条路,皇上与我,也断不会拦了你。”
“这……”
紫薇正要说话,莹l却拦住了她,“我说了,给你三日时间。不必急了回我,你自己也好生想想!”
紫薇一向是个没经过事儿,又没主意的,回到自己住的偏殿就忍不住抽抽搭搭哭了起来。
金锁是见惯了她以泪洗面的,又知道今天皇后宣她过去,想是她在皇后那儿见了皇上也见了小燕子,苦于自己身份无法言明才回来哭的,先前也没多理会,想着她哭一阵儿也就好了,谁知过了一会儿哭的倒更凶了。“小姐?小姐?怎么了?”
“金锁……呜呜呜……”紫薇看见金锁,好像这会儿才想到自己在宫里还是有人说话的,抱住她就哭。
金锁被她蹭的一肩膀的泪,拍哄她一会儿,说道:“小姐,怎么了?可是今天见着皇上了。”
紫薇哽咽的点点头,“见到了……皇阿玛皇额娘,他们也都知道这件事了……”
“小姐!那您还哭什么啊!这是大喜啊!您找到了亲爹,我看,皇后娘娘也不像小燕子形容的那么恶毒,小姐,这可不是苦尽甘来了吗?”金锁听见自家小姐连称呼都改了,不禁喜上眉梢。
紫薇摇摇头,一五一十的把莹l和她说的话都说与了金锁听。金锁听了,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实在是觉得皇后娘娘说的这个办法好,不知道自家小姐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连她一个丫头都知道,就是一般的大户人家儿,也不能随便拉个私孩子入谱归宗的,都是要另找一个名目的,何况皇家?
“金锁……我可怎么办啊?呜呜呜……要是尔康在就好了……”想到福尔康,紫薇哭的越发厉害了。
金锁大吃一惊,怎么都这会子了还念着“福大爷”?她是个丫头,这几天有事儿没事儿听人说起过,福家不过就是仗了令妃罢了。自家小姐要是从了皇后娘娘的主意,以后的倚仗就是正宫娘娘了啊!再说了,这事儿是能和福家商量的么?提起福家,金锁是气不打一处来的,不是他们,自家小姐怎么会不尴不尬的成了现在的身份?“小姐,依我看,皇后娘娘说得不错啊……皇上在心里认了您,给了您身份就好啊!有了身份,您也就有个好归宿了,太太在天上看着也是高兴的啊!”
“呜呜呜……那尔康呢?尔康怎么办……小燕子怎么办?小燕子被当作宫女赏给五阿哥了……呜呜呜……”
金锁无奈了,“小姐,您怎么能这么想呢?先前寻亲,咱们抛头露面,在福家也属无奈之举,如今小姐既然找到了亲爹,自然是要听皇上和皇后娘娘的了,父母之约,媒妁之言……”
紫薇听了这话只觉如遭雷击,像是不认识一样看着金锁:“金锁!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呢?你不了解,两个人相爱、相依,这是多么美好的……怎么能说是‘无奈之举’呢?难道就因为‘父母之约,媒妁之言’我就要和尔康错过一生吗?”
“小姐!可是皇后娘娘说了啊,您如果要嫁福大爷,就只能以宫女的身份‘赏’出去……皇上,他也不会认您,小姐,您您想想太太啊,想想太太的遗命!”
“呜呜呜……我就知道我什么都没做好,还害了小燕子……”
“小姐,就算小燕子替咱们闯的围场,可是‘欺君’的也是她自己啊,要不是她贪恋荣华富贵,事情怎么会像现在这样?”
紫薇捂住了脸,哀嚎,“金锁!你别说了!至少,小燕子后来也说过要把格格还给我的!”
金锁不知道该怎么劝自家小姐了,自己觉得什么话都已经掰开揉碎说尽了,自家小姐还是泪眼迷离。在金锁犯愁的时候,莹l也愁,随意拿了张纸坐在暖炕上描花样子,不知道紫薇这个重孙女辈儿的女孩儿到底搭错了哪根儿筋,捎带着连兰馨和永d来给她请安的时候神色都恹恹的。
“皇额娘……”永d见她今日神色不似往常喜乐,跑到炕沿儿边上拉着她的手,“皇额娘,您怎么了?怎么不高兴?”
稚子童音,让莹l一下子缓过来了神儿:犯得着为了那么个不识抬举的委屈了自己的儿女么!让永d上了炕,招了手让兰馨也在炕上坐下,又命锦澜锦秋拿点心。
永d的小胖手扯了莹l道:“皇额娘,我要吃沙琪玛,皇额娘这儿的沙琪玛是最好吃的!”
兰馨笑着羞了羞永d的脸:“小十二……你个馋猫儿!皇额娘这儿又不好吃的么?”
永d拍掉兰馨的手:“兰姐姐不准这么说我!刚才你还说喜欢皇额娘这儿的玫瑰饼呢!你还比我多吃了一顿鹿肉宴呢!你才馋猫儿!”
莹l伏在炕桌上笑弯了腰,“一对儿馋猫儿……还在你娘这儿揭起来老底儿了?!”
“皇后这儿好热闹!好一幅《天伦喜乐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