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迪南将目光投向那张华丽宽阔的大床——他的新娘正躺在上面,以一种在她身上极为罕见的柔弱顺从的姿态。
他抓着燕尾服的手指无意识地紧了紧。
扯下领巾,连同手中的礼服一起扔到墙角的沙发上,他开始解衬衫的纽扣,走到床边的时候,已经从上到下解完了最后一颗。
脱掉衬衫的时候,苏菲陡然抬眼看向他——视线相接的一瞬却又仿佛受惊一般飞快地垂下眼帘,只余睫毛投下的浓密阴影。
曳曳烛火中,她的肌肤如同最上好的梅森瓷器,洁净细腻,泛着牛奶一般的温润光泽。宽松的睡裙衬得她的身形更加纤细,玲珑的锁骨下面,丰盈的胸脯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斐迪南蓦地嗓子发干,喉结不受控制地一滚。
“等一下!”
几乎是床面塌陷的同时,苏菲突然出声。“您……”她不自觉地咬了咬下唇,“你能不能熄灭蜡烛?”
“为了什么?”
“安全。”她答得极快,“无人照管的烛火或许会引发火灾。”
“……哈。”
“我显然娱乐了您。”她语调平平地说,可他还是从中捕捉到了不易察觉的羞恼。
“放心。”夹杂着低低的轻笑,费迪南的安慰听上去更像是揶揄,“我的动作还不至于大到那种程度。”
闻言,苏菲闭紧了嘴巴不再出声。
伶牙俐齿的倔强姑娘。
费迪南在心中好笑地感叹,似乎越是紧张忐忑,她越是能用平静的语气将掩饰的借口说得无比合理——至少乍然听上去是这样。幸好他对她足够了解——费迪南转身打算吹熄蜡烛,偏头的时候余光不经意扫过姑娘的脸颊,动作陡然僵住。
她紧紧抿着唇角,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僵硬隐忍的表情瞬间浇灭了他心底所有不曾言说的期待与喜悦。
他的目光随着周身流淌的血液一点一点冷下来,如同壁炉里层层燃尽的松塔,最后只余炉底散落的青灰,湮灭如尘。
他以为只要她在圣坛前许下誓言就必定会为之努力,他以为既然她选择嫁给自己就已经决心斩断过往的所有,他以为一旦他们能有机会靠近就终将密不可分。
他曾一直相信这会是他人生中幸福时光的开始——然后,他们会有可爱的儿子和女儿,会回到他深爱的法兰西,会在巴黎市郊山明水秀的宛赛纳,有一个家。
然而此时此刻她的拒绝与排斥清清楚楚地写在脸上,他难道还要继续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这只是因为羞涩么?!承认吧,她自始至终都不情愿——她愿意躺在另一个男人身下婉转承欢,却在新婚之夜吝啬于直视他的目光!
与他裸裎相对肌肤相亲对她来说就那样难以忍受么?!
心底埋藏的那团火噌地一声烧了起来,嫉妒和愤怒疯狂地啮噬着他的理智,温情与怜惜都被瞬间吞没——滚烫的身体压下,他掀起她睡裙的下摆,没有任何前戏地进入了她。
痛。
痛。痛。痛。
顷刻间,苏菲脑中只余下这一个念头。
撕裂的痛在身体内沿着神经倏然而上,泪水瞬间涌出,她控制不住地叫出声来。
她难耐地弓起身,下意识地拼命挣扎,可他捉住她的双手,轻而易举地压制了她所有的反抗。
他知道她在痛,然而此时他只想要她痛——他们因为这份痛苦紧密相连,至少在这一刻,心意相通。
耳畔的喘息声渐渐变沉,他禁锢着她的肩膀和双腿,在她擦破的伤口处不停摩擦碰撞。没有丝毫旖旎,有的只是侵占和掠夺,如同某种宣示主权的证明。
身体痛到有几乎抽搐,她只想蜷缩成一团将意识沉入黑暗之中。然而他却不容许她逃避,以更加激烈的动作牵引她的心神。漫长的折磨像是永远不会结束,心理上的屈辱感甚至超过了身体的疼痛。她闭着眼睛,死死咬住嘴唇。
他却忽然停了下来。
暖色的烛光下她苍白的面孔褪尽了血色,樱红的嘴唇竟有些发青。额上密密地覆了一层细小的汗珠,几缕长发凌乱地贴在那儿。纤长的睫毛遮盖了漂亮明媚的眼睛,一滴泪珠挂在眼角,迟迟不肯落下——此时的苏菲似乎与最初记忆里那个受了伤也不肯呼痛的小小少女重合起来,费迪南只觉得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攥住了,闷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包含了怀念与亲切的复杂情绪不受控制地蔓延,费迪南蹙着眉叹了口气。他最看不得她无声落泪的模样——无助又倔强得叫人心疼,明明上一秒还恨得咬牙切齿,下一刻却总会莫名心软。
他放开对她的钳制,吹熄了身侧的蜡烛,在她枕边躺下。
她缓慢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却连呼吸都是压抑克制的。
她轻细的呼吸声落在他耳畔,他修长的手指在她唇上游走,像是描摹唇形般无比细致地抚过她下唇细小的伤口,抹掉四周残留的血迹。
然后他将食指放到自己唇边,吮净指尖沾染的血。
费迪南抬手将苏菲贴在脸颊的发丝别到耳后,又去擦她脸上的泪水。这样的动作带着太过明显的安抚意味,当他指腹由于握枪留下的薄茧划过她娇嫩的面颊,略带粗糙的触感竟令她心底的怨愤和恨意在这一刻全都变成了委屈。本已干涸的眼眶陡然间再次湿润,然而她不肯在他面前示弱,索性往另一侧偏了头。
他翻过身再次压上她的身体,扳正她的脑袋,低头吻去她睫毛上的泪珠。苏菲蓦地一僵——这是他整个夜晚第一个吻。他的吻自眼角渐渐下滑,落在她的唇上,他的手抚过她□□的肩膀和锁骨——察觉到他的意图,她条件反射般地瑟缩。
心底依旧是下意识的抵触,或许还有隐约的害怕——刚刚的经历绝对称不上美好。然而她早已耗尽了反抗的力气,事实上,她几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出乎苏菲的意料,费迪南并没有立即继续下去。忐忑间她听到他的心跳沿着骨骼与皮肤传到她的耳畔,在静谧的暗夜里与她自己的心跳混在一起,不分彼此。
她终于睁开眼睛,可夜幕深沉,另一面墙上壁灯微弱的光亮并不足以让她看清他眼底深藏的暗涌。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何时睡着了。最后留在记忆里的,是他柏拉图式地吻她的前额——他的嘴唇火热,吻却是冰凉的,带着泪水的味道。
夜里睡得并不安稳,以至于当娜塔莉推开门对她说“早安”时,苏菲仿佛受惊一般慌乱地撑起上身。
“几点了?”
“八点整。”娜塔莉回答道,走到窗前拉开厚重的帷幔。
阳光洒进屋里,苏菲被刺得眯了下眼睛。
“先生起了吗?”她停顿了片刻才问道,似乎是为了寻找一个合适的称呼。
“是的,阿朗松公爵已经用过早餐。”
苏菲坐到穿衣镜前,不自觉地吐出一口气——她并不确定应当怎样同费迪南相处。从某种程度上说,他们依旧是陌生人:结了婚,上过床的陌生人。
连廊末端是通向底层的楼梯,经过客房的时候,苏菲听到里面压低了声音的争论——是费迪南和内穆尔公爵的声音。
“我不打算去西班牙。”
“安托万叔叔特意为了这件事情赶过来——你难道看不出现在的局势有多么关键!”
“是的我明白——但这与我无关。”
“怎么可能无关!马德里眼看就要攻陷,女王必然退位;而普里姆将军,塞拉诺公爵和海军上将托佩特已经与你叔叔协定会在新成立的政府中支持他。以你这些年在西班牙军中的资历和威望必然能在议会中占据一席之地,甚至——”
“父亲!”费迪南打断了内穆尔公爵,“我说过那从来不是我的,也不应当是您的心愿!如果您能允许我暂时失陪——”他停顿了片刻,声音重新低了下去,“我需要为出发做准备了。我想,您和妹妹们也是。”
“蜜月旅行!”内穆尔公爵似乎更生气了,“你竟然要为这样无足轻重的事情放弃或许是一生中仅有的机会!看看那个女人都对你做了些什么!”
“我告诉过您我这样做不是为了苏菲!”
听到自己的名字,苏菲蓦地一惊——继续待在门外显然已经不合适了,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然而内穆尔公爵的声音还是传到了耳畔:“我也告诉过你不要娶她!”
内穆尔公爵不喜欢自己,苏菲一早就知道。她对于别人情绪的感知向来敏锐,更何况内穆尔公爵从未试图掩饰过。他虽然积极争取与马克斯公爵家联姻,看上的却是卡尔·特奥多尔。这个教养良好的年轻人不但拥有马克斯公爵家典型的英俊相貌,还拥有家人罕见的冷静理性。更何况他虽然不是长子,却意外获得了继承权;所以无论从哪方面讲,都是女儿玛格丽特丈夫的最佳人选。唯一的缺憾是他之前曾结过一次婚——不过考虑到那个可怜的姑娘只留下了一个女儿,也就没有什么好计较的了。内穆尔公爵一旦下定决心便立即行动起来,专门写信给妹妹克莱门汀,请她通过奥地利的卡洛琳娜皇后帮忙探听这个计划的可行性。而询问的结果,则是“买一赠一”的提议——彼时,卢多维卡正无比焦急地想要把苏菲嫁出去。
只是最终戈克拒绝了玛格丽特,而她却成了阿朗松公爵夫人——据说内穆尔公爵对戈克的拒绝感到十分生气,所以他将这份怒火转嫁到苏菲身上,也就不足为奇了。更何况马克斯公爵家自由民主的环境对于一个嫁女儿的父亲来说固然理想,但若是站在一个公公的角度,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不过……听到这样直白的否定,还是会忍不住心情糟糕啊。苏菲咬了一口松软的牛角面包,连香甜的食物都没能令她感到轻松多少。
她清楚地知道想要改变一个人的刻板印象绝非易事——固然她在走进教堂的时候就已经决定努力去做一个合格的公爵夫人,可内穆尔公爵对于“合格”的标准是否同她一样,则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好比在德意志,考试中只要拿到4分便算是合格;而在那个说着同样语言的邻国4分虽然依旧是合格标准,但满分却变成了6.0。
“嘿,在想什么?”
“生活真是艰难……”
“啧,在新婚的第二天发出这样的感慨可真是令人寻味。”戈克揶揄道,意外地发现小妹妹仍然没有露出笑容,也跟着严肃起来,“阿朗松对你不好么?”
“并没有,”苏菲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否认,“只是……”她抬起头打量哥哥英挺的眉目,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问道,“我怎么才能像你一样讨人喜欢?”
戈克几乎立即明白了妹妹的弦外之音。玛格丽特当然是个好姑娘,然而他并没有准备好跨入另一段婚姻。他从未怀疑过自己的决定,却不免对妹妹和玛格丽特公主心怀歉疚。无论如何,这个世界对于女人总要苛刻许多。
“你会找到答案的。”戈克沉默了片刻,最终像小时候一样揉了揉她的发顶,“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姑娘,一直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