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我真实的声音。”吴兆一口咬定。
曹安期歪过脑袋狐疑地看他,她以前就怀疑过,吴兆瘦削的身体里怎么能发出这般低醇浑厚的中低音,和他的脸太不配了。
吴兆被她看得恼羞成怒,差点要拔高声音嚷出来,幸好张口之前稳住了,改成压抑地低低咆哮:“你到底在怀疑什么?”
曹安期被他吼得缩了缩,低下头小声嘀咕。
“你说什么?”吴兆又吼,他浑身都痛,这姑娘还在莫名其妙的地方故意挑刺,真要被她气死!
“我说,”她叹了口气,“只是闲聊而已,你一定要这么暴躁吗,就不能好好说话?”
他的表情僵住了。
曹安期慢慢地抬起眼睛,吴兆直起上半身跪在床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翅膀在他肩后向上斜飞,被天花板压弯下来。
少男少女隔着短短的距离互相凝视,他们都有一双纯粹的黑眼睛,光线过于暗淡,两人的瞳孔不知不觉间扩到最大,深邃得仿佛无有尽头。
吴兆先别开眼睛,他缓缓地向后移,学她一样坐在自己的小腿上,紧张的肩膀逐渐放松,翅膀也因此不再每根羽毛都绷得笔直,仿佛随时可能脱弦而出的箭。
“对不起。”他顿了顿,嗫嚅道,“没人……没人跟我闲聊。”
气氛变得有一丝丝微妙,曹安期心怀鬼胎地想着,没法抑止升上脸颊的热度,她也移走目光不再直视他,心指无意识地捉住一片脱落的黑色羽毛,夹在指缝间翻转。
“以前没有吗?”她轻轻地问,“吴博士平常和你说什么?”
“实验,数据,任务,异人俱乐部,”吴兆木无表情地一一往下数,陡然间想起什么,脸上顿时高兴得放出光来,“有时候她会给我讲故事。”
“那很好啊,”曹安期不禁为他感到高兴,她能够想象得出吴敏释放的每一分善意对他有多么珍贵,“都是什么样的故事?”
“什么样的都有,”吴兆兴致勃勃地回想着,“不过她最爱讲一个高中生变成小学生的故事,还给那个主角编了很多离奇古怪的经历,说他走到哪里都会发生凶杀案,然后他就很英明神武地破案,比所有大人都厉害。”
他发现曹安期的表情变得有点怪,连忙补充道:“我知道这个故事不合理,是她编出来安慰我的,但是很有趣……我喜欢听……”
吴兆看了眼曹安期,垂下眼眸,低声道:“我一直很想知道,那个小学生侦探最后能不能成功,他有一天会恢复正常,回到他的姑娘身边吗?”
现在吴敏不见了,或许他永远也不可能知道结局。
吴兆紧紧地抿住嘴唇,睫毛颤抖,眼前所见的微光比破碎更破碎,奇妙的是,他仍能看到曹安期,就算他闭上眼,她也清清楚楚地出现在他眼帘后的黑暗中。
他第一次见到曹安期,惊讶于她长得这么像吴敏,他因此心生保护欲,无论如何也要护她周全。可当他变成脆弱无肋的小孩子以后,是她反过来保护他,一路牵着他的手走在马路外侧,他受伤以后被她搂着坐在怀里……他和吴敏也没有如此亲近过,她柔软的胸脯就紧贴着他的脊梁,他很尴尬,不得不在乘车途中装晕,更多的却是感激。
明知道他是个大人,却全心全意地把他当作孩子呵护,他怎么能不感激。
他很久没有在她身上寻找吴敏的影子,他此刻看着她,就只是她,只是糯子团子那样咬一口就会流出红糖芯的曹安期。
吴兆睁开眼睛,曹安期的神色还是有点怪,但凝望着他的双眸既温柔又怜悯,如果是别的什么人,吴兆会因为这点怜悯打掉他满口大牙,曹安期却没关系的,他愿意接受她的怜悯,他喜欢她这样充满感情地看着他。
“你不介意的话,”她有点小心翼翼地道,“以后我也可以给你讲小学生侦探的故事。”
“真的?”吴兆惊喜交集地问,“你怎么知道后续的?”
因为我看过柯南,曹安期无语地想。
吴兆在这方面思维非常简单,他相信曹安期,她说能就能,她是大学生不是吗,或者可以代替吴敏编完整个故事。他这样想着,高兴地一咧嘴,冲着曹安期乐。
这是曹安期头一回看到他笑,她习惯了吴兆的嫌弃脸或是不耐烦,他是小孩子的时候也没笑过,婴儿肥的桃子脸总是面无表情。她理解为他想树立权威,越是不自信的人越有这样的心理,就好像他少年体态时神情动作比较自然,变小以后却刻意一板一眼,走路还背着手,像个官架子十足的乡镇老干部。
他笑起来也没多好看,太瘦了,脸上的皮拉扯得有些力不从心,但他的眼睛那么明亮,牙齿也白闪闪,这一笑毫无心机,傻呵呵的,怎么瞧都是大学校园里最普通的男孩子。
曹安期一阵心酸,她想着,这个男孩子本该坐在安静明亮的教室里,他本该看过柯南,日常烦恼不过是作业和游戏,他本该在校园里与她相遇,而不是在她朋友的凶案现场从天而降,就在她面前杀死一个人。
两人相对安静了一会儿,吴兆时不时看曹安期,急不可待地等着她继续“闲聊”,他显然不知道闲聊这种事没必要找个引领者,也不需要固定的话题,更不用着急。
曹安期埋着头玩那片羽毛,就像她上课时玩笔那样,从食指和中指的指缝间翻过去,中指和无名指间的指缝穿出来。
她想,吴兆现在心情好,应该可以聊那个话题。
“你知道我能看到异人的翅膀,”她问道,“他们的翅膀一直都在,只有你的翅膀一会儿有一会儿没有,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