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回答,依然是单调的磕打声,哒、哒、哒,一下一下,似乎是磕在心上。
季棠棠的心跳的厉害,她咬了咬嘴唇,掀开被子,光着脚塞进鞋子里,慢慢走到门边,轻轻地拔开门闩,把门拉开了一条缝儿。
她看到一个女人的背影,确切的说,是个老女人的背影,穿黑色的大褂,满头的白发向后挽成圆溜溜一个水滑的髻,背对着她坐着,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水烟筒,黄铜的烟嘴朝下,一下下在地上磕着烟仓里的残渣。
这里是藏寨,但这个女人的打扮,明显不是藏人——季棠棠的嘴唇有些发干,她又问:“你是谁啊?”
依然没有回答,莫非是太老了,耳朵听不见?季棠棠皱了皱眉头,想绕到这个老女人前面,谁知道脚下忽的一滑,整个人不受控制,居然连滚带翻跌落到一个水潭边。
说是水潭似乎又有点夸张,只是在一个岩洞里,岩洞的低凹处积满了水,季棠棠仰头看那个女人——她坐在高处,身后有亮光,逆光笼罩下,整个人像是蒙在一层雾里,怎么都看不清面目。
季棠棠茫然,二楼的房间出门就是楼道,怎么会有个水潭呢,低下头看,水潭边的岩石黑黝黝的,泛着湿润的亮光,一漾一漾的水面之下,慢慢浮起一个女人……
她的四肢被扯着张开,双目紧闭,苍白的皮肤上,凸起一根又一根血管,凑近一点看,能看到黑色的血液在血管中诡异地流动……
不对,这个女人不在水里,她在高处,水里浮现的,是她倒映出的影子……
季棠棠骇然,她咽了口唾沫,慢慢仰起头来……
那里,洞穴的高处,头顶的正上方,高高吊起一个女人,四肢被扯向四个方向,像是一只被蛛网牢牢绑住的蝴蝶,青黑色的血管狰狞地布满整张脸,延伸到脖颈,延伸到衣服内里……
似乎是感觉到了季棠棠的目光,那个女人慢慢睁开了眼睛……
电光火石间,季棠棠尖叫:“尤思!”
脚底的岩石猛然晃动,季棠棠站不稳,扑通一声掉进水里,她呛咳不止,四下挣扎着扑腾水花……
扑腾着扑腾着,身子一坠,登时就醒了,这才发觉是做了个梦,后背出了一层细汗,凉飕飕的,《西游记》还没放完,猪八戒正扑腾在水池子里呼天抢地,妖媚的蜘蛛精咯咯笑着,肚脐中吐出银亮的束丝……
季棠棠呆坐了一阵子,慢慢回过神来,心还在咚咚跳个不停:这几天,已经是第二次做关于尤思的梦了,石嘉信他们,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想来想去,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她翻出藏在外套内口袋里石嘉信给她的那封信,信里面留了一个电话,据石嘉信说,那是他住处的电话……
季棠棠披衣下床,去楼下找岳峰要手机,她决定给石嘉信打个电话,问问他们的情况,求个心安也是好的。
岳峰在楼下,陪着多吉说话,卓玛不在,应该是先睡去了,岳峰把手机递给季棠棠的时候,忍不住问了句:“你除了我之外就不认识几个人,你给谁打电话啊?”
季棠棠凶巴巴的:“打夜话热线不行啊?”
知道她是随口乱掰,岳峰恨恨的:“你这种长期自闭的,是需要打夜话热线适度调节。”
季棠棠哼了一声,接过电话蹬蹬蹬上楼,照着石嘉信留的号码拨过去,通是通了,但没人接。
她不死心,揿断之后又拨,还是一样的结果。
季棠棠看着手机屏幕发愣:是出事了接不了呢,还是根本就给她留了个假的号码?以石嘉信之前的恶劣表现来看,好像后者的可能性大些……
这么一想,又有点恼火,负气一般:那尤思出了什么事,我可管不了了,我又不是她妈,管一次还管一辈子的。
正赌咒发狠,电话忽然响了,看来电显,是个不知道哪里的座机号码,季棠棠迟疑了一下,接通了电话。
那头的声音幽幽的,跟鬼似的:“小峰峰,我遇到感情问题了。”
这声音也忒熟了,季棠棠眼前一亮:“神棍?”
神棍的声音还是蔫蔫的:“小峰峰,你的声音为什么听起来像个女人?你雌性激素吃多了吗?”
季棠棠差点笑出声来,心说幸好不是岳峰接的电话:“我是棠棠啊。”
一听是季棠棠,神棍的声音立刻变得尖利起来,当然,尖利中带着深深的嫉妒:“咦,小峰峰呢,小峰峰为什么把手机给你用?太没有原则了!”
季棠棠很得意,她往床头一倚,双腿舒服的架起,存心气他:“他喜欢我才给我用呗,怎么着?”
神棍是带着深深的失落离开敦煌的。
在敦煌的最后一两天,季棠棠和岳峰的关系确定,举止眉目间也自然有了些不同,毛哥是早已察觉出端倪了,反正异性相吸的,他也没当回事,反倒是神棍大惊失色,拽着毛哥进了洗手间,反锁上门之后,带着发现敌方电台的口气问他:“小毛毛,小棠子和小峰峰,难道是在谈恋爱?”
毛哥压低声音,以特务接头的谨慎回答:“不是,他们在计划反清复明。”
……
确认之后,神棍失魂落魄,用他的话说,他有失恋一样的惆怅。
这话说的季棠棠很有点忐忑,她觉得神棍可能是喜欢上自己了——这种男朋友的朋友也喜欢自己,该是多么狗血多么让人尴尬的情形啊……
当然不久她就发现自己的这种想法纯属自作多情,因为毛哥很快就出来给了官方解释,他说神棍这种属于双重失恋,他一方面吧觉得季棠棠是他的知音,心理上产生了强烈了依赖感,现在棠棠突然有主了,神棍有种知音被抢的悲怆,因此对岳峰产生了深深的怨愤;另一方面吧他觉得岳峰是他的哥们,虽然之前有过女朋友,但现在是跟他一起站在快乐的单身汉行列的,突然间就被棠棠收了,让他有一种朋友谈恋爱失去朋友的悲凉,由此对棠棠产生了强烈的嫌弃和气恼……
神棍对毛哥的解释表示比较满意,一边点头一边抽了张纸巾擦他的眼角,天知道,根本一滴眼泪都没有,装什么大尾巴狼学儿人家玩幽怨。
毛哥又安慰棠棠说你就当神棍是空气,他不是地球人,逻辑混乱思维失常,为了例证这一点,他还给季棠棠讲了神棍的第一次失恋,据说是林青霞结婚的时候,神棍如丧考妣,扎了个秦汉的小人整天扎扎扎,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自己不就是长的不如秦汉帅吗,青霞为啥不肯等他呢?后来得知林青霞嫁的是邢李原,才发觉自己扎错人了,怪不好意思的,于是给秦汉寄了张道歉的明信片,也不知道寄到宝岛没有。
让毛哥这么一说,季棠棠笑的肚子都疼了,但是神棍是真哀怨,据说连□□签名都改了,改成了“如果注定失去,情愿从未拥有”。
如今大半夜的打电话给岳峰,开口就是“感情问题”,季棠棠决定心狠手辣,彻底绝了神棍的念头:“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岳峰不会喜欢上你的。”
神棍显得比她还惊奇:“小峰峰为什么会喜欢我呢,我是男的啊!”
看来在某些方面,神棍还是挺古板传统的,季棠棠也就不去引导他了:“你出了什么感情问题?给我讲讲呗。”
神棍不情愿:“小峰峰呢,我要跟小峰峰……”
季棠棠毫不客气地打断他:“没小峰峰,就我。你爱说不说吧,再磨叽挂电话了!”
神棍斟酌了一下,决定勉强退而求其次:“算了,没有大象,猪鼻子插葱也是一样的……”
居然敢说她是猪鼻子插葱,季棠棠气的鼻子都歪了,恰好这个时候岳峰上来拿牙具洗漱,见季棠棠真的在打电话,好奇地看了她一眼,换来季棠棠狠狠一记白眼。
岳峰莫名其妙,不懂哪又得罪她了。
季棠棠把外套鞋子脱了上床,被子一拉盖好,横躺在床上盯着屋顶棚优哉游哉听神棍倾诉感情问题,这位祖宗思维跳跃,叙事不清,说了一会就夹杂两句感慨抒发几句感情,季棠棠费了半天劲才弄清楚他是在去封门村的途中经过一个不知名的小村子,肚子饿了敲开一家农户的门讨吃的,果腹之余又向人家打听“悬疑灵异事件”,结果惊动了八十岁的老人家,颤巍巍拄着拐棍出来给他讲了一段解放前的故事……
解放前啊你妹,岳峰都已经洗漱好了回来了,神棍的感情问题居然连边还没沾着,直接把她引回解放前了啊,季棠棠不得不打断他:“解放前的事能交给革命先辈解决吗?你倒是给我说说女主人公啊?”
神棍很不高兴:“叙述事情不得有铺垫啊,我马上就讲到了啊,都讲到解放前了,快了。”
季棠棠忽然有了不祥的预感:“你不是想说,你喜欢的那个女人,是解放前的?”
神棍很高兴:“是啊是啊,不然我说解放前干嘛呢,我有病啊。”
季棠棠差点吐血了,岳峰本来已经上床看电视了,但他那张床是斜对着电视的,看久了脖子扭着不舒服,索性过来和季棠棠挤一张,把她横着的身子抱起来往里挪:“起来起来,挪个地儿。”
季棠棠是没空搭理岳峰了,她顺从的往里挪了挪,这么小的藏床上多了个人,怎么躺怎么觉得局促,索性又调转回来,躺到岳峰怀里去了,岳峰瞪了她一眼,见她只顾着讲电话,只好手臂一圈把她给搂住了。
这边季棠棠和神棍的对话已经火药味儿十足了,季棠棠几乎是在大叫了:“解放前?解放前的女人该多大了,八十还是九十啊?死了?你搞笑吧,你大半夜找我,就是为了告诉我你爱上了个死了的老太太?”
岳峰的耳朵被震的嗡嗡的,如此令人发指的对话内容,他大致猜到是谁了:“神棍是吧?”
季棠棠没理他,完全陷入了对神棍的一片苦口婆心:“这不能叫爱吧,死都死了,是,我知道一见钟情,一见钟情不是对照片吧,是,我知道有人对照片一见钟情,但那得是活人吧,你这不科学……”
神棍在那头气的跳脚:“你不懂,跟你说不通,爱不分解放不解放,我要跟小峰峰讲电话,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厚脸皮,占着小峰峰的电话不放?”
季棠棠也是个拧脾气:“我就不让岳峰听电话怎么着,你就得听我说……”
话还没完,手里突然一空,手机已经被岳峰夺过去了,他连放到耳边听都懒得听,直接对着话筒吼:“有病吃药,没病睡觉,再给我胡闹,死去上吊!”
说完了麻利关机,手一扬,一个漂亮的弧度,手机蹭的飞到自己那张床去了。
整个过程干脆利落,不到十秒钟,季棠棠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又恢复到原来的状态看电视了,看着看着,似乎是感觉到了季棠棠的目光,挑衅似的看了她一眼:“看什么看,觉得爷特帅是吧?”
季棠棠的心砰的一跳,低着头没吭声,岳峰也没再说什么,继续扭头看他的唐三藏和三徒弟。
季棠棠不知道为什么脸有些发烫,过了会,她偷偷抬头打量岳峰,岳峰的侧面挺有型的,眉头微微皱着,电视的光打在眉眼鼻梁上,把五官映衬的尤为立体,季棠棠看着看着,鬼使神差就问了一句:“岳峰,你想跟我上床吗?”
岳峰没看她,但身子明显一僵,过了会,他转头看她:“棠棠,我能问一问,你这问题的起源是什么吗?”
季棠棠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这么突然问出口了,还是这么容易引起误会的限制级问题,她艰难地解释:“你不要多想啊,我没有其它意思,我就是有点奇怪……”
迎着岳峰的目光,她硬着头皮寻找合适的措辞:“我就是听说……是听说啊,男的如果有了那种经验,一般是不容易忍的……你看我们,是男女朋友吧,又这样……在一张床上,这个时候,你不怎么在意我,反而这么聚精会神的……”
她去指屏幕上正在斗嘴纠缠的大师兄和二师兄:“反而这么聚精会神的去看一只猴和一头猪,你的心态是什么呢?是不是有些……不正常呢?”
岳峰没吭声,老实说,季棠棠问出这种问题,他反而一点都不奇怪,事实上,她间或语出惊人,他也是领教过的,她毕竟也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这几年路上行走,什么脏的贱的荤话邪话,估计也都见识过。
见岳峰不说话,季棠棠紧张了,老实说,她问这话,还真没什么杂念,她就是单纯好奇,而这种好奇,在之前就已经冒头了,和岳峰相处以来,岳峰对她,还真是挺规矩的,一点也不像出入花丛情场高手的模样,哪怕几次同床共枕,他都没有借机上下其手,季棠棠喜欢他这种规矩的同时,也难免会犯点嘀咕:一个女朋友,如果对男朋友一点吸引力都没有,也挺悲哀吧,岳峰如果是全无经验也就算了,他偏偏又有,那他是怎么看她的呢?
岳峰抬起头,噌一声把电视给关了,电视跳掉的声音把季棠棠搞得心里一惊,赶紧弥补口舌之误:“你不要多想,我就是本着疑义相与析的态度……探讨!探讨!”
还疑义相与析呢,岳峰嘴角直抽抽,遥控器一扔,开始脱衣服。
季棠棠眼睁睁看他脱了一件,又脱一件,忍不住问他:“你这是干什么?”
岳峰继续脱:“正常不正常,试试就知道了,还费探讨那劲干嘛。”
季棠棠傻眼了。
她先还以为岳峰在开玩笑,后来一见都脱到贴身的那件了,下摆一掀连结实的腱子肉都露出来了,登时就慌了,手忙脚乱扑过去死死拽住他下摆不让脱,岳峰似笑非笑地看她:“别呀,疑义相与析啊。”
季棠棠觉得自己笑的肯定特狗腿,她结结巴巴找理由阻止:“别……脱啊,高原晚上冷,容易……感冒……”
话还没完呢,忽然觉得身子一轻,岳峰胳膊一伸搂住她腰,一个翻身就把她压到身下去了。
熟悉的气息和热力包裹过来,季棠棠彻底懵了,她拼命往后缩,头往枕头里埋,眼睛嘴巴都闭的死紧,岳峰半天没动作,过了会慢条斯理问她:“你摆出这副英雄就义的姿态是想怎样?”
季棠棠战战兢兢,眼睛不敢全睁,只睁一只,瞄准一样看他,见他表情挺正常的,又觉得是在逗她,心里下意识一松,说:“你别开玩笑……”
一开口就知道坏了,岳峰估计就等这机会呢,上来就堵住她嘴了,都不带犹豫的。
季棠棠脑子轰的一声就炸开了,她知道自己完了,她吻过叶连成,也吻过岳峰,但那都是温温柔柔的蜻蜓点水,从没动过真格的,岳峰居然一点心理准备都不给她,要么规规矩矩不过分,要么就真刀真枪给她来这么措手不及的……
季棠棠被吻的喘不过气来,她是经不住撩拨的,身体很快就起了反应,感觉皮肤表层以下埋了簇簇的火苗,一点点热力上来炙烤的难受,意乱情迷之间,忽然发觉岳峰的手滑进了她的衣服,顺着柔软的腰线一路滑向背部上方,紧接着内衣一松,搭扣居然开了。
季棠棠吓坏了,羞耻心让她直觉那个地方是不能让人碰的,她挣扎着想抬起身子,喉咙里努力逸出声音:“岳峰,不行……”
声音很快被热吻淹没掉,与此同时,岳峰的手覆了上来,粗砺的指腹只是沿着圆润的外围摩挲,季棠棠的整个身体就以难以言喻的速度酥软了下去……
她脑子里一片混沌,意识渐渐迷失,觉得身体融化成了水,只能听之任之,一点拒绝的力气都没有,但突然间,很多很多的委屈涌上心头,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岳峰应该是感觉到她的泪水了,慢慢停了下来,季棠棠蜷缩在岳峰身子底下,慢慢哭出了声,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间这么难受,但什么都不想说,只是想大哭一场。
岳峰没有说话,他坐起身子,把季棠棠抱到怀里,她抖的很厉害,长发散乱着,面上的潮红将褪未褪,岳峰低下头,在她的眼睑上吻了一下,低声说:“棠棠你别哭了,是我不好,你不喜欢,我不会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