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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是聊得不爽快,不消片刻,小青便连推带哄,将翠花妹子堵出柴门外。转了身顺手又折了二枝白梅,这才入得屋来。他早便习惯我的沉默,自顾给我探了额,掖了被角,突地“咦”了一声,问我:“手上抓的什么?”
我这些日子都是在床上度过,因病得浑浑噩噩,每日的清洁至多便是用热水沾了毛巾稍稍擦拭一下。小青虽嘴里相公娘子叫得亲热,偶尔也占些便宜,但似是知道我的别扭,并未有逾越之举。那日官兵入室,瞧着捂着厚被,蓬头垢面的我分明一个个都皱着眉毛鼻头。这二日精神渐好时思索起此事,逐渐也回过了味儿,这一身嗅哄哄,不知道多久未曾沐浴洗澡过了!
难为这个小青相公半点没表露出来。
当时烧饼妹妹缠着男人聊得正兴高采烈,我便想趁这个时候打些热水清洗一下。哪知挑散头发,便发现了这个东西。
一块玉佩。
玉佩用黑丝缠住,藏于发髻之中。我将那黑丝一根一根剥离,看着色泽莹润通透的玉石一点一点显露出来,心头怔忡。
外面翠花姑娘掩饰不住兴奋的声音响着:
三王爷……
我们的三王爷,大晋的第一公子……
玉是好玉。
我不由自主便停止了所有的动作,细细摩挲上面美丽精细的纹理。
那样的熟悉感,让我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一时间心魂被夺,也浑忘了自己要洗澡沐浴的事,不觉又呆呆倒回了铺炕之上。
此刻乍见小青发现了玉佩,不知何故竟萑怀粤艘痪f铺旎姆从熳绷松恚欢n嘁讶蝗x擞衽逶谑掷锇淹妫挥纱蟾薪粽拧
想来在我未曾伤了脑子之前,这块玉佩是极为重要的东西。所以才用这种方式,随身收藏着。
我虽不粗辨识玉石,但这玉佩品质与雕工看着都是极好,雕刻的图腾花纹也不似普通人家所能拥有。小青说我是个婢女,身上如何会有这种值钱东西?
“身上不晓、不晓得如何有这东西。可是你从前赠与我的——的东西?”我想说“定情信物”,但小青对此刻的我而言,不过是一名相识数日的男子而已。尽管他对我细心体贴,照顾周到,可这一切太过完美,与他举手投足间会自然流露出的一丝玩世不恭完全不符,甚至让我产生一种荒诞的错觉,“定情信物”之类,如何也说不出口。
却听他笑道:
“相公给娘子的东西,如何会是这种赝品?自然不是。”
我一愣,大感意外。便想取回来细细擦看,然而东西已经被他顺手纳入了手心里。
“虽是膺品,但也值几个钱,正好!”他喜孜孜道:“相公还愁着家中钱银细软已然用磬,娘子的药钱便无从着落,如今有了这块玉佩,正好当了,以解燃眉之急!”
然而说完似乎想到什么,脸色一黯,迟疑望我:
“娘子贴身收藏,定是极喜欢的东西,你若不舍得,为夫另想办法……”
我能想到他连日为了照料我,身上钱银只出不入,眼见身上的东西一日比一日少,一日比一日拮据。他为我付出这许多,我便是再没心没肺的人,也决不能心疼一个玉佩。是以听完了他的话,我原有一点舍不得也变作了歉疚。反而将他拿着玉佩的手推了推,点了点头:
“我没有舍不得……你快些将它当了。”话开始有些结巴:“有了银子,将那件领子镶了皮毛的袍子赎回来……”那件袍子小青在那日天气变冷时穿了一回,后来便没再看到。如今回想起来,当时他新请了一位大夫,没钱抓药,他是厚着脸皮去翠花那里软施硬磨,愣是讨来抓药的钱。为了这事,翠花娘至今没个好脸色;大夫说我需防寒保暖,他便穿着那袍子出了门,回来时身上只剩下单薄衣衫,我却多了一件半新的裘袍……
我的鼻头突然有些发酸。却见他已经露出了惊喜,一个熊抱将我搂住。
“娘子能注意到这些,我很开心。”
近距离之下,男人强健有力的身躯很明显地感应了出来。
我呆了片刻,接着面皮就红了。想挣脱又挣脱不开。他搂着我,又轻轻说了一句:
“娘子,你若一直这样,我……便照顾你一辈子。”
那话说得奇怪。
我手足无措,木头一样僵了不知多久,觉得他话里不仅奇怪,隐约还透露出一些伤感来。这使得这个人突然有了一丝真实的味道,不再那样真假难定,难以看透。
有时候,语言匮乏,唯有拥抱才能表达温暖。
我尝试着,小心翼翼将头搁在男人肩胛处,只是轻轻应了一声:
“嗯。”
他果真去当了玉佩,回来稍的却是一堆香脂头油,木梳罗帕之类的女子用的东西,又去烧了一大桶热水,冲我笑得畜生无害:“娘子,让为夫服侍你宽衣解带,沐浴洗澡。”
我又红了脸,只一径摇头。
经过这些日子,我身上发烧发热的症状已经消退,胸肋间的钝疼似乎也没有那么强烈了,唯一不变的是,头仍会时不时疼得厉害,一睡下便会恶梦连连。大夫只说头疼胸疼俱是高烧的后遗症状,慢慢调理便是。此时病后无力,若要沐浴洗澡,的确需要有个旁人帮手才行。
最后敲定,去请了翠花妹子前来帮忙。
下午的翠花妹子却有些失魂落魄,连几案上鲜艳美丽的胭脂头簪也只勾起了她短暂的兴趣。
她素日看到我,就是隔着窗框也要拐弯抹角说一些诸如像我这样的病秧子,配不上相貌俊美迷人的青青大哥之类,今日有了贴身的机会,反倒含紧了口。后来我发现其实她一直在打量着我,眼光极是不友善,似乎怀了满腹的怀疑和指责。
甚至在替我浇头洗发时还报复性地生扯了我二回头发,好不疼痛。
我看得出,她一直在忍耐着不将话说出口,奈何最后还是没忍住。
“娘子,除了青青大哥,你是不是还和别的男人勾三搭四,纠缠不清?”
我根本没办法立即反应过来。翠花妹妹因此更是怒火中烧:
“今日有二个男人向我打听你的情况!还说你是他们‘不一般关系’的人!可恶!”她咆哮:“有了青青大哥这样俊俏还专情的郎君,你居然还和别的男人有了私情,还是两个长得很不怎么样的男人!你对得起青青大哥吗?!”
她直接我指责得懵了。
我想着这件事需得与小青说说才好,或者是从前认识的人寻来了。又想起他说过,我与他是私奔出来的,因此更有可能是他家中派来捉拿我们的人。如此一想更为紧张,然而小青半日未在家里,等到晚上回来,似若是为了印证我的猜测一般,他与我道:“明日我们离开此处。”
我瞧瞧他,男人神色如常,甚至还大肆赞美了梳洗一新的我,并未有半分异样和紧张。
院子里,已经新置了一只马车。
我呆呆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给马喂了草料,然后套上头缰。蕴酿了许多,终于忍不住问他:“可是家中人寻来了?”
他一愣,转过身,刚好就扶住了我的肩膀。动作轻挑熟谂抬起我的下巴,眨了眨眼:
“娘子可敢与相公我私奔流浪,走遍天涯海角去?”
他的眼睫很长,一眨眼,便如两把小刷,一扇一扇。
我突然就发现,原来男子是可以狐魅的。
我结巴道:“我、我自是跟你一块走。”
他裂了裂嘴,吧唧一口,在我颊上重重亲了一记,面上泛开一个大大的笑容,话里含了宠溺:“放心,族里并没人追来。咱们这是找更好的大夫,给你治病去。”
“治、治病?”我呆呆重复。
“是啊,治病。”他又笑了笑,这个笑容却与之前的大不相同。
“从前的你可不是这个样子。”他道:“我总不能让你一辈子这样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