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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公主的伤口需要处理,王爷与庞青先一步护送公主回去,临走庞青对我说道:“今日令小姐受惊,改日定登门赔礼。”
我拢拢鬓发:“国舅爷贵人事忙,怎敢烦劳国舅登门。今日这班贼子穷凶极恶,只盼国舅能擒住首犯,令其不能再行杀戮,春香便感激不尽了。”
庞青便扯动一下面皮,皮笑肉不笑,眼光落在我面上。
十数步开外,王爷递来关切的眼神。我与他一点头,他似举步要过来,但又考虑怀里还抱着个受伤的公主,最后只温言冲我说:“你先随兄长回府,迟此我再去看你……今日令你受惊了。”
我见他面露歉意,此时一名侍卫跑将过来,低声禀告,为公主准备的软舆好了。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几步抢上前道:“早先王爷说有意求娶春香,不知是真是假?”
王爷顿了脚步:“自是千真万确。”
“你当真要上门向春香提亲?”我又追问了一句。
这话似乎是问得重复了,但我想王爷能明白其中意思。
果然见他一愣,随即眉眼却舒展开来:“自是要上门向你提亲。”
他话音一落,我的脸轰的就红了。
我只是觉得王爷护送公主这一去,也不晓得再见面是何时,春香之事不能如此不明不白,此时这么一对话,却好似是我追着他要这一句承诺似的。这么一反应过来,才后知后觉感觉四周静得诡异。众人俱傻傻望着我,我终于明白,自己大概又令春香丢脸了。
只是他既当众求娶的是春香,又如何向“我”求亲?此时众目睽睽不便再缠驳下去,只得讪讪退开了一步,却又听身旁有人啧啧道:“王爷左拥公主,右与小姐柔情蜜意,所谓左拥右抱,此等艳福,委实羡煞旁人……”说着诶了一声,似是才注意自己失口,与我道:“青有口无心,小姐千万别将此番话往心里去才好。”
王爷道:“国舅休要误会,本王对公主只有敬重,未敢有轻浮之心。”话说完,他怀里的公主嘤咛了一声,眉尖蹙紧,似是伤口痛楚难当,虚弱地唤了声“王爷哥哥”。她的伤口虽是皮肉伤,也做了简单处理,但毕竟还需急急请正经的医正看一看才好。
料想她虽习武,但毕竟身为女子,又是金枝玉叶,罕受此等苦头。
想必,我能想到的,王爷在心中必定也是百转千回了一遍,神情尴尬中便露出些怜惜来,将我看得十分心酸。只是心酸归心酸,今日之事终归要承这位公主一份人情。我有些复杂地看了他怀里的女人一眼,见王爷面上仍有一分迟疑,坦然道:
“王爷不必担心我,快些去罢。”
王爷略一点头,抱着公主匆匆上了软舆。
我站在原处目送他们,身边光影一暗,却是庞青闲闲走了过来。冲我似笑非笑道:“春香小姐真是善解人意,只是本国舅看得出,公主对王爷可是青眼有加。”他拿眼有意无意撩了我一眼,口里凉凉道:“王爷不思避嫌,只怕是存了旁的心思罢?”
我心一热,只跟着皮笑肉不笑道:“国舅此言差矣,公主是我二人恩人,如今因我等受伤,春香苦于公主门第高贵,无法上前亲侍。王爷晓得春香心意,自会连同我的那一份,更加悉心照料公主才是。春香只有感激,哪敢多疑。”
话说完身边嗤的一声,一阵风过,我看到庞青拂袖,背影挺得笔直,头也不回走了。
我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留在寺中稍作洗盥。无人之时我摊开和尚塞在我手里的物什,是一张小小纸条。
纸条上没有旁的话,只描了一枚圆型的图徽。图徽中间用奇怪的纹理缠绕作一个“聂”字。
在东晋,这徽志代表了某个赫赫有名的世家,家主是世袭罔替的钦天司,敕授国师之礼。
东晋聂氏。
我不由便顿了一顿。
出来之时那和尚又来了,拎了一篮新摘的蜜桔,却给拦在外头。彼时义兄正处理回程之事,梅儿因受伤并没有在我身边,门口只有新遣的十数名侍卫守着。我便让他进来,借口受惊让和尚说几段开解静心的佛偈。
桔林里两人短短的接触十分匆忙,我对他只模糊有个印象,此刻厢房中清清楚楚看上数眼,便确定无疑,此人正是这一年仲秋夜被我救下的那个哑巴——自然,他并非什么哑巴。
他一进来,便显露出些许傲慢之色来。
聂氏宗族中高低贵贱,素来泾渭分明。能拿出家族图徽的,一般只有嫡系的子孙,料定是自小被众星捧月惯了。我在眼前此人眼中,不过是一名受家主驱逐,欲除之而后快的破落户,也难怪得他露出那种神色来。
而这样的倨傲,无非是想让我显出些惶恐来。
我心中冷笑了声,也懒得与他穑晃仕拔液问隆k汇叮蟾琶涣系轿胰绱饲崧毫似滩诺溃骸拔医心粼簟!
聂元阳是为哥哥而来。
回府一路上我一直有些心不在焉。
我想起哥哥失踪初时,我曾向远在东晋的聂氏求援,最后等来的,却是家主遣来的杀手。
若是家主,定是不计一切先将我诛杀,再思如何救人。
今日聂元阳来寻我,并非家主安排。然而他却是听命行事。
授命的人是谁呢?
脑中不期然泛起桐知的一张脸。
这一晚我便在李府住下,住的是春香的房间。
离开这座府邸似乎才是昨天,可一切已经十分陌生。
义兄待我很客气,客气中带着拘谨。我不知道他是否知道我的身份,中间我试探地唤了他一句义兄,他怔了片刻,旋即温柔说道:“春香,你我是亲兄妹,你怎么唤我义兄?”
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妙,压低了声音问他:“春香呢?”
从我进入这座府邸,根本不见春香的踪迹。
他道:“从今往后,你便是春香。”我一直注意着他的表情,因为没有错过他背转身时,面上一闪而过的落寞。
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与春香不过是暂时的李代桃僵。
若我以后成了春香,那么那个与我生活了数年的春香,她哪里去了?而眼前的义兄,很明显对我的身份不会一无所觉,却似乎并不愿意撕破这一层关系,因此选择作戏。这又是为了什么?
诸多问题,如团团阴影笼罩在我的心头。
隔日,我求见公主。
公主下榻于芙蓉馆,从李府过去,不过一柱香的车程。一开始,我以为自己在李府会受到一段时间的软禁,然而,从我向义兄提出要出府,再到公主译馆求见,连想象中的阻挠也并未遇见,一切顺利得出乎意料。
最终芙蓉馆的侍女将我领至一间耳房,等待公主宣见。
想来那耳房便是夜里轮值的侍女歇息之处,与公主寝室仅隔了一道墙,数道帐幔,从角窗缕花的细缝里,隐约可以看到里头寝室的形容。我在耳室这一等,便等了一个白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