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林,乱石。我奔跑在黑暗的树林中,周围逐渐亮起了一盏盏的灯笼。好像听到了刘彻的声音,也好似有姝姝的叫喊。
纤尘。
扶着树,我看见出现在眼前的屋子。灯火通明。没有咳嗽声,没有任何声响。安静的可怕。
当我最终推开门,床边有一抹翩然淡绿的身影,温杨没有回头,只是说道:“他死了。真的死了。你满意了吗?”
颓然的靠在门边。他真的死了?这回真的离开了。全身上下阵阵的痛着。死了,那个温润如玉,待我那般好的人去了。可为什么,我却没有眼泪。我看见安然闭眼的纤尘,一身的洁白无尘。闭上眼,周身几乎都是白的没了颜色。神态安详,好像只是睡着。
我记得,他笑着的样子,妩媚不逊女子。冬天,他让我靠在身上,汲取难得的温暖。他说,我总像个孩子,老长不大。我记得,长门那火,他寻了我来。然后远远离开。再一次出现,已是好多年。他依然笑看着我的嬉笑怒骂。不让我伤心难过。
“他说,他要我答应今生都不可以做任何伤害你的事。”温杨讷讷的说着,泪水滑落:“我那样喜欢他,怎么能不答应他?他要我做的,我答应了的。可是,他怎么可以就这样离开?连一点点时间都没有给我。他说,看到你平安,一切就都好了。可是,他从未问过,当我一次次的为你诊治,把情况予他说了,给你下药,为你调理身体的时候。每每他寻我问话,只为知道你的安危的时候。我真的很难受。”
“他说,他的心很难过。看着你难过,他也好难过。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心痛?”温杨说:“可是,他从来没有看到过我的心痛。”
我不知道,不知道,我不想去想,越想只会越痛。只是梦,只是梦。纤尘早早的就失踪在好远好远的西域,不知所踪,不知生死。也许他没死,或许被人救了,或许离开。然后远远的离开就好。可是,如果真是这样,那眼前的人又是谁?他怎么和他如此相似。一样的笑容,那么熟悉。
阴影笼罩着我,抬头,是眼中带泪的温杨。
“他要我告诉你,他要你好好活着,要像以前一样开开心心的。还说,他的事与皇帝无关。自此都是他自愿留在这里的。三年前,刘彻寻到他的时候,他早已时日无多了,并不想再见你,他的心脉损耗严重,五脏六腑俱损。”温杨说:“你回长安的时候,他也随即让刘彻带了上林苑。带他来的就是卫青。后来王太后病了,刘彻把王太后送到了上林苑,让纤尘为她诊治。那天,我亲耳听到,他要刘彻答应,若是治好了王太后,刘彻须得应予他一件事。他只要刘彻好生对你,今生不可再负你。”
我不想听,却无法控制自己,温杨的话,句句如刀割一样割着我的心。
“为什么他要为你想这般多,就连死,他也不愿意让你看见他痛苦的样子。你到底有什么好的?你从来都没带给他什么,你给他的只有灾难,只有这暗无天日的日子。你凭什么享有这么多?他是那样好的一个人。”温杨说着说着,泪水潺潺,哭的像个孩子一样。蹲在地上抱在一起,抽噎的说着:“好几次,我都在想,如果我放的不是黄莲,就算是一点点的□□,或者其他,我就不会这么难过了。可是,我答应不害你。早前为他诊脉,我就知道,他活不过三年。可是,他说他不会离开这里。难道死也要留在这里吗?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我终是忍不住颤抖起来,他说想回祁连,却只是让我离开他身边。为的是不想让我看见他死去。这样我会更难过吗?他和刘彻的约定,就是不可再见我,却还要为了我留在这里。我默默的看着床上依然安详的纤尘,我们认识近有三十年了。如今的纤尘已然是四十多岁的人了,而我,也老了。原来,我们都老了,距离死亡是那样的近,那样的近。
“也许他也是在意你的,所以,让你陪着他走过最后的日子。”我默默的回过头看着病床上的纤尘,起身走到纤尘身边,看到他平静无波的容颜:“他是这样好的一个人。他无法给我一生的平安。所以,只能让一个他觉得可以保护我一生的男人,尽管这个人不是良人。他让我有孩子,希望我们彼此谅解。相伴一生。而皇帝,也不会放过我。既然这样,让我留在这里,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对吗?纤尘”我默默的看着他,我定会活的很好很好。无论如何。
温杨冷笑的说道:“你要谅解刘彻吗?你可知道,三年前,他和皇帝约定,有生之年不再见你。若再见你,必是天人相隔之时。却真的应了诺言。这些年他为你诊治。让你活下去。可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见你。可却从未露出半些不满,他要我答应他,不伤你。我应了,可我却没有答应过,不对刘彻动手。”
“刘彻他的病?”我询问。
“是,我下了药,可是,我没有想过,他竟也为刘彻解毒。他为什么不明白,刘彻眼里,永远都容不下他的。只要你依然想着他一天,刘彻都不会让你发现他的踪迹。所以,刘彻让他留在这里,除了治病,从不许他踏入其他地方。所以我想,如果刘彻死了呢?这样,难道就不好吗?如果他不会死,我想,他是愿意和你一起。”
空惊雷,接着磅礴的大雨。是天在哭泣吗?当我出了木屋,不久,我看见站立在雨中的刘彻。刘彻快步奔来,给我套上了外裳。搂到了怀里。
他说:“我们回家。”
“好”我应道,闭眼间,我犹然记得,就在刚才,温杨带着泪痕,面色忽然变得狠厉,猛地抓住了我的手。
“若非是你们,他也不会过的如此戚戚,若非那皇帝拘留他在这里,他本可以去大江南北也好,起码在最后的日子可以开心过活。可是,皇帝害怕,他害怕纤尘。所以,他把纤尘困在这里,不见天日。”
我怔怔,讷讷的道:“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
“我要知道,若是皇帝落的如纤尘一般,又会如何?他这样薄情,难道就不该遭报应吗?”
刘彻!你该遭到报应吗?我木讷的看着把握抱到怀里的刘彻,坚毅的神情早已不似当年多情的少年。他早不是我的彻儿了。为了自己的目的,他可以伤害我最重要的朋友,
可是,刘彻,我真的分不清楚了。真的看不清楚了。你是否,真的爱过我?是否到现在,还在爱着我。
“阿娇。把衣裳换了吧。”不知何时,已到了房间。刘彻放下我,取了暖炉,房间顿时热气腾腾。
我犹疑的推拒了刘彻的搀扶。退到的床边,逐渐的下滑。蜷缩成一团,身子不住的发抖,我试图紧紧握着拳头,控制住悲鸣的情绪。却人就抑制不住滚滚而来的悲伤。原来,人的生命这样的短暂,短到几年好似一瞬间,过去了,就没有重来,那么,纤尘呢,他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他会不会如我,在另一个时空中重新来过。
“彻儿。”刘彻身形滞了一下,随着蹲在我的面前。
“彻儿。”随着我的低喃,刘彻的双手紧了紧。
我茫然的看着刘彻,有些迷茫的看到刘彻鬓上难以察觉的白发:“彻儿。”
刘彻紧紧的搂着我,传递着他身上的温暖。我抬眸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我今生用尽力气爱过的人,究竟是为何,我们会落得如斯?冷漠的互相伤害对方,我们曾经也是相爱过的,曾经也生死允诺过的。“彻儿,你老了。”我轻轻的抚摸着刘彻的白发:“我也要老了呢!我们都会死的。他们说,做夫妻,须得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也许,我们真的只有今生,再无来世了。”
刘彻托住我的手,看着我,眼中,好像是满满的心疼和怜惜:“阿娇。”
“彻儿,你会不会对我好。是不是真的不会再伤我了。一生一世都对我好?”我怯怯的伸出手停靠在他的脸上。
刘彻的手有些粗糙,摩挲着我的脸,脸颊贴在我的脸上:“阿娇,陪着我,一生一世。不要再离开。阿娇,我曾以为我不会后悔。可是,我真的舍不得。阿娇,我从不后悔当了皇帝。只是,一个人在这里。彻儿,也会孤单。”
“白头偕老吗?”我低声说道,有些惶恐。“可是,彻儿,我害怕啊,真的很害怕。我那样的不喜欢这里。”
刘彻默默地搂抱着我,小心的抚摸着我的背,没有说话。
为什么,我没有伤心,滚烫的泪水却灼烧着我。如果,既然无法给予,那么就不要承诺。那就这样吧,让一切,重新开始。如果,真的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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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封初年。玉门关外。
“陈姝姝,跟着小爷,可没什么金屋银屋,只有那破茅草屋子,还跟着小爷不?”俊朗男子语笑盎盎的看着胸前红衣女子如是问道。
“呸,你若有那金屋银屋,本姑娘也一把火给烧了。”陈姝姝瞥了不怀好意的霍去病一眼,手肘狠狠的敲了过去。
“你想谋杀亲夫吗?”霍去病无奈哀嚎一声,见陈姝姝狠狠瞪过来的眼神,灿灿一笑,挽过小妻子的细腰,喝道:“走了,回祁连山去。”
陈姝姝笑着紧紧搂住夫婿的腰际,回眸间,看到城墙上的几人,还有她的父亲。
心中想起了那日,他对她的承诺。
若这个人真的可以做到的话,或许,待到那日,她亦愿意,同弟弟们喊他一声:“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