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屋应该是怎样的?
青脸黑唇的散发女鬼、昏黄如豆的飘摇烛火、残缺不全的符纸、散发着腐臭味道的棺材板、此起彼伏的尖叫怪叫……
不不不,那是游乐园里的鬼屋。这里说的鬼屋,是“鬼住的房屋”。
出血水的水管、闪着雪花的电视屏幕、幽深黑暗的壁橱、多出一个“人”来的镜子,怨气翻腾,幻影诡谲……
那是恐怖电影为了营造气氛,设计出来吓人的“闹鬼的屋子”,而不是鬼的居所。
别的鬼到底住在怎样的屋子里不太清楚,不过秦时玉和阿青两女鬼住的小别墅从外表看来,除了走近观看时会让人觉得周围温度稍稍低了一点、莫名竖起的鸡皮疙瘩多了一点,老鼠蟑螂蚂蚁绕道走以外,和普通人住的别墅没什么区别。
最最奇怪的一点,不过是周围几户人家从没见过有人出入这栋别墅。但今天,王家太太却看见这栋别墅自转手半年后,终于有人从正门走了进去。
那是个看起来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女,看不清脸,覆满背部的酒红色波浪卷发烈似远方天海交界处的残阳。
秦时玉推开房门,果然,阿青那家伙正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脑屏幕,连她已经靠近都没察觉。“阿青,告诉你别不分昼夜守在电脑前,否则过不了多久又是烂着一张脸要我帮忙。”
“嗯嗯知道了,我有分寸的,过会就关电脑……所以快去睡吧,别来打扰我!”阿青赶苍蝇似地挥挥手,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电脑屏幕。
“阿青,你这是在敷衍我。”秦时玉试着调动面部神经,却发觉难度有点大,于是放弃。
很少有像阿青如此痴迷网络的鬼。电脑辐射这种高科技产物的副产品,无论是对人,还是对鬼来说都有某种相同的危害作用:毁容。并且对鬼更是要严重许多。秦时玉这种程度的高高高手当然不惧小小辐射,可阿青不同,虽属于“厉鬼”这类发展潜力巨大的鬼,但鬼龄尚浅,又总是窝在电脑前。后果可想而知,每隔几个月,阿青体内的积累的电脑辐射便会爆发一次。
秦时玉帮助阿青恢复容貌时,阿青总是诅咒自己如果再痴迷电脑,就让她玩网游时游戏人物被别人爆成小白板。
从此阿青每次脸恢复后过不了几天便会舍去过往,从新开始。
“啊呀啊呀,反正对时玉你来说只是举手之劳嘛……什么味道?生人?”阿青的鼻头忽然翕动几下,异味的源头似乎来自秦时玉,便将一只眼珠转到脑后,“喝!”这一看,惊得阿青的眼珠掉落在地,咕噜咕噜一路前行。
只见她原本以为站着秦时玉的地方,却站着个红裙红发、kirakira如宝石般璀璨的靓女。此女生貌美身更亮,发卡、耳钉、项链、手链、腰带、脚链啪嚓啪嚓耀得阿青头晕。和秦时玉同住三载,阿青对室友的气息自是熟悉,这靓女,无疑秦时玉,可是秦时玉应该是怎样的?
雪衫白裙,肤比云浅,
肌淡似烟,走路用飘,
以发覆面,前后难辨,
有风刮过,露一只眼。
同名人比较的话,那么秦时玉最像,不,应该说是外国人士贞子大姐像她。
秦时玉弯下腰,垂手捡起兀自转个不停的眼球,就近走到厨房的盥洗池前拧开水龙头,“哗哗哗”仔细地冲洗后,毫不温柔地将它塞回阿青空洞的眼眶:“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瞧你这傻样。”
“大惊小怪?”阿青屁股被针扎一般,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指着秦时玉,“我能不奇怪?三百多年的老鬼变成人了都!”
秦时玉咳了一声,纠正道:“我不是老鬼,我死的时候才十七岁,非常非常的年轻……再说我装嫩小心我把你关到罐子里做阿青牌泡菜。”满意地看到屈服于自己势力的阿青闭上了扭个不停的嘴皮,秦时玉这才向阿青解释了她现在这幅模样的缘由。
借尸还魂。
秦时玉也记不清自己具体做了多少年的孤魂野鬼,只记得她死去那年,当时的最高掌权者就是过去以及现在,被无数戏曲、小说、电视剧,男人、女人、非人们,yy无数遍又无数遍的康熙皇帝。
在初为鬼的那一百多年,秦时玉一直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只凭着本能,白天躲到阴气重的鬼穴,到了夜里就出来晒月亮,行走在荒山野岭,从北到南,从东到西。
直到在湘西那一带,出于潜在的自我保护意识将前来挑衅的僵尸姜某某打成残尸姜某某后,脱力的秦时玉才恢复神智。此后又是百来年,她眼见清国从衰落步向败亡,路过悲欢离合,浅尝鬼生百态……秦时玉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以鬼魂之身徘徊世间三百余年。
她心底似乎老是有道模模糊糊的声音在轻叹:我想做人,再一次。
明明已经习惯当鬼,明明逍遥自在,明明想不通做人到底哪里比鬼好,对于灭人魂魄、夺人躯体取而代之的意愿也不怎么强烈,可是,为什么会“为人”念念不忘呢?难解。
阿青的回答是,大概是因为秦时玉只做了十七年人,却当了三百多年的鬼,心理不平衡,成偏执狂了;也或许是人类的特性,对于根本不需要却老在眼前晃来晃去的事物有着浓厚的征服欲、占有欲。
想当然,阿青的这个答案不合秦时玉的心意。
所以今天,当秦时玉和往常一样,饭后在海边散步,遇到这一具尚还温软的新鲜尸体时,只考虑不到半分钟便附了上去。
——既然想也想不出什么结论,那就让她再做回人试试。实践出真知嘛!
“就这样?”阿青的眨眨眼,脸色颇为古怪。
“还能怎么样?”
“散步,看到尸体,附身,就这么完了?”
“嗯,就这样。”
阿青尖叫起来:“你、你……你……太简洁了吧?你以为你在写小学生作文的提纲啊?怎么没有诸如‘我一个人漫步在海边,天很明净,海很清澈’‘那个少女的落寞的剪影与夕阳重叠,风拂过,我嗅到了绝望的冷香’‘她就像睡着一样,蝶翼般的睫毛上挂着两滴晶莹的泪珠’之类的具体描写以及你附身前复杂纠结的心理斗争?很无趣你知道不?”
秦时玉低头瞄瞄电脑屏幕,悟了:“别总是看少女小说,那不现实。”
阿青嘴一噘,嗯哼着敷衍两声,背起手开始绕着秦时玉打转,品头论足:“啧啧,时玉你也真能选,看这脸蛋这身材,绝对是万里挑一的美女。她怎么死的?我来猜猜……他杀自杀?溺水?绝症?触电?”
“应该是吞安眠药自杀。和你一样。”
“我说……”
“嗯?”
“秦时玉,你提起别人伤心往事的时候表情别那么平淡行不行?”
“这是事实。而且,你是‘人’?”
阿青对比一下双方实力:三百年骨灰级老鬼vs三年菜鸟嫩鬼……
三百年老鬼稳胜!
又一次地,阿青将抽出来握在手中充当凶器的大腿骨塞回原位。“你是准备以这个女人的身份活下去,还是做你自己的‘秦时玉’?”
“还没想好。不急,我慢慢想。”几百年的时光已经将秦时玉的时间概念磨得如同溪边圆圆的鹅卵石,快与慢之间的界限没了棱角,滑不溜手。天知道她这个“慢慢”是指一天、一年甚或是十年。真等到十年过后,秦时玉即使想以那女人的身份活下去也麻烦一大堆了。
真是皇帝不急急太监,阿青被这个问题困扰得小说都少看了两部。幸运的是,第二天这个问题就解决了。
秦时玉在饭后例行散步时,遇上了这具肉身的熟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