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内的气氛沉冷端凝。帝堂绝坐在主位上,目光扫过下面紧急集合的众龙。
“半夜里,被一个外域生物大摇大摆地跑过来袭营……”帝堂绝神色淡淡,声音也同平常一样,看不出喜怒。但饶是如此,光帝堂绝说的那一句话,也够底下的众龙脸烧了一遍又一遍了,“有谁可以给我解释一下?”
当场就有龙开始偷偷瞄方卓和西迪斯了。
西迪斯目不斜视,直视方卓。
名义上是最高指挥,加上和来袭营的塔洛蒂亚又有一点说不清的关系。方卓硬着头皮站起来:“辅王阁下,是这样的……”他简单地说了一下晚上发生的事情。
帝堂绝听完了方卓的话,也没让方卓坐下,而是看着西迪斯:“派龙去追了没有?”
西迪斯的目光还往方卓那里瞟。
方卓抬了抬头,正想说话,就见帝堂绝眉梢轻轻一挑,神色顿时转厉:“你不会说话吗?”
西迪斯冷汗都下来了!他连忙站起来:“回辅王阁下,一结束就已经派龙去追了!”
“哪几个?”帝堂绝问。
西迪斯说了三个名字。
“很好。”帝堂绝点点头,眉间有凛冽一掠而过,“现在传讯,告诉他们,如果他们三个还带不回一个重伤了的外域生物的话,也就不用回来了。”
西迪斯嘴唇动了一动,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最后,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很快点头:“是,辅王阁下。”
帝堂绝不再多说:“好了,你们都下去,约束下面的兵士,军营不准喧哗吵闹,如有犯者——同直属上级一起惩戒。”
众龙神色一凛,纷纷起身应是。
帝堂绝挥手让他们退下,唯独对一开始就站着的方卓说:“你留下。”
方卓一怔,转瞬明白过来,一时间当真是鬓角冒汗慌乱难言。偏偏还看见鱼贯而出的众龙最后,西迪斯神色怪异要笑不笑地偷偷对他挤眉弄眼,当场是杀龙的心都有了。
闲杂龙等很快出去了。
帝堂绝微皱起眉,自顾自沉思片刻后,抬起眼看着方卓,发现对方还站在原地,刚刚松开的眉心又皱起来了,轻斥道:“坐下,你是在罚站吗?”
方卓哑巴似地坐下了。
帝堂绝眸中有一丝极轻薄的无奈掠过,随即,他正了神色:“刚才的所有情况,你仔细地告诉我。”
一听见不是自己最担心的事情,方卓顿时正常许多。稍一整理思路,就将事情再具体重复了一遍。
帝堂绝闭目沉思片刻,手指轻轻敲打椅柄,像是在自问,也像是在问方卓:“塔洛蒂亚为什么要过来?”
从开始的激动到现在的平静,对于‘塔洛蒂亚’这个名字,以及这个名字所代表的龙,方卓已经越来越觉得麻木了,这或许正是世事的艰难与凄惶:“我有想过,但没有想通……塔洛蒂亚是一个龙过来的,我觉得他不会自大到以为自己一个龙可以攻破整个营地——如果能这样,我们还打什么仗?光是你们比试比试定个胜负就好了。但如果说他来这里是声东击西还是有其他什么阴谋……”方卓面上有些犹豫,显然是认为说这些都很牵强,毕竟没有攻破营地,甚至没能吸引多少注意,一切都只是空谈。
方卓的观点帝堂绝都认可。但他想到了方卓没有想到的:如方卓所言,塔洛蒂亚不是傻瓜,不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所以,塔洛蒂亚有所目的,而既然他这次的行为对军营没有作用,那就不是针对军营——或者是针对个龙的?比如营地里有外域生物的间谍,这是再给间谍指示;又比如……比如是针对方卓的?或者……
帝堂绝目光轻轻闪动,再开口时却轻轻放过了这个话题:“你方才说你在外面看见塔洛蒂亚杀龙……你晚上出去了?”
这个问题很好回答,只是回答了之后,要怎么对帝堂绝说和风花叶在一起发生的事情?那些事情,他自己都没有头绪……方卓心头有些苦恼,但还是很快点头承认:“是。”
帝堂绝嗯了一声,出乎方卓意料的没有再追问这个,而是对方卓说:“这次幸好有西迪斯拉住你。你现在是这里的最高指挥,如果你冲出去被塔洛蒂亚抓住怎么办?——龙界是不管你还是拿东西去把你换回来?要是伤了杀了呢?在场的军士是豁出了性命去救你抢你的尸体,还是看着塔洛蒂亚创造龙界历史上的一个名叫‘一龙袭营,横行无忌;将军被杀,所向披靡。’的奇迹……或者笑话?”
方卓脸色涨红。
帝堂绝缓了神色,他站起身,走到方卓面前,伸手揉了揉对方那和想象中一样柔软的银色短发,缓缓说:“你记住了,慈不掌兵说的不是不能仁慈,而是因为有些时候,仁慈只能造成更大的残忍。”
方卓脸上的红色慢慢褪去,这让他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我知道,我……很抱歉。”
帝堂绝点点头,他收回手:“也晚了……”他看了方卓一眼,突兀又直接地说,“你有没有什么要告诉我的?”
这一句话当真是情理之中又意料之外,尽管之前已经纠结过无数次也做了许多准备,但临到了头,方卓还是很丢脸的当场被问傻了。
帝堂绝重新坐下,双腿交叠,指尖有节奏地敲打桌面,等着方卓回答。
“咚咚”、“咚咚咚”地无声催促之中,方卓额上冒汗,磕巴了好半天,才急中生智,说出了一句:“我……我这一段时间学到了很多东西!”
对于方卓的装傻,帝堂绝没有怒色,只是不轻不重地“唔”了一声。
这一声“唔”在方卓这个心里有鬼的人听来尤显意味深长,他声音一下低了八度:“几个将军都很配合……”
帝堂绝听着。
“兵士的操练也很努力……”
帝堂绝眸中银光微闪。
“两个营地的兵士融合得很好……还有西迪斯!”方卓绞尽脑汁地找话说。
“还有西迪斯,他对于制定计划很有一套,还有,还有……”
帝堂绝也不催促。
方卓呐呐着,垂下眼没敢看帝堂绝,继续小声说:“还有,那个,我想再考虑一下……我会给阁下一个回答的,对不起。”
方卓的耳朵尖红了。
帝堂绝倒是愣住了。他会这么快来这里,一则是前线确实需要他过来,二则当然是因为想要方卓的答案——只是,他没有想到,方卓真的会就这么回答他了。
一时之间,营帐内颇显沉寂。
好一会,帝堂绝微微弯起唇角:“对不起什么?还没有回答就说对不起……你打定主意要拒绝了?”
“没有,阁下,我不是那个意思——”方卓连忙抬头说,一眼就看见帝堂绝脸上的微笑,说了一半的话顿时卡在喉咙中,十分尴尬。
帝堂绝难得的神情柔和,并小小地调侃了方卓:“我本来打算,只要你说出之前出去是解决了巨树人祭坛的事情,我也放过你了。”
这样也行!?方卓一个没忍住,让懊恼浮上了面孔。
帝堂绝有些好笑,更多的还是高兴:“但你最后能正面回答我,”他轻轻一顿,“我很高兴。”
我很高兴。只是简单的四个字而已。方卓却分明觉得自己的心随着对方轻缓的声音也跟着一松,然后,似乎……
也有高兴的感觉了?……
方卓突然不知道该摆什么样的表情了。
帝堂绝看着方卓,继续说:“我不介意给你时间。只要你愿意回答我——有想过,有考虑过,然后依你的想法考虑,告诉我。”
方卓垂下了眼。然后他抬起头来,对着帝堂绝认真点头:“我明白,阁下。”
帝堂绝最后揉了揉方卓的头发。
然后他顷下身,将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了方卓唇边。
清淡又甘美。
等方卓揣着自己小鹿乱撞似的心回到自己营帐的时候,他看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龙。
“……西迪斯?”方卓一面出声,一面忍不住扭头看了看天色——没错啊,夜都已经过了一大半了,再一会,天就要泛鱼肚白了。
方卓转回了头:“有什么事?”
西迪斯看见方卓回来,表现得十分失望:“辅王阁下没有留你啊?”
方卓奇道:“你不是看见阁下留了我么?”
西迪斯又纳闷又鄙视:“你就继续装傻吧,我说的是留你过夜。”
方卓同样纳闷地接了口——在以后的无数个日子里,他每次想起这一回就会泪流满面并理解不能——他为什么接话呢?他怎么能接话呢?他为什么又怎么能就那么傻傻地接话了呢?
然而不管多懊恼多后悔,事实是,这一刻,方卓真的接话了,他真的傻傻地接话了:“阁下留我过夜干什么?”
西迪斯看方卓的目光像是在看史前怪物,他理所当然说:“滚床单啊!”
方卓:“……”
最后被帝堂绝亲吻的皮肤忽然炙热起来,并迅速向四下蔓延。方卓不用看,就知道自己的脸已经红成了一片,语言已经不能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了,方卓果断地抛弃了任何无用的话语,直接抓过西迪斯暴打一顿,一边打一边揉脸,试图把脸上的蔓延开来的红色给揉去,然而事实是,这突然升腾起来的绯红顽固异常,像准备在方卓脸上扎根似地顽固据守阵地,怎么也不肯退步,连还被暴打的西迪斯一边挡着方卓的拳头一边开始嘲笑了:
“哈哈哈,为了你的脸皮,脸皮着想,哈哈哈,还是不要揉了吧!”
揉着脸的方卓:“……”
一刹那间,方卓的拳头重了一倍不止。
毫无防备之下,西迪斯痛得“嗷”了一声,正要反抗,忽然听见轻轻的潮汐声响起。
西迪斯一愣,方卓倒是毫无障碍地又揍了西迪斯两拳。
“哎,等等,”西迪斯抬手挡了挡方卓,“你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响了?潮汐声。”
“不是……”方卓刚说了两个字就顿住,他听出来了,声音确实是在营帐里响起的,但这个声音……
方卓收回拳头,顺着声音来到柜子前,然后打开抽屉,从一个旮旯角落里找出了轻轻震动,放出潮汐声音的东西。
是塔洛蒂亚留给他的通讯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