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儿……”柳腰轻摆,莲步亭亭地走过来,颜盈伸出手,用柔软的纱巾轻轻沾去儿子头上的汗滴,温柔地轻声说道:“怎么跑得这样快?”
十二三岁的男孩子机灵的大眼睛转了转,用撒娇的语气说道:“娘亲……爹爹让我去审问犯人,天儿都有点儿迫不及待了呢。”
颜盈顿了顿,笑意盈盈地说道:“是吗?那天儿可要努力,争取立下一功才好。”
高高地仰起脑袋,绝天傲然说道:“那是自然,这么点儿小事还能难倒本少爷?”
“嗯……”颜盈沉吟片刻,悠悠地说道:“是要去……审问那个叫做聂风的人吧?”
“是的呀。”绝天略带疑惑地说道:“娘亲昨天不是和爹爹一起见过那人了吗?”
“嗯,”颜盈定了定神,语气随意地说道:“那人倒也是个不错的,若是他肯配合,你也不妨……留几分情面……”
“咦?”绝天眼睛转了转,心里有些怀疑,却没表露出来,只是笑嘻嘻地说道:“为什么呀?爹爹说过,等他把心法交出来,也就没了利用价值,送给我随便玩了。”
颜盈轻轻地拍着绝天的脑袋,宠溺地说道:“你爱怎么玩就怎么玩,娘亲只不过是觉得天儿一个人太寂寞了,要是那人肯配合,让他陪你练功也不错……就当是……多一个哥哥,嗯、玩伴,不也很好?”
“好啦我知道啦娘亲……”绝天扑进颜盈的怀里扭了几下,撅着嘴说道:“天儿去地牢啦,娘亲你去陪着爹爹吧。”
颜盈用帕子捂着嘴角浅笑,伸出细长嫩白的手指点了点绝天的额头,娇声说道:“你这个小机灵鬼,去吧——你娘亲我这就去陪着你爹爹。”
看着颜盈摆着腰肢盈盈远去,绝天转过身来,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的光——什么样的人值得娘亲特别关照?以前那么多被本少爷折磨死的玩物也没见她说过什么——哥哥?哼!光是绝心那个讨厌鬼就够麻烦的了——绝天慢慢地握起拳头——想做我绝天的哥哥,就要做好死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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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风是被一盆盐水泼醒的,控制不住地战栗起来,微微睁开眼,就看到一个十二三岁,长得俊朗可爱的少年一脸阴笑地站在聂风面前。
“聂风。”淡淡的两个字从少年的口中吐出,语调无情而带着几分残忍的笑意——“风神腿和北饮狂刀的心法,背给本少爷听。”
聂风淡淡地瞥了绝天一眼,侧首不发一言。
绝天冷笑起来,嘲讽地说道:“倔强的人本少爷见得太多了,只希望你不要让本少爷失望才好。”
嫩幼白皙的手指轻轻抚过一整排各式刑具,尚且年幼的脸庞上带起了一丝不符合年纪的狠辣表情,绝天幽幽地说道:“要选那一种比较合适呢……还真是……难以抉择呢……”
聂风低着头,神色晦暗不明——我的……弟弟吗?真是……天大的笑话……
聂风确实是心软而仁善的——可这绝不是说聂风是个傻瓜——如果说步惊云的敏锐在于把握人心情感,那么聂风的敏锐就在于把握事态发展。
聂风对于感情的把握是大而化之——他对每个人都温柔,却难以认清楚自己的心意;他期盼最真挚而热烈的情感,但却常常忽略细水长流的相处——然而聂风对于事态的把握,却是无比精确的。
这源于聂风与生俱来的战斗本能——他曾经在十岁的时候就趁聂人王不备用兽穴法制住了已然是绝世高手的聂人王,依靠的就是敏锐的时机把握和洞察力。
聂风仁慈,是因为他总是秉持着尊重生命的原则——也许是……因为幼年时跟随在聂人王身后,看过太多杀戮的缘故——聂风向来不愿意只凭武功胜于别人,就随意决定别人的生死——他不愿意随手杀人,只因,这是他的底线。
可是这么多年行走江湖,聂风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雏儿——人心的贪婪自私,人性的丑恶,他也看过不少。对于那些事情,聂风不会凑上去招惹,但若是被招惹了,聂风也会给那些不长眼的人一个教训——只不过他从不会因为自己的喜恶来杀人,也确实是,心软。
其实聂风最大的心软,在于孩子,以及善良的人。当年聂风在无双城遇到的明月和小南小猫,正好是戳中了他的软肋。因为他认定明月是个善良的女孩子,即使之后知道了种种内情和骗局,聂风还是愿意给予这个女孩子悔过的机会。
而对于第二梦,聂风以她为知己好友——第二梦是个外柔内刚的女子,她的经历也值得敬佩——聂风对她其实是欣赏更多一些。至于骆仙,其实聂风只是存着顺手帮一把的心思——要说有什么绮念遐思——其实,真的没有。
聂风是温柔,是心软,是容易挥洒同情——可是他不是傻瓜。他当然明白自己的处境——落在东瀛人的手里,实在是前途堪忧。而见到颜盈,这是一个没有料到的意外,却让聂风心寒。
颜盈的心里……早就没有聂风这个儿子了吧……聂风心底暗暗苦笑,若是自己真的交出心诀,立即就没了价值,到时候结局如何,还用问吗——这个道理,聂风怎么可能不懂?而这个道理……难道颜盈就会不知道吗?
对于聂风来讲,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莫过于拖时间——聂风相信天下会很快就会收到自己被擒的消息,那么只要聂风不死,就还有逃脱的机会。
可是颜盈为了绝天,为了巩固自己在绝无神心中的地位,却毫不犹豫地把聂风给抛了出去——甚至还用……还用亲情作为筹码试图打动聂风……
聂风淡漠地看着绝天兴致盎然地在他身上试验各种刑具,他的双腿泡在冷水里早已麻木,可是此时,心里的麻木似乎更甚。
聂风从头至尾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他的神智渐渐飞远——飞到遥远的那个小村庄里,那个普通的农夫,握着一把长得很像神兵雪饮的刀在劈柴;那个素颜麻裙也难掩绝色的女子柔柔地笑着,帮男人抹去额上的汗水;还有那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手里抓着两条还在乱蹦的鱼,笑着扑进母亲的怀里……
绝天很是挫败地把手里的东西一扔,皱着眉头看着已然昏死过去的聂风——真是,一点意思也没有。
绝天头一次怀疑自己用刑的能力——这人竟然能半点儿声音都不发出来?连表情都没怎么变——好像行尸走肉一样,真是……无趣极了。
绝天闷闷不乐地走出水牢,忍不住又回头看了聂风一眼——这家伙……真是有够奇怪的。
可是绝天不会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看见这个人,他的……亲哥哥。
这也是……绝天短短的一生中的最后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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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师弟……很不好。”步惊云微微垂首,低声说道——很不好,十分不好——刚刚步惊云和凌傲天两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地牢里,从头至尾观摩了一场酷刑折磨——聂风面色青白,唇色微紫;上半身血肉模糊,下半身完全冻僵;十指都被一节一节地折断了,指尖被竹签贯穿,指甲也被一个个敲碎。
步惊云心里微微有些不忍——他杀人如麻,本该心硬如铁,可是除了师父之外,对于师兄师姐和师弟,他还是有感情的。步惊云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师父只是默默地看着却不阻止——按理说,既然他们两个到了这里,直接救人离开,怕也没什么人能够阻止得了。
凌傲天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地握着步惊云的手,拉着他跟在绝天的身后也离开了地牢——这么一场兄弟相残的大戏,还没落幕,又怎能破坏?
也许步惊云不理解凌傲天的做法,但他绝对不会反对甚至破坏凌傲天的布局——所以……凌傲天颇为感慨地看了步惊云一眼,所以他愿意让步惊云从头看至结尾,毫不隐瞒。
能得凌傲天倾心相待的人,纵观两世,也只此一人而已——既然已经决定此生携手,那便绝不会再放开。
看着略带疑惑的步惊云,凌傲天十分淡然地笑了笑,不需要解释——步惊云就已经明白,既然师父给他这个机会,让他能够真正了解这个人——那么,只需要珍惜,就已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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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心?你怎么在这里?”绝天皱着眉头,语调中带着厌恶地说道。
意味不明地笑笑,绝心缓缓地开口说道:“小少爷……就这么,直呼哥哥的名字吗?”
“哼……”绝天撇了撇嘴,不屑地说道:“叫了这么些年,你才觉得不妥?”
“没有什么不妥……小少爷……”绝心随意地走前几步,淡然地问道:“那个聂风,小少爷觉得怎样?”
绝天饶有兴致地问道:“怎么?你对他感兴趣?”
“是啊……不过……”绝心的眼中似有流光溢彩,在那一瞬间迷了绝天的眼。
“不过什么?”绝天觉得有些奇怪。
“不过……我对你,更感兴趣……”绝心漫不经心地说着,却在一刹那间对绝天出手!
绝天毫无防备——他从来都知道绝心恨他,他也讨厌绝心——可他从来不认为绝心有胆子对他动手!
只在片刻,绝天就倒在了地上,瞪着大大的眼睛半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就倒在,通向水牢的侧门。
“是不是……想不到……我敢杀你……我的,好弟弟?”绝心淡漠地笑着,伸出脚踢了踢绝天的侧脸。
绝天的神智已经开始模糊了,心口的洞汩汩地溢出温热的鲜血,绝天的生命也在缓缓地消逝着——可他依旧瞪大眼,他想知道……为什么……
“杀你的人……是聂风……”绝心依旧漫不经心地说着,看到绝天脸上一闪而逝的嘲讽笑容,不由得悠悠地说道:“你认为……爹他老人家不会相信的是不是?”
绝天艰难地转头,狠狠地盯着绝心——像是在说——我死了,你也跑不了。
“相信与否都不重要……至少……聂风和你都死定了……”绝心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报复的快意笑容,低下头轻声说道:“你可知道……聂风也是颜盈的儿子……”
绝天木然地瞪大了眼,脑海里嗡嗡作响——下一刻,就跌入了永恒的黑暗里。
绝心凝视着绝天的尸体,良久,才悠悠地笑了起来,喃喃地自语道:“颜盈……你这贱人……娘……我说过……总有一日……要让她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