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气爽,我和阿玛向皇玛法请安出来。
“绵忆,你看天上!”红墙黄瓦之上,各色风筝在天空飘摇,有美人的,大红蝙蝠的,有软翅子大凤凰的,有大蝴蝶的,花鸟虫鱼,一应都全。放风筝既图一乐,也有放晦气之说,深得深宫女人们的偏爱。
一时,风声紧促,几个风筝绞在一起,倏尔,线好像断了,那风筝飘飘摇摇,只管后退了去,一时只有鸡蛋大小,展眼只剩了一点黑星,再展眼便不见了。
“绵忆,你看那个风筝。”阿玛指向一个。
抬眼望去,竟是一个燕子形状的。原来,阿玛又触景生情,想起了某人。
那燕子风筝在天空飞得自得,忽然落了下去,不知挂在了那处。阿玛忙拉着我向那方向寻去。
拐过道道宫墙,展眼间忽见那风筝挂在一处房檐下,阿玛眼中只有那风筝,要上前拿时,一只手已将它拿了去。一时间四目相对。“是你?”
“平馨见过王爷,见过这位大人。”平馨屈膝道:“这位大人也喜欢这风筝吗?”
“这风筝做得精巧细致,线条流畅,更难得的是上面的燕子画得栩栩如生,飞在天上,竟如那真的一般。可见燕子还是适合在天上自由自在的飞,倘或落下来,便会被挂烂了,真是可惜。”阿玛抚摸着风筝上被扯烂的地方。
平馨看着阿玛伤感的样子,不忍道:“这位大人若是不嫌弃,平馨愿意给大人再做一个。”
阿玛一愣:“这怎么好麻烦?”
平馨笑道:“这只是我们平日里无事的消遣罢了,其实并不怎么费功夫。”
“再怎么做也终究是留不住的,终究也会飞走。”阿玛黯然道。
“飞走了再做一个就是,只要你会做,它其实就一直在你手里。”
阿玛有所意动,平馨笑道:“其实做风筝一点也不难,就像这个风筝这样吧,这双翼用两枝竹枝上下缚着,而头与腹就用一根竹竿连起来···”
看他们说得这么开心,我悄悄地退后,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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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府上,便见有富察家的轿子停在门口,进了屋去,静宁和婉儿两个人背手而坐,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南木头夹在她们中间手足无措。
“绵忆哥哥!”“哥哥!”三个人竟一起喊道。
南木头如释重负,松了口气:“哥哥,阿玛今天给我的书还没看完,我先去书房了。”匆匆离去,仿佛背后有只老虎追着。
“静宁,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么?”静宁涨红了脸,却是七分恼怒,三分哀怨:“我回来这么多天,除了见过你两次外,竟是一次也没找过我。原来你每日里匆匆回家,都是因为家里有人等着你么?”
萧婉儿闻言猛地抬头,只拿一双秀目亮晶晶地看着我。
我听了苦笑不得,不过是不想在撷芳殿里多待,那里永琰的目光太过灼热,喜塔拉氏笑得太假。“你满脑子想的什么?每次教完绵宁都累死了,当然想赶紧回家了。”
“真的吗?”怀疑的眼光。
“当然是真的,比珍珠还真。”我狠狠地点了点头。
萧婉儿低下了头。
“那···她是谁?”乌溜溜的俏目一转,指向萧婉儿。
“我的小姑奶奶,你问那么多干什么?”你在调查户口吗?“他们都是我阿玛朋友的后人,现在也算我的家人了,你这样问东问西的,瞧瞧,一点淑女样子也没有。”
静宁狠狠嗔了我一眼,旋即笑吟吟地看向萧婉儿,表情变化之快,令我乍舌。
静宁拉了萧婉儿的手:“你叫婉儿是吧,刚刚是我的不是,言语间莽撞了些,我向你道歉。我是富察氏·静宁,与绵忆哥哥是从小的朋友。喏,我们也算不打不相识,以后也是朋友了。”
萧婉儿柔柔一笑,海水般的眼波中犹有些许疑虑与无措:“刚刚也是我失礼,你来到家中,本该热情相待,我却言语冷淡,也难怪静宁···你会不快。”
“喏,我今年十五,五月初一的生日,你呢?”
“我也是,不过是在八月十九。”
“这样可好了,我也做姐姐了。”静宁拍手笑道。
我在一旁愣了,今儿个怎么了,一个一个都言谈甚欢,把我这个主人撇在一边。
静宁理也不理我,犹自拉了萧婉儿的手道:“绵忆哥哥说你是他阿玛的故人之友,当年我玛法与阿玛叔叔他们与五阿哥也是故交,说不定与你阿玛额娘也认识呢?这样一来,我们岂不是更相熟了?”
萧婉儿看了看我,吞吞吐吐道:“我是晴格格的女儿。”
我倒也觉得没什么,当年晴儿嫁给箫剑,即是五阿哥侧福晋的哥哥,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宫里的人只知道晴儿远嫁,并不甚清楚内情,现在晴儿的女儿出现的京城,也没什么奇怪的,并不像阿玛那样宣称去世,不好遮掩。
“晴格格?你是指榆亲王府的那个晴格格吗?”见萧婉儿点头,静宁喜道:“你怎么不早说,我二婶子与你额娘当年关系甚好,她若知道你在这里,定会非常高兴的!”
说毕,又转头瞪了我一眼:“都怪绵忆哥哥,把你藏在家中,也不让我们知道!”
喏,与我什么相关,难不成我还大肆宣扬晴格格的女儿住在我王府么?这也不是长久之法,与她女儿家的名节不利,得想个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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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时节,宫里宫外一片热闹,人人提着东西你来我往。我家里也堆满了各色礼品,几日里迎来送往,好不麻烦。皇玛法,淳妃等宫里的赏赐也源源不断,甚至喜塔拉氏也命人送来了瓜果月饼与绫罗绸缎。
十五这日里下了朝,和绅已被众人围住,一片恭维奉承之音。傅恒早被皇玛法请到了后面。与众位大人寒暄过,又去向皇玛法请安,向相熟的娘娘道个吉祥,从宫里回来时,已近晌午,下午绵宁的功课暂停,晚上皇玛法要在御花园设家宴,各位皇室宗亲福晋诰命均有邀请。
“爷,前面的路被堵上了,过不去啊。”停住轿,周从道。
我掀开帘子,前面车马喧喧,有几位朝中大臣住在这条街上。“那就绕道吧。”
从另一条路回家,正可可经过福家。大门紧闭,灯笼黯淡。一路畅通无阻。
快到家时,又堵车了。各个王府,富察家,阿桂家,和府门前更是拥挤,犹以和绅家最为热闹,大门大开,人进人出仿若闹市,风头无两,我不禁心下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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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御花园。
树上挂着各色宫灯,空地上罗列桌椅,一应皆是圆形,取团圆之意,陈献着瓜饼及各色果品。皇玛法坐在主位上,椅子上铺着新换的大白狐皮坐褥,靠着彩绣云龙捧寿的靠背引枕,两边又铺皮褥,请傅恒老臣及福晋瓜尔佳氏等老一辈德高望重的坐了。旁边再是各宫娘娘,及各位皇子皇孙及其福晋,再往后是各位公主驸马。至于那些份位不够的及新来的秀女们则在再后另开一席。真个是月明灯彩,人气香烟,晶艳氤氲,不可形状。
天空放着焰火,众人如众星捧月般围着皇玛法,说笑逗乐,一派其乐融融。
阿玛今晚没来,他早已跟皇玛法说过,在这种场合,想必曾有不少认识他的老臣福晋,他绝无面目出现在众人面前。皇玛法也极其理解地应允了。
紫薇却是来了,独坐一桌,与其他公主格格们也不说话,在这片热闹之中,倒显得她这一桌格外孤僻。
皇玛法时不时与傅恒低声说笑,一转眼,瞥见紫薇,45度角低着头,朦朦胧胧的烛光月光在她温婉柔和的脸庞上笼了一层轻纱,甚是惹人怜爱,不由心下一软,道:“紫薇,朕这里有今年新做的点心月饼,你尝尝。”便命人端过去。
紫薇离席,屈膝一福:“多谢皇阿玛。”
其她公主格格们瞥了瞥嘴,相互打个眼色,神色各异。
紫薇谢毕,却并不起身,又是一福:“皇阿玛,紫薇有一事相求。”
皇玛法今日心情不错,不由满口笑道:“有什么事,尽管说来,朕给你做主!”
“紫薇想替东儿在这届秀女里讨个人···”
“哦,”皇玛法来了兴趣,近来一段时间,已经有几位福晋向他讨人,皇玛法做月老做上了瘾:“说说看,你看上了哪家的女子?”
“是湖广总督的女儿。”
皇玛法思忖一下,展眉笑道:“朕知道了,你放心,这件事情朕允了。”
我不由看向喜塔拉氏,她不是已经讨了乐瑶了吗?怎么这里又给紫薇了?喜塔拉氏先是面色一变,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放松下来,面色如常地给绵宁夹菜,嘴角犹自噙着一丝嘲讽。
于是,我也明白了,看着回到座位上又沉浸在自己情绪中的紫薇,摇头暗自叹了一下。
这不过是一段小插曲,众人又说笑玩乐起来。
静宁跑到我席上,笑道:“怎么婉儿妹子没有过来?”
我一愣,她认为晴格格的女儿在这里理所应当,哪里知道晴儿早已脱离了皇宫,是个局外人了。
看我一副为难的样子,静宁也知趣的没有再问。
旁边一席的和嘉听到了,好奇地问道:“这个婉儿是谁,你新认的朋友吗?”
静宁像是找到了话题,对和嘉唧唧呱呱地说道:“二婶子,你知道吗?婉儿可是榆亲王府晴格格的女儿呢?你不是说过,你以前和晴格格的关系很好吗?”
“哦,”和敬也来了兴趣,对和嘉道:“可不是,已经过去二十年了,那个时候,我们三人一起长大,感情好得不得了。可惜后来与其她人更亲近了,再后来远嫁了,再没有见过她。”说话间瞟了瞟沉默的紫薇。
两人神色一片恍惚,像是想起了年轻的时候。
静宁奇道:“晴姨去了哪里,怎么这么久也没回来一次?”
和嘉饶有深意地看看我,笑道:“这个可要问你的绵忆哥哥了!”
静宁又将目光灼灼看向我,我忙道:“小姑奶奶,这话可就长了,我改日再跟你说可好?”
秀目一转,盈盈笑道:“好啊,今天就放过你了。”
和敬和嘉抿嘴笑了。
静宁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对啊,晴姨再远嫁,可她的女儿跟我一般大了,为什么不参加选秀?”
这下众人都回答不上来了,连我这个深知内情的人一时也不知如何说才好。说她们是特殊人士,不在我大清的规矩之内?还是说她们已经不算我们正常人了?
其她嫔妃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一时也道:“可不是,晴格格出嫁了那么久,怎么也没回来过?”
皇玛法也听到了这个敏感话题,想了想道:“这有什么奇怪的?晴儿嫁给了一个汉人,自然她的女儿是不能选秀的。”
这个答案好。我不由心理赞道:箫剑是原杭州知府方之航的儿子,自然是汉人了。
其他人却不甚理解,他们所想的是另一个方面,当年的晴儿可是榆亲王府唯一的血脉,老佛爷跟前的大红人,怎么可能屈尊下嫁给一个汉人,而且这家人还彪悍到让晴儿十几年来也没能回过京一趟?要知道,固伦和敬公主的母亲可是皇玛法最敬重的孝贤纯皇后富察氏,她的老公也来头不小,是蒙古科尔沁部博尔济济吉氏辅国公色布腾巴勒珠尔,这个额驸是科尔沁左翼中旗扎萨克达尔汉亲王满珠习礼的玄孙,满珠习礼就是孝庄文皇后的父亲。这样一个在蒙古这么有来头的人物娶了和敬后,尚且留住京师。那么,晴格格的额驸又是何等汉人,让皇家如此的纡尊降贵?
一时间,大家都问道。
皇玛法有些不耐,“他就是小燕子的哥哥,箫剑。”说到小燕子这个名字,脸色暗了下来,言辞中也带了一丝咬牙切齿的味道。
大家登时哑然,五味陈杂。这原来是二十年前轰轰烈烈的还珠事件的一个分支啊!怪不得如此,对于他们身上发生的种种奇事,已经不能用正常理论来解释了。现在还剩下当事人紫薇一家,再不会引起人们的视线。而几月前昙花一现如同闹剧一般的来得快,去得也快的赝品一家的惨淡收场,更是为这事的荒唐添上一笔。
提到小燕子,颖妃摸了摸腰,仿佛又疼了。虽然她认为撞翻她的不是那个正版小燕子,而是民间找来的赝品,可据说这两个人相貌性格十分相像,对于他们提到的即使是正版自然也是一点好感也没有。于是阴阳怪气道:“我说是谁呢?原来是小燕子家的人,怪不得这么特别?能养出这样的妹妹,想必哥哥也好不到哪儿去?居然把我皇家的格格嫁给他了?唉,真是为晴儿可惜了,难怪现在一点也不敢回来!摊上小燕子这样的小姑,唉,真让人受不了!”
颖妃一口一个小燕子,刺激着皇玛法的隐痛。“你说够了没有?在这里说长道短的像个什么样子?别以为朕纵容着你,你就可以乱嚼舌头?以后谁要是再敢仗着朕的宠爱为所欲为,不懂进退的,不管是谁,朕绝不轻饶!”
面对皇玛法的盛怒,御花园里一时静悄悄的。
颖妃抖了抖,含泪道:“皇上,臣妾知错了···”
“你给朕滚回去,别在这里碍眼!”
颖妃呆愣住了,片刻,拭了拭泪,掩面离去。
这里皇玛法又略坐一会儿,便命散了。
一场家宴就这样不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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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亲王府,阿玛捧着小燕子形状的风筝,低声道:“小燕子,你到底在哪里?你可有想过我?”
一时,又想起什么,微微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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储秀宫院内。
望天···永琪,你为什么还不来找我?我很想你,你是不是把我忘了?
“子雁!”
“姑姑,你怎么来了?今天外面放焰火,她们都出去看了。”
“我看你一个人在这里,还在想他?”
“······”
“别想了,这样的人不值得你再惦念。”
“姑姑,你最近好像心情很好。”
“有吗?”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