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拉德不知道流枫具体要做什么,在接下来的几天,流枫都表现得很平常,他哪里都没去,推了电影编剧的工作,也不再写小说,就在别墅内陪着那四个小鬼,弹琴,唱歌,看着他们玩闹,偶尔与他们一起逛一逛伦敦,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男人,四个锦衣玉食伺候着长大的大男孩,甚至还会一起在厨房里倒腾,弄得整个一楼用餐区鸡飞狗跳。
一切都很正常,甚至可以说是十成十的和睦快乐。
但是正因为太正常才不正常!
看着流枫对那四个小鬼露出毫无破绽的笑容,布拉德有时会产生一种错觉,其实什么都没发生,流枫的妖瞳、他的异能都只是一场无机的梦,乃至整个斯图亚特家族都只是一个虚构的情节。
但是流枫日益憔悴的脸,日益颓靡的精神却提醒着他,那男人只是在演戏,扮演着一个正常人,营造一份温馨和乐,来让那四个小鬼安心,他甚至管张秀哲带来的剧组化妆师要来了粉底来遮掩眼下日益加重的青黑,布拉德知道他已经几天几夜没合过眼了,而他也知道他为什么不敢闭上眼休息,无非是怕那诡异的异能趁他无意识的时候跑出来伤人,尤其是他的四个枕边人。
但人怎么可能不用睡觉呢?睡眠不够会造成什么后果,大家心知肚明,暴躁、焦虑只会加剧情绪的起伏,让那异能更不受控制。有好几次布拉德半夜起身,都能看到他独自坐在书房内一杯接一杯的灌咖啡,在身上浮现那层层诡异的红雾时,直接掐碎咖啡杯,让碎片深深地嵌进掌心。他用□□刺激自己,用疼痛唤醒自己,而布拉德只能在书房门口看他几眼,而几乎每一天他走进书房都能闻到血液被瞬间蒸发后弥留下来的刺鼻味道,在布拉德的生活里,血腥是必不可少的,而他也以为自己对这种味道已经习以为常,但现在他却发现自己的定力远远不够,他做不到对这一切视若无睹。
他问他究竟要做什么,流枫什么都不说,隐隐的,布拉德感觉他在等,等一个契机的出现。
流枫本就不是个演员,他就算表演得再到位,也不可能真的天衣无缝。
最先感觉出不对劲的是尹智厚。
尹智厚之所以能最先发现,是因为他的视线总是时时刻刻缠绕在流枫身上,那一心一意的关注很像那段时间因车祸而智力退化的5岁小智厚。
在他恢复记忆向流枫索要生日礼物的那晚,他质问流枫为什么不能再把他当小智厚看待,当时流枫说:“他的整个世界,只有我这么高,只有我这么大,他睁开眼睛,希望第一眼看到的人是我,他闭上眼睛,希望最后一眼看到的人也是我!”
这句话,尹智厚一直深深地记在心底。当时的流枫说他做不到,他无力反驳,但现在他却可以大声地对流枫说:他已经做到了。他满心满眼都是他,恨不得让他装满自己的心,自己的眼,一生一世都不要消失!
所以他知道,自流枫从荷兰回来后,他的话就说得少了,他似乎想把所有的时间都省出来“看”他们。这种“看”的专注程度甚至超过了尹智厚,那么认真,那么平静,那么深,那么沉,那么重,好像是要把他们的每一个眼神,每一抹微笑,每一副表情都深深地刻在脑海里,再也不要忘记!
曾经,尹智厚是多么希望流枫的视线可以更多得停留在他们身上,可现在这个愿望实现了,他却没来由地害怕,心飘离了地面,高高地悬在半空中,没有着落。
所以尹智厚在无法压下心头升起的不安后,敲开了流枫的房门。
在敲门声响起的时候,流枫正站在窗前,窗户大开,稀释着空气中夹杂着血腥的刺鼻味道。他看了看右手,方才还端在手中的咖啡杯在那熟悉的红雾升起的时候就一点点地化为空气,而掌心淋漓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不过几秒就已经恢复如初,连条疤都没有。
这样的情景在短短几天内已不知道上演了多少遍,流枫从最初的惊讶到现在的麻木,接受得很坦然,甚至也自嘲那异能带来的也并非都是坏处,至少让他练就了金刚不坏之身,这可怕的自愈能力为他的“无恙”做了最好的掩饰。
敲门进来的是尹智厚,流枫将窗户开得更大一些,然后迎向来人,还没开口便听来人问:“枫,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们?”
真直接!
比不会拐弯抹角的具俊表还开门见山!
流枫暗叹一声,表情却纹丝不动,引着来人在沙发上一同坐下后才说:“为什么这么问?”
尹智厚伸手抚上流枫的脸,眼中莹莹水光浮动,惹人爱怜,“你脸色好差,越来越差了!”
流枫握住那只贴在自己脸颊上的手,凑到唇边轻轻吻了一口,“这两天没睡好,所以精神差些!”
“没睡好?是不是因为那个什么异能?”
流枫点点头,默认。
“那怎么办,只要那个异能存在,你都会睡不好吗?”
“不会的,过段时间适应了,就会好了!”
这些明显是安慰的话,拿去哄具俊表那个单细胞还行,但对付尹智厚,还不够。
“你真的没有事瞒着我们?”
“没有!”流枫信誓旦旦,尽量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真诚无比,可那双妖异的瞳再真诚也依旧冰冷。
尹智厚盯着那双妖美的眼,精神有些恍惚。他知道流枫一定有事瞒着他们,他也知道流枫肯定半个字都不会吐露,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即便是谎言,只要能从流枫这里得到回答,他也能自欺欺人地安心一段时间。
缓缓地偎进身前宽厚温暖的怀里,听着耳边强有力的心跳,直到一双手臂稳稳地圈住自己,尹智厚才道:“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流枫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怀里的人靠得更舒服一些,一只手在他后背极轻的拍着,“什么事?”
“你先答应。”尹智厚往流枫怀里缩了缩,轻轻打了个哈欠,自他踏入这个房间开始,总有股似有若无的甜甜香味往他鼻子里钻,这味道很清新很好闻,让他昏昏欲睡。
“你不说我怎么答应。”
尹智厚眨眼睛的速度明显放缓了,越来越混沌的意识让他分不清流枫其实是在拿话绕他,只是断断续续地接着流枫的话,“我们快点回韩国好不好……我害怕…发生了好多事……我害怕失去你…答应我……”
尾音轻不可闻的落下,还没听到流枫的回答人便睡了过去。
流枫缓缓收紧手臂,侧脸贴着怀里人毛茸茸的发顶,良久良久才轻轻吐出一口叹息。
“我不能答应你。”
“大半夜的来找我,你也不怕他想歪!”
在酒柜里取出一支酒,浅褐色的酒液在杯中泛起涟漪,布拉德将其中一杯推给吧台前的另一人,自己端起另一杯轻轻抿了一口,嘴角的调笑清晰可见。
宋宇彬不客气地将酒一饮而尽,引来布拉德一声别有意味的口哨。
“酒量不错!”
宋宇彬勾唇一笑,“跟我拼酒?”
布拉德看着宋宇彬因喝了酒而有些泛红水润的唇,银眸闪过不明的光,手指捏住宋宇彬的下巴,抬高,“输了,陪我一夜怎么样?”
一掌挥开那只放肆的手,宋宇彬连眼皮都懒得抬,“不怎么样!”
布拉德悻悻地收回手,表情颇有些遗憾,“枫到底有哪里好,既迟钝又不懂浪漫,除了人模人样的,其实就是跟木头,你跟我说说,你都看上他什么了?”
“哼!”宋宇彬径自给自己倒了杯酒,表情散漫,但瞥向布拉德的眼角却透着犀利,“他哪里好,你会不知道?”
面对那双黑白分明,透着奚落的眼,布拉德下意识地撇开了视线,表情略略有些僵硬。
宋宇彬也不再揪着这问题不放,他来找这人本就不是为了这些小事。
“枫他,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们?”宋宇彬问。
“你干嘛不直接去问他?”
“我要是能从他嘴里撬出一个他不想说的字来,他就不是我认识的流枫!”
“那你就确定你能从我嘴里撬出字来?”
“你有什么要求?”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陪我一夜,怎么样?”
宋宇彬嗤笑一声,“你确定在我点头的下一秒,你不会直接掏枪在我心口赏我一颗子弹?”
布拉德同样冷冷一笑,“你倒是清楚!”
宋宇彬灌下今晚的第二杯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他不是清楚布拉德会有什么举动,只是恰恰知道像布拉德这种孤狼,凶暴残忍,谁都不相信也谁都不相信他的人,一旦真的出现“朋友”这种意义上的存在时,会比任何人都珍惜,而布拉德本身的性格也决定了这种珍惜带着某种偏执。他可以为了流枫,而最大限度的容忍他们,也可以为了流枫,放弃一些即到手的利益,他不能容忍流枫的身边出现不忠于他、背叛他的人,即使那人是流枫最亲密的人也不行!这种偏执很可怕,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纯粹得可怕,因为他并不求回报,他想对流枫好,那就一心一意、各方各面地对他好,不像他们,一门心思地想要流枫回应他们的感情!
这一点,不止是他,易正他们三人也都清楚得很,所以尽管他们跟布拉德八字不合,但也从来没有真的发生什么不可调和的冲突,布拉德容忍他们,而他们同样也在容忍他的存在!
“我帮不了你!”布拉德耸耸肩,“他的眼睛永远没办法恢复,这一点你们也都知道,除此之外,我不会比你们知道得更多。”
“那有关他的异能呢?他越来越憔悴,你一定也发现了,是不是那个异能的关系?”宋宇彬问得有些急切。
布拉德微微垂下眼眸,遮住眼内的嘲讽,那么多天不眠不休,只靠□□和疼痛刺激自己,脸色能好看吗?要是再这么下去,他保证流枫在被异能折腾死之前会先中□□毒而死!但是他能说什么,难道还能指着宋宇彬的鼻子骂:他之所以会把自己搞到这种田地全是为了你们吗?!当然不能!
“他没说,但想来也脱不了关系。”
“他真的没瞒着我们做什么?”宋宇彬不死心地问。
“哼,”缓缓咽下口中的液体,享受从喉咙一直燃烧到胃的刺激感,布拉德冷冷道,“你凭什么认为他不对你们说的事,就会对我说?”
“就凭这段时间你待在他身边的时间最久!”宋宇彬说得坚定,黑白分明的眼睛更是闪着笃定的光芒,异常明亮,“他做事总是想太多,常常会把他自己的意愿强加在我们身上,因为在他眼里,我们就是需要照顾的孩子,我最讨厌的就是他这一点,但是我也知道他这毛病这辈子是没可能改过来了。但是你不一样,你是他可以平辈对待的人,你甚至还比他大上几岁,他相信你就像他相信他自己,不然他不会让我们住到你这儿来。你说他什么都不会对你说,你让我怎么相信?”
“……你这样说,可真让我受宠若惊,但是我也确实是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布拉德无奈地叹口气,他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一天连说真话都没人相信,想起流枫那天的表情,他忍了忍,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布拉德不清楚之后宋宇彬究竟有没有从流枫那里问到他想要的,但是当他的手下领着两个人到他面前说要找流枫的时候,布拉德就知道不管宋宇彬有没有得到答案,结果都不会改变。